《君知不知》无筝公子

2、借尸

　　我是一仙姑。不是凡间跳大神那种仙姑，是正儿八经的天庭神仙。

　　本是王母娘娘座下一名仙娥，没啥姓名，不过据说凡人都有名。有时因公事下凡，玉帝王母见我没名没姓，便顺手拈来，赐了我个这等姓名。

　　当时玉皇大帝看了两本凡间的书，泛酸水，说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顺手赐了个姚姓。王母娘娘说我平日叽叽喳喳话不少，就赐了个名叫叮叮。

　　当仙娥本来没什么福利，只能给王母娘娘扇扇扇子，递递茶水，还不许和天上的神仙仙童眉来眼去。不过本仙姑命好，某年在王母蟠桃盛会上打下手，忙得没时没点，饿得头昏眼花。眼见那端走的盘子里，有某位西方罗汉嫌残忍不食的人参果，急忙趁个没人吞落肚子。

　　于是仙法大增。王母查明真相，倒无怪罪。

　　从此从仙娥升做仙姑，号清灵。

　　我出身虽不高，终究是长在天庭，耳濡目染也多少有些底蕴。眼见别的仙人仙姑，一个个名字意味深长，唯独我这名浅显得厉害，琅琅上口，旁人见了我，个个忘记本仙姑号清灵，指名道姓地叫我叮叮。

　　做神仙逍遥，做完仙娥再当仙姑就更觉得逍遥。凡间的日日夜夜又年年，在天宫不过一瞬间。天天闲逛，听着这位仙友吹吹天下大事，看看那位仙姑绣绣针黹女红，但更多的还是爱去天蓬元帅处听小道消息。

　　天庭神仙不少，消息也不少。自从几百年前有只猴子大闹完天宫，说仙界清规戒律太多，还号称皇帝年年有，今年到我家之类的，天庭的规矩便松了不少。松了，自然就有些那么个暧昧事。本仙姑是个女子，女子天生爱听这等消息，本仙姑自然未能免俗。天篷元帅好搜集消息，本仙姑知道，他其实是为了搜集嫦娥的消息。天蓬元帅想癞蛤蟆吃天鹅肉的心，也不是一天两天，天庭上的仙人都心知肚明。

　　某一日，我在天篷处吃着点心，听他感叹情字之伤心伤肺感叹得我哈欠连天。太白金星降临元帅府，替玉帝降了道旨，说叫我姚叮叮，不，叫我清灵仙姑下凡引渡一人。
　　按理说引渡亡魂这种事应是地府鬼差干的，不知为何摊在我头上。太白金星眯着眼，一脸的高深莫测：“不可说，说不得。”

　　我在太白金星府上，从那观尘镜内细细张望开去，屋内刚好传来第一声孩童啼哭。我探头一看，见那孩童脸皱皱巴巴，又瘦又小像个老鼠，忙把脑袋缩了回来：“这孩子怎么这么丑？”
　　太白金星捻须微笑：“小仙姑不懂那么许多，刚出生的婴儿都是这样。”
　　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本想调侃一句，你也是在仙界长大的，为何对生儿育女这般清楚？可惜太白金星不是天蓬元帅，未必能这般胡闹。

　　太白金星催促道：“速速去，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莫耽误了。”

　　我挑挑眉，顺手拿一颗糖莲子：“这孩子姓啥名谁，啥时候死？生平有何记载？”

　　太白金星把那命薄录一合，道：“此人生平不可说。”

　　我撇撇嘴，拈一块桂花糕放在嘴里：“那死辰总该告诉我吧，要不然怎么引？”满嘴桂花糕塞着，腮帮子鼓出来一定十分不雅，那金星看得连连摇头。

　　“死辰只知是朝安十五年，寿辰三十六岁。”

　　我好不容易把桂花糕咽下去，又取了一块豌豆黄：“原来是个短命鬼。”

　　太白金星忍不住道：“叮叮，你再这么吃下去，本府的糕点都要被你吃光了。”我听他这样说，急忙又抓了一把花生，嬉皮笑脸：“金星好小气。”太白金星道：“自从前些年那孙猴子闹得人仰马翻，如今天宫资源紧缺。”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他这等上仙都紧，更何况我这种小仙。难得凑到他府上，不多吃几口多亏大？
　　太白金星脾气还算不错的：“叮叮，速去。否则赶不上就麻烦了。”

　　丢一颗花生米在口中，临出门想起来了：“那家伙叫什么名字？”

　　太白金星的声音遥遥传来：“傅桓，字九寒。”

　　傅桓，傅九寒，名字须多念几次，否则忘记就大大出糗。我换了身男装，照照镜子自觉不比那些英气神仙差，压了云端，下得凡来，正碰见卖瓜的老王。
　　太阳火头正大。

　　老王拍开一个西瓜 ，笑嘻嘻地递给我：“小姑娘，等什么人那么着急，先吃个瓜。放心，大叔请客，不要你钱。”
　　我两眼一阵发黑：“大爷，姑奶奶我是男的！”

　　连个卖瓜的都能看出我不是男人，换件衣服就不辨雌雄果然只是传说。我寻觅个没人的地方，摇身一变，变个威猛武将，雄赳赳气昂昂地前来买瓜。
　　老王看见我，又是一笑：“姑娘，俺这瓜包甜。”

　　我又是一阵晕眩。

　　仙术变出来的，本来就不太好，稍微不留神便可能出岔子。如今连个肉眼凡胎的卖瓜人都能看出我是女的。不妙，大大不妙。
　　我干脆遁了地府，向阎罗王借尸还魂。

　　阎罗王倒也爽快，哗啦啦地翻生死簿给我找新鲜尸身。这原本是还人情，他被销毁生死簿后，本仙姑没少帮忙整理，如今顺个人情，不是什么难的。

　　阎王在空中化了面镜，指个尸体给我看：“这具最新鲜，上一个时辰才死的。而且家财万贯，良田千亩。”我凑过去看看，苦了脸：“本仙姑好歹也有几分姿色，能不能不在这老头的身体里呆着？”

　　阎王摇摇头：“女娃娃就是麻烦。”又划出一具，“这人俊秀，年方二十五。方圆百里的姑娘都爱他。”

　　我扶住额头：“尸体都叫虫子咬成那样了，还俊个啥？”

　　阎王瞪我一眼，又抛了一具：“最后一个，没合适的了。”只见那镜中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瘦骨嶙峋也就罢了，最重要是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实在入不了我这等每天在天庭看俊美仙姿人的法眼。我看了看阎王吹气的胡子，叹了口气：“就他吧。不过，是不是小了点？”
　　阎王见我答允，气且顺了些：“去找傅九寒，这个年龄刚刚好。如今傅九寒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龄，你们一同长大，待时辰到了，就顺便把魂勾回来。”

　　我没好气：“引魂，引魂。别把本仙姑和你们家的鬼差相提并论。”看了看那尸身，小鼻子小眼睛倒不是十分不堪入目，忍了忍便一头栽了下去。

　　这一番倒腾凡间也差不多过了一年，我站在老王的瓜棚前，听他继续自卖自夸。老王看见我，咧嘴一笑：“姑娘，又来了？”

　　我此番当真两眼发黑，将晕厥。

　　借尸还魂都能看出我是女的？

　　临晕倒之际有人扶住了我，转脸一看那瓜棚已经不见，老王一张丑脸变成清俊的面孔，上挑的凤眼微微眯起，看上去是妩媚，其实几分无奈。我回了回神，抬手狠狠敲了一下那人，不那仙的脑壳：“南徽灵仙，你吃饱了撑的没事做吧？”

　　南徽灵仙摸了摸下巴，这家伙每次被我敲栗暴就这德行，道：“下的凡来，还这般粗心大意。你就一点没感觉到这瓜棚里的仙气？”

　　我顺了顺气，看刚才好好的一排红壤绿皮瓜化成一团烟雾，万分无奈：“我只觉得你家的瓜好的不像凡品。”

　　南徽灵仙摆摆手：“罢，罢，罢。玉帝叫我前来，嘱咐你几件事情。”

　　我摸摸头，这家伙，嘱咐事情就好好嘱咐，变什么瓜摊来捉弄。却听南徽灵仙缓缓道：“入得凡间，第一，不可妄动仙术。第二，不可搅和时局。第三，在那人寿辰未到前，须护着他性命。”我努力瞪大那不大的眼睛：“寿辰未到，谁敢勾魂？”

　　南徽灵仙道：“因果轮回之事太过复杂，有时候难免出了岔子，伤及他人。”

　　我点点头，感情还多了项保镖职责。

　　南徽灵仙继续道：“你刚才走得匆忙，阎王叫我告诉你，这躯壳没父没母没家底，没名没姓”

　　我一揖到底：“感谢灵仙指教。”

　　南徽显然看出我不耐烦，口气愈发严肃：“无家无底，但是现在不同，你姓夏，叫夏冬维。生在寿春，世代行医。你父亲名唤夏子默，你母亲名叫左安如，出嫁前与傅桓母亲交好，后来从夫迁居到了寿宁…”

　　我看南徽那两张嘴皮巴拉巴拉，似乎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连忙止了：“打住，打住。我记不得那么许多。”

　　南徽叹口气：“总之你记得，你娘和傅桓他娘是故交。后来战乱你全家死光，过来投靠。你左臂上的胎记，便是左证。”

　　我瞪圆了眼睛：“你才全家死光！”

　　南徽打了个哈欠：“你又没有家人，何必介怀。”

　　我默然不语，南徽说到我的痛楚，我的确没有家人。一株仙草化成的仙娥能有什么家人？原本倒没什么，但是有的时候，看见托塔天王李靖和那三太子每天吵闹打架了半天，依然上阵不离父子兵，却也不是不羡慕的。

　　到底一家人啊。出了事有人护着，跑到外面有人念着。

　　先前孙猴子大闹天空的时候，三太子上阵搦战受伤，据说李夫人哭了好几天，连带着李天王的眼睛也是红的。

　　南徽动了动嘴巴，看样子是想出声安慰，又不知说什么。本仙姑岂是那么小气的人，只不过狠狠捣他一老拳，拉起袖子看左臂胎记：“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定娃娃亲。幸亏不是在屁股上。”

　　南徽估计话已经传尽，不知为何腻歪着腻歪着不肯走。他一身月白长衫配着蓝绦带，乌墨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上，永远没个正形的风流样不知迷倒了多少仙姑仙娥。

　　“叮叮，你须小心着些。莫动了凡心，犯了天条。”

　　我哈哈一笑：“想什么呢？”

　　南徽难得一本正经：“那人据说生得异常俊秀。你也知道自己的毛病，看见生得周正些的男人就脸红腿软。”

　　我脸一红，道：“几千年前或许是，但我在天上看了许许多多上仙，那一个不是风姿过人，体态清朗？难道那人俊秀得连你南徽都自愧弗如？”

　　“说了别人还好，若论他……”南徽脸上有瞬间惘然，往我手中塞了个东西：“你仙术受躯体所限，这八卦你带着，遇见紧急的事，可唤我下凡助你。”

　　我有些感动，这南徽，对我倒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