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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庸人自扰 ...


  •   随后的几日,燕无双没有带我出去。我们此次来江南,初时我以为只是为了游山玩水,后来我发现,燕无双其实还有别的安排,游山玩水只是他所有日程中的一部分。

      比如,燕无双恰巧还是镇南王,我们现在脚下踩的,又恰巧都是他的管辖范围;再加上燕无双比那算卦的敬业的多,日间会有不少地方的官员过来拜见,还有一些公文需要批阅,他便在白天接待他的那些下属,晚上批阅公文到深夜。

      如此一来,燕无双便不能天天陪我出去。

      可是好不容易来一次江南,我怎么能让光阴虚度?于是这一日,我趁着燕无双有事不在,自己扮了男装,偷偷溜出了住的馆驿。

      一个人走在陌生城市的街上,那感觉真是很新鲜。

      很奇怪,我没有“身在异乡为异客”的孤独感,虽然是第一次来,但给我的感觉,这里的一切都让我觉得很熟悉很亲切,就好像是游子回乡,落叶归根一般,我呼吸着江南的空气,觉得比在京城里还要畅快。

      远远地,看着前面围了一群人,大人小孩有说有笑的,我本是个爱看热闹的人,便也凑过去看。

      到了近前才看清,原来是个白胡子老头儿,手里拿团泥,正在捏泥人。那些小孩子最喜欢这个,吵吵嚷嚷的,围在老头儿身边,要买他的泥人。

      我也喜欢这个,当时潦倒时还曾在集市摆摊捏泥人来卖。今日见了,我不由自主地走过去,也学那些小孩子一般,掏出钱来说,“老伯,帮我捏一个。”

      老头儿很和善,笑眯眯地看我,“这位小哥儿,你要捏个什么?”
      我想了想,唇角翘起来,“帮我捏头狼。”

      我一面走,一面把玩着手里那只憨态可掬的泥偶,越看越觉得可乐。胖敦敦的身子,短尾巴,耳朵尖尖的,眼睛又黑又大,很无辜的样子,我特意对那老头儿说,要捏得欠揍一点,让人一看就想要掐它脸的那种感觉。老头儿当时很怪异地看着我:世上有这种狼吗?

      ——当然有了,我连名字都给它取好了,就叫燕无双!

      我看着手里那头蠢狼,捏了捏它的脸,一时间心情大好。

      只顾低头走路,我不小心撞到一个人身上,身体接触的瞬间我闻到股浓烈的脂粉和酒气,然后听到旁边夸张的怪叫声,“哎呀,你这人走路怎么这么不小心,冲撞了我家公子!”
      我抬头,见面前有个流里流气的阔少,歪戴着帽子,一双三角眼,看人时白多黑少,透着痞气。身边几个跟班,看上去也不面善。

      我在心里怪自己刚才光顾着看泥偶,没有注意撞到了人,忙陪个笑脸,“这位兄台,在下走路太莽撞,冲撞了您,给您陪礼了。”
      深深地鞠个躬。

      旁边的跟班阴阳怪气道,“撞了人道个歉就完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可知你撞的是谁?”
      我在心里暗暗皱眉,知道今日遇到刺儿头了,但自己确实有错在先,于是仍旧陪笑道,“如此,不敢请教这位大爷是……?”
      “咱们是镇南王门下,我家大爷是他小舅子!你冲撞了贵人,你说怎么办吧!”跟班得意洋洋地。

      我一口血差点喷出来。

      若说别人我倒还相信,若提到镇南王,我真想对那些人说,他的老婆还没没着落呢,哪来的便宜小舅子?
      燕无双是镇南王,江南一带是他的封地,这里的人都归他管,是以提到镇南王的名号最有权威,我一下就知道这几个人是碰瓷的了。

      我心里觉得好笑,知道他们是什么货色心里也不怕了,于是问,“那你们说怎么办?”

      那些人上下打量我几眼,看我穿得也是寻常百姓的服饰,身边也没跟着别人,于是有恃无恐地说,“我家大爷是镇南王的小舅子,也算皇亲,你冲撞了皇亲,要么就跟我们去见官,想私了,就给一百两银子。”

      我心想这真是狮子大开口,一百两银子,寻常百姓怎么会赔得起?况且,我已知他们是碰瓷的,怎能把钱给他们?

      于是我做出为难的样子说,“但是在下身上真没这么多钱,要不……我们还是去见官吧。”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知道他们是冒牌的,必定不敢真的去见官;便是真到了官府,可能最后被抓入狱的不是我,倒是他们。

      那些人估计平日占便宜占惯了,也没想到真遇到我这么一个不怕见官的。愣了一下后,皮笑肉不笑的又打量了我几眼,“这位小哥儿,我看你是不知道咱们大爷的手段,真到了官府恐怕你就出不来了。这是为你好,还是私了你掏点银子就得了。”

      这时候我们身边已经围了一圈人,有人便在旁边指指点点地小说议论,我隐约听到一句“镇南王纵容家人横行,目无法纪……”。

      不知为什么,我听了这句话,觉得特别刺耳。

      我看着对面的人,冷冷道,“我真是没有钱,要不去官府;若真撞坏了您,我和您去医馆疗伤也可以。”
      那些人见我不上当,有些恼羞成怒,几个跟班便冲过来对我拉拉扯扯的动手动脚,“你既不肯出银子,咱们先在这里修理你一顿!”
      拉扯中,看到我手上的镯子,那几个人眼中冒出贪婪的光,“没有银子,便拿这个顶数……”

      我见他们要抢韩彻给我的镯子,心里又气又急,但是自己势孤力单,抢不过他们,眼看着镯子要被从手上夺走,我的眼睛都红了,不顾一切地对摸到我手腕的那只手狠狠咬下去……

      我听到其中一人杀猪般的叫声,其他人见同伴受了伤,像炸了窝的马蜂一样都向我冲了过来!我一看心里就知不好,但也知凭自己的腿力是跑不掉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那只镯子紧紧握在手里,闭上了眼。

      我感觉到有风声向面门袭来时,脑中已是一片空白,但是紧张地等了半天,也未见有想象中的疼痛。我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里,头顶那个低沉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传进众人的耳朵,“我弟弟冲撞了各位,在下这里陪礼了,一切损失我来出。”

      我猛地睁大了眼,燕无双已经把我护在了身后,淡淡道,“一百两银子是吗?一会儿叫人送到这位大爷府上。”
      对面那群人也没想到燕无双突然出现,呆了呆后其中一个跟班怪叫着说,“这小子刚才还咬人,赔的银子要加倍!”

      怎么还有这么无耻的人!

      我简直气坏了,就要冲上去和他们理论,却被燕无双用手紧紧圈住,禁锢在他身后动弹不得。
      “可以,但我随身未带这许多银两,烦请几位和我的家人到我家里去取。”

      那些人面上露出得意的神色,轻浮地看了我几眼,跟着燕无双带来的人走了。

      等他们走远,燕无双才松开手,我一下站到他面前,“燕无双,你怎么能给他们银子!”
      燕无双看着我,“怎么了?”

      我心里憋气的很,咬着牙愤愤地,“他们刚才打着镇南王的名号骗钱,这种事肯定发生过好多遍了,你没听周围的百姓怎么说?你……”
      怎么也不管管!

      “青儿这是在替我担心?”

      我张了张嘴,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看着燕无双漆黑的透着笑意的眼睛,半天,我才甩出一句,“谁担心你了,放任自己的属地出这种人渣,不管就是失职!”

      “嗯。但我现在是微服出来,拿什么管他?”
      “……”
      “周围很多百姓,若把他们逼急了伤了人怎么办?”
      “……”
      “先许些好处安抚他们,等带到无人处再让人捉了送官岂不更利落?”
      “……但那些百姓不知道那些坏人受了惩罚,他们刚才都在骂你呢。”
      “你知道就够了。”

      我看着燕无双明亮透彻的眼睛,再一次的失了声音。

      我也不知为什么,心里一下跳得很厉害,和燕无双对视时更是觉得很别扭;缩在袖子里那只手握紧了那个泥偶,我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走。
      身后隐约有低低的笑声,燕无双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

      穿了几条街又过几条巷,这期间燕无双又请我吃了当地很著名的相思红豆饼,吃着美味的点心,我心底那股莫名其妙郁结的情绪这才多少缓解了一些。

      我觉得自己刚才真是想多了,纯粹庸人自扰。

      来到岸边,燕无双的随从已经泊好了船在那里等着。我走了这半日也有些累了,便和燕无双上了船,身上衣服在刚才和那群无赖争执中也撕扯破了,燕无双便让人拿了女装要我换上。

      脱下那件破掉的外衫时,伺候的婆子“呀”地诧异了一下,“怎么小青姑娘里面还是这种粗布的衣服,穿着多不舒服,不如一同换了吧”,我的心沉了一下,还未及阻拦,燕无双却淡淡道,“不必,穿惯的衣服留着好了。”

      我抿了下唇,沉默地让婆子帮我套上外衫,把韩彻给我的那件衣衫留了下来。我当日染疫病时,燕无双日日伴我左右,这件衣衫我一直穿着,不肯换下来,他必是早就知道了。

      心里那种奇怪的别扭感觉又出现了,燕无双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也没说,我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明明在看船外的风景,并没有看我,我却觉得,他的目光无处不在,仿佛织成一张细密缠绵的网,把我笼在里面,越来越挣脱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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