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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中介人说,看房如果没成功的话,只收十块陪同费。
      在一片废墟之中远远望见那一幢尚未拆迁但是大概也即将被拆迁的灰瓦参差白墙凹缺的老屋时,程易风已经把手探进了包。
      注意到客人阴晴不定的神色,中介人不禁有点赫然,不过还是继续引着客人往前走,一面滔滔不绝。
      “先生,您别看这里破破烂烂,可屋子里面还行。这里也算靠近市中心,你只要出了屋子往前过个桥就是公交车站,去哪儿都方便。还有哪,您的未来房东是一位好客的老太太,退休了天天在家,您不在的时候还能帮您顾着点。老太太说哪,一般人她可不租,我看您挺可靠,又是一个大男人单身在外,才特地介绍您来这里。只要两百块钱一个月,水电全免!你看看,这个价钱哪儿找?对了,您不是不开伙么?从这边出去就是澄浪小区,小区里还有很多餐饮店,吃饭多方便,还有……”
      程易风站在桥头,底下是绿色的平静流淌的河水。河岸杨柳刚开始吐碧,柳色新新,一片半青半黄的枝条柔软地垂落在水面之上。桥的另一边是当地的澄浪小区,小区一层的商业铺开着各种商店。沿着小区的大路过去几步就是去往闹市区的公交车,两边停靠着形形色色的小轿车。相比之下,桥的另一边却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在一片尘土飞扬的瓦砾的最后,一幢危房突兀却顽强地矗立着。沿着青石板小路过去,推开被刷成绿色的木门,一只雪白的长毛大狗猛然蹿了出来,对着陌生人示威般叫个不休。
      中介人似乎和这家人有点来往,使劲挥着手把狗赶开:“是客人,叫什么叫,不许叫!”
      狗鸟都不鸟他。
      程大精英觉得这狗很吵,让原本就不满的心情雪上加霜。他一皱眉,瞪着狗冷冷地说:“闭嘴。”
      大狗剩下的嚎叫忽然就被这么卡在喉咙里了。
      中介人觉得挺神:“先生,您真厉害。”
      程大精英冷哼,瞥了眼已经开始对着自己摇尾巴的大狗不置可否:“傻狗。”
      正说着,老太太赶过来,老脸笑成一团老菊花。三个人前后进了那间标了出租的屋子,傻狗摇着尾巴也跟在程大精英的腿边,不时舔舔他的手。
      程精英眉头一皱,青筋在脑门上闪了几下,不过看在主人的面子上,忍了。

      屋子里面还挺干净。一室一厅,附加独立卫厕,墙壁也不算太糟。美中不足的只是没有所谓的天花板,只见一层老旧的破报纸糊在上面,有几次还开了口子。
      看到程精英的眉毛拧成了一团,中介人赶紧解释:“没问题的,不脏也不漏,您不喜欢撕了也行。您放心,觉得没问题的。”他一指老太太,“您要是搬进来柱,老太太会帮您看家,甚至您需要还可以帮您打扫!您就住这么两个月,才两百块钱,环境又安静又安全,还水电费全免的,您还需要犹豫?”
      这种地段,这样的房子和优惠条件,只要两百块,确实便宜得夸张。程大精英也懒得去猜测对方为什么急着出手的原因,考虑了半天,终于点了点头。
      “打扫就算了,我不喜欢别人进出我的房间。其余的我没意见。”
      “那么您什么时候搬进来?”
      “现在。”

      程易风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个该死的地方,或多或少与他坏透了的脾气脱不了干系。与其说程大精英行事直接,不如用不近人情形容更合适些。虽然他被总公司称为“扭转企业命运的魔法师”,却在处理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得罪了很多人。因此,当这个偏远的小城市的分公司出现问题时,精英同志就被毫不犹豫地下放了。
      但是任性惯了的某人根本不在乎这些。走马上任之后,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大刀阔斧凶神恶煞,就像一个甩着长鞭的陀螺高手,把原本几乎陷入瘫痪的分公司重新驱使得高速旋转。而原本是工作狂的某人,也更加朝五晚九。

      有时候不加班,程易风就会回他的老屋。经过这些天的观察,觉得这两百块钱还是花得挺值。除了每晚天花板上呼啸着穿流于房梁之间的耗子偶尔会扰乱他办公的思路,房东家的大傻,也就是那只白色长毛大狗,会热情地扑上来弄脏他的西装,其余的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与某精英对外精明挑剔的形象相反,此人对于私生活中的肮脏、简陋、老鼠等等之类的概念一向很迟钝。
      其实房东的那条狗品种还是不错的,才一岁大。半人高的大狗一身白毛,长得挡住了圆滚滚的眼睛,因为到处乱嗅弄得下巴上的毛黑黑地耷拉下来,像一个大黑胡子。脖子上还拴了对铃铛,走动起来叮叮铛铛地响。最大的爱好是叼着唐老鸭布偶到处奔或者送给最喜欢的人。就目前来说,被后者骚扰次数最多的大概就是程某人了。
      面对如此可爱的狗,老太太管它叫抖抖,老太太那不常来的大女儿管它叫丹尼,据说上一个住这里的女大学生管它叫叮当,轮到程大精英,精英一面以冷冻的眼神遏制某狗傻呵呵热情飞扑,一面暗自决定管狗叫大傻。

      就这样又忙忙碌碌半个多月,某一天夜里,程大精英一身疲惫地踹开绿色的大门,忍受着大傻的兴奋猛扑往口袋掏钥匙。好容易开了门,程精英眼疾手快一脚把企图从门缝挤进来的大傻踹出去,锁上门转身之后却一下子愣住了。
      屋子有前后两扇窗口。最里面的窗口底下坐着一个人,正背对着他望着窗外。屋外的路灯发出微弱的光,有一部分透过玻璃倾泻而入,墙上地面上明明暗暗灯影疏离,使得窗边的人看起来更加单薄。听见有人进来,那个人便站过来回头,清澈而明亮的眼眸安静地望着屋子的新主人,黑如墨染的额发垂落在眉梢眼角,表情有点点局促不安。
      晕,遭贼了。两百块钱果然没什么安全保障啊。
      如此想着的房客依旧保持着初进门姿态盯着意外的闯入者,而对方在他的直视下更加得手足无措。
      不过程大精英错愕的表情在脸上仅仅持续了五秒,下一秒,他就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丢,几大步走到床边扑通倒下,闭上眼睛前,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文件和证件不要动,其余的随便。不要有声音。还有,出去记得关门。”

      大概不知道睡了多久,一阵唏唏嗦嗦的声音把他弄醒了。程易风坐了起来,看见那个男孩子站在那儿还没走,不由皱眉。
      对方也小心翼翼地回望着他。
      程易风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过了会儿终于说:“喂,给我倒杯水来。”
      少年惊讶地看着他,试探着问:“你……看得见我?”
      他有点不耐烦:“废话,你又不是鬼,怎么可能看不到。”
      对方呆了呆,声音很低,嗫嚅地说:“可我就是鬼啊……”
      再三被打断命令的程精英怒了:“我管你是什么,倒水去!”
      “……”
      虽然说威武不能屈,但是最后看着某人喝完自己倒的水又一头栽倒睡得毫无知觉的姿态,某只鬼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真的是鬼啊……”他喃喃地说,像是对某人解释,又仿佛自言自语,头绪就像被猫拨来拨去不亦乐乎的毛线球,在脑海里乱成一片。
      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人,连上次那位女大学生一开始都不曾这样若无其事。他觉得有些混乱,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想了一会儿,鬼干脆浮起来停在半空中傻傻地盯着床中央男人沉睡中却依然好看的脸孔发呆。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程易风发现昨晚的那个男孩子竟然还在,下意识地皱了下眉,说:“你怎么还没走?”
      鬼呆呆地望着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他急急忙忙打理衣服洗脸刷牙揣上公文包,说了句记得关门,一眨眼,跟阵风似的走了。
      由此可见,从某个意义来说,程易风是一种超越灵异事件的存在。

      ***

      “有一天加班到半夜,一个医生跟一个护士搭电梯,到达某一层的时候,电梯停下来,门开的时候一个男人站在外面。这个时候,医生忽然飞快地把电梯门关上不让对方进来。电梯继续往下,护士好奇地问,『你为什么不让他进来?』,医生说,『你没看见那个男人手上有条红线么?上面绑了死者名牌,我上午亲眼那个人被推进太平间的』。护士沉默了会,忽然举起手,慢慢地说,『是这条红线吗?』”
      “……”
      “……”
      在场的几个人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人尖叫起来:“要死了,大白天讲这种故事,吓死人的哎!”
      “这个算什么嘛,趁程boss不在大家轻松下啦,再说了,会走路的尸体算什么,boss比鬼还可怕呢!”
      “哈哈,说的也是。”
      “就是就是。”
      “是吧?真得很可怕嘛,明明那么帅的一个人……”
      “对了对了,说起来你们也听说过吧,澄浪小区那边的拆迁老屋闹鬼的事情?”
      “鬼?”
      “就是闹鬼,好几个租过那间房子的房客都说见过,可怕极了!要不然干吗都不敢继续拆下去,偏偏停在那里呢?”
      “哎,我听姚秘书说程boss租的房子就在那边啊,该不会……”
      “哈哈,哪会那么巧?”
      “嘿嘿,要是真的就好玩了,凶恶的鬼怪与更凶恶的程boss,你们说哪个赢?”
      “嘿嘿嘿嘿……”
      一群人正不怀好意地偷笑着,冷不防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办公室里面走出来,一脸冰霜地扫视了一圈,瞬间火热的气氛天寒地冻六月飘雪。
      “有空说这些有的没的,不如都留下来加班!今天下班之前把所有报表完成,不然别来见我!”
      呆呆地望着程boss气势非凡离去的背影,受难大众心里面冒出了一个念头:
      ——大概会是程boss赢吧……

      因为下午与新客户的交涉不太顺利,一直到加班结束程易风的俊脸对外散发着阵阵寒气,一路吓哭了不少小孩子。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发现昨天的那个少年还在。
      好啊,没完没了了!
      某人一怒,原本沉着的脸于是更加阴暗得厉害。
      程易风表情凶狠地走进去,公文包一丢,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半抬起眼睛打量着那个不知好歹的小鬼。大概看出情势不对,少年犹豫了下,很主动地给程易风泡茶。
      那晚的路灯有点暗。少年瘦弱的身躯在灯光的映射下,仿佛有一种透明的感觉。他端在手里的那杯绿茶似乎也跟着飘悠悠,就像被风吹到眼前。
      程易风心里咯噔一下。
      下午的那些玩笑话,他也听到了。关于老屋闹鬼的传闻还是第一次听说。在此之前素来是自由信仰者的程大精英对此不置可否。真的有也好,没有也罢,只要不妨碍到他,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是现在的话,看来需要改变一下做法。
      悬浮在半空的茶杯中慢慢弥散出绿茶的清新之气,朦胧间少年的神情惴惴而带着些许希翼的意味。
      几乎是下意识的,程易风接过茶杯。他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盯着绿水间上下翻浮的新叶,过了会儿抬起头瞥了对方一眼:“你是从哪里来的?”
      少年回答得小心翼翼:“我一直在这里,没出去过。”
      他眼神射出一道锐利的光:“胡说,我搬进来半个月了,怎么没看见你?再撒谎我叫警察赶你出去!”
      被他的气势汹汹吓倒,少年拼命摇头:“我是一直在这里,可是之前看不见而已。大概是跟人同一个屋子相处久了,沾染上了人间的阳气,就能渐渐地被看见了。要是再多一点,我还能走出去……”
      程易风打断他的话:“你真是鬼?”
      对方猛点头。
      程易风不说话,打量他半天,然后仰倒躺在床上。
      少年看不到程易风的表情显得非常不安。等了一会儿,他咬了咬唇,竟然浮起来飘在上空,偷偷地观察着他。
      程易风问:“你出不去?为什么?”
      “只要再多吸收点阳气就可以了,可是很少有人能在这里常住……”
      “这么简单?不需要吸收精气采阳补阴什么的?”
      对方的脸一下子红了,拼命地摇头。
      程大精英还不相信,一脸的质疑:“不会害人?”
      只见对方头摇得更厉害了。
      程易风坐起来,想了想,又上下打量了这个弱得要命的鬼,心想反正赶不走又没碍着什么,干脆也随便他去,于是打定主意,露出一幅资本家大发慈悲勉为其难收购某破产企业的姿态说:“收容你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从今以后你必须听我的,家务也必须由你全部负责。这么点事情总会做吧?你叫什么名字?”
      “秦朗。”
      “晴朗?”有人取这种的名字么?
      “是秦始皇的秦,朗读的朗。”鬼怯怯地补充说,“嗯,可不可以不要用收容这个词……好像那个是形容难民的……”
      程大精英眉毛一挑:“落魄成这样还想跟我讨价还价?从电视里爬出来或者俯身在娃娃里面杀人,你会哪个?连吓人都不会,还当鬼呢。再啰嗦信不信我找道士收了你?”
      秦朗心想要是每个鬼能从电视机里爬出来你哪敢对鬼这么大呼小叫,不过这个念头也仅至于个人妄想而已。鬼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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