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圃吹叶》冰蓝镜影

25、第二十五章

　　萧优痕靠在床头，凝视着孟徽的脸，神思飘忽。
　　哥哥消失的那五年，如果不是孟徽在身边支持着自己，恐怕自己早就等不到哥哥回来的那一天。
　　五年来，一直谴责着自己，不断地责备自己，没有奢望过任何人的原谅，因为这一切都是自找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害得叶继非坠崖，哥哥也离开了，只剩下自己一个。即使有泠姐姐和孟徽陪在身边，对自己来说，那也只是一种可怜。
　　人前是一个等待哥哥回来的弟弟，人后是一个藏起心痛独自承受的罪人，骗着自己也骗着别人，苟活在这人世。
　　不要被人可怜，更不需要同情，封闭了自己的内心，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低头哭泣，即使是哭也因怕吵到别人而压低着声音。
　　那个时候，出现在我眼前的人是你。没有多余的言辞，你只是抱着我，告诉我‘大声哭泣也是需要勇气的’，是你说你需要我，是你让我知道，被人需要也是一种幸福，是你帮我重拾笑容，是你答应我除非我不要你，否则你不会离开我的。
　　是你，都是你。所以，我求你，你一定要醒过来，即使……即使你不认识我了，我也会重新让你再记得我。请你一定要醒过来！
　　萧优痕不觉得眼前有点模糊，原来是泪水。
　　萧玄站在门口，看着萧优痕趴在床上，身体微微颤抖，是在抽泣。转过身，走到栏杆前，仰视着满天繁星。
　　要是人醒来，已经被下了蛊，那要让优痕怎么面对？也是近在咫尺远在天涯吗？
　　想起了榭雨，萧玄心里很乱。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懂为什么他要逃避？找不到一个有力的说法能够说服自己放手，确切的说，是不愿意放手。已经失去过一次，这一次不想再失去，无论如何，无论为何！
　　一片花瓣缓缓飘零在走廊上，萧玄眼神骤变，剑已出鞘，光芒刺眼。
　　“当——”是兵器交锋的声音。
　　萧玄的对面站着一黑衣人，月色下，一圈细长的铁丝盘绕在来人手中，隐隐泛着白光。
　　盘龙丝！
　　来人手持的正是近几年来江湖盛传的三大神秘兵器之一的盘龙丝，另两种依次是江湖第一杀手无影的噬绫剑，以及五年前就消失的紫祭刃。若是十五年前的江湖兵器谱还在，噬绫剑和紫祭刃绝对可以排进前十名，除了盘龙丝，因为它原本就排在兵器谱上第八，其柔软无比，强韧纤细，净重也不过三两，是十年前失踪的武林盟主刘一剀的得意兵器，因为曾同刘一剀一同失踪，后又突现江湖，被冠上了神秘的色彩。杀手无影是近几年来突然在江湖上开始名声大燥的，只知舞地一手好剑，但是从没有人见过噬绫剑，据说凡是见过的人都已不在人世，也因此博得了江湖第一杀手的封号，噬绫剑也登上了三大神秘兵器的榜首；杀手无影，行踪飘忽不定，噬绫剑，出鞘必见血。而紫祭刃全全是因为其锋利性无任何刀剑可比，再者它只侍奉一脉的特性，以及能与主人互通心意而得以成为三大神秘兵器之一。
　　为什么盘龙丝会在这里出现？难道眼前的这个黑衣人会是刘一剀本人吗？
　　萧玄打量着来人。
　　不对。无论是从身高还是体形上来看，都不像是本人，而且刚才那交手的一招可以感受到对方内力阳刚强劲，完全不像是一个五六十岁的人会有的内力。这么说，会是他的嫡传子弟吗？但是，也没听说他老人家有收徒弟。
　　思考间隙，来人已冲向房间。
　　他的目标是孟徽吗？
　　萧玄提脚跟上，就在对方欲踏进房门前，一招‘大江东去浪掏尽’，剑气横生，将人与房门隔开，来人被逼了回去。
　　听到动静的萧优痕起身，走到窗前，对着眼前的场景心下一惊。
　　来人瞥了眼萧优痕，像是确定了什么，伸手就将缠绕在手上的盘龙丝飞速刺向萧玄。
　　避开要害，剑指对方，却被盘龙丝牢牢困住了剑身，萧玄旋转剑柄，盘龙丝却是越收越紧；抬头看向来人，左手提剑于眼前，右手一掌击在剑柄末端，剑‘嗖——’的一声飞了出去，笔直地刺向对方。
　　黑衣人显然没有料到这一招，拽紧盘龙丝，内力迸发，就在剑尖堪堪到眉心前，猛地一用力，捆绑着剑身的盘龙丝瞬间紧缩，飞驰中的剑分裂成了数段。黑衣人还未收回内力，萧玄就已窜到了他身边，一掌劈向对方的颈项。
　　要是这一击被打中，必会当场一掌毙命。
　　然，来人并不是泛泛之辈，就在萧玄即将要劈下这一掌时，黑衣人瞥见了刚赶到的思叶及榭雨两人，全然不顾已经带起凌厉掌风之人，伸手平举，盘龙丝急剧向着两人冲刺。
　　“爹！”思叶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险境。
　　比起思叶鲁莽的出声，榭雨已经发现了黑衣人的动作，那带着浓烈杀意的盘龙丝正对着思叶飞射过来。
　　逃，已经来不及了。
　　榭雨转身抱住了思叶，挡在他身前，企图利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屏障，希望能够保护眼前的人。
　　听到思叶叫声的萧玄，回头看到了榭雨的行为。
　　是想要牺牲自己吗？
　　没有多想，放弃了那唾手可得的一击，闪身到了他们身边，来不及考虑就带着两人往旁边跃去。
　　时间差几乎是刚刚好，盘龙丝从萧玄眼角划过，留下一道细细的伤口，血顺着他俊朗的脸颊滑落，滴落到了怀中人的手上。
　　看着手背上突然出现的血滴，意识到身后的人定是受伤了。榭雨转过脸，对上的是萧玄欣慰的眼神。
　　“没事就好！”
　　萧玄说着正欲起身，却是一个踉跄，立刻抚上了自己的左肩。刚才剧烈的打斗使得伤口再度撕裂，疼痛随之即来。
　　榭雨抓住了萧玄的衣角，担忧地望着眼前的人，“不要勉强！”
　　萧玄笑。
　　那笑容几乎可以用灿烂来形容，仿佛是在无尽的黑夜里终于等来了黎明，那是比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还喜悦的心情。
　　榭雨心里矛盾，眼神中却是无法避免地流露出自己的感情，情意，歉意，担忧，欢喜。
　　思叶看着眼前的两人，不明状况。
　　强忍着肩上的疼痛，萧玄起身，和那黑衣人对峙在走廊中。
　　见萧玄步履有些轻浮，黑衣人知他伤势复发，无法构成威胁，直接冲向屋内，萧玄连忙过去拦截。黑衣人十分奸诈，招招直指萧玄受伤的左肩。萧玄明显地处于下风，已经被逼到了门口。
　　萧优痕看着房间外对打的两人，再看向床上的孟徽。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孟徽落到他们手上。
　　虽然是这样想的，萧优痕根本就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那个黑衣人。
　　突然，凭空出现了数枚银针，直取黑衣人放空的背部。
　　预感到了危机，黑衣人退身躲过攻击，银针射空，扎在了走廊的栏杆上，木制的栏杆瞬间被融化。
　　黑衣人看向榭雨的方向，一个女子站在那里，手上还拿着另三枚银针，正对准了自己。
　　“泠姐姐！”萧优痕叫道。
　　不知黑衣人是否自觉形势不利，翻身跃出了迎宾楼，如同上次的那个刺客一样，瞬间消失在了夜幕中。
　　退了敌，泠舞收回银针，吴雅风还有点后怕地站在她身旁。
　　两人刚上楼，就见萧玄陷于苦战中，泠舞当即射出了银针，还没来得及看清其他的情况。刚想上前查看萧玄的伤势，一个人影就已先自己一步，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到了萧玄身边。
　　是榭雨。
　　小心解开萧玄已经渗出血迹的上衣，肩上的伤口毫无掩饰地映入眼帘，是预想中的鲜血淋漓，还有那眼角的伤。
　　咬着唇，颤抖着手，轻轻抚上。
　　那表情，是心疼。
　　只觉得自己也像是受了伤，心揪得紧紧的。
　　“疼吗？”
　　萧玄摇头。
　　五年的时间，像是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漂泊的一叶孤舟，找到了彼岸。
　　真情的流露，两颗游荡的心碰撞在一起，两个互相思念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归宿，那，就是彼此。
　　萧玄紧紧抱着眼前的人。
　　□□的疼痛比起心灵的折磨，微不足道。只要你回来，一切的痛苦也将随之而去，只是因为你，只因为你一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榭雨将头靠在了萧玄身上。
　　夜幕下，长久以来隔岸相望的两人，深深拥抱在一起。
　　世界成了两个人的世界，遗忘了过去，遗忘了时间，不去思考未来，有的只是现在！
　　思叶不解地看着相拥的两人，抬头，想要问泠舞，却发现她的表情也很奇怪，看上去有点高兴又有点悲伤。思叶更是不明白了，皱着眉，低头思索着，却是多发现了一双脚。再次抬头，只见吴雅风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拥抱的两人，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这一定是在做梦！”吴雅风接受不了眼前的事实，失神尖叫。
　　众人看着这个和榭雨已经订下婚约的女子，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榭雨听到了吴雅风的声音，一惊，抬眼望去，只来得及迎上她转身逃离时那带着泪光的眼角。放开萧玄，呆呆地看着吴雅风消失的转角，不知道是否该追上去。
　　萧玄自然明白他的心情，既然都已经明了，就没有隐瞒下去的必要。
　　榭雨从萧玄的眼里得到了答案，追了过去。
　　萧玄的视线却没有跟上离开的人，而是看向了楼外的夜幕，陷入了沉思。
　　泠舞带着思叶走到他面前，道，“让我看一下你的伤势吧！”
　　萧玄摸了摸思叶的头，进了房，萧优痕早已准备好了药箱。
　　夜凉，包扎好伤口，泠舞回身关门，不经意间眼神落到了刚才自己射出的银针上。
　　那是……
　　见泠舞伫立在门口，久久没有出声，门也没有掩上，萧优痕奇怪地走了过去。
　　“怎么了？泠姐姐？”
　　“刚才，还有其他人在这里。”泠舞表情严肃，指着栏杆。
　　月光下，地上散乱地躺着被融化的木汁，包围着三枚黑色的银针。视线上移，走廊的栏杆上，赫然插着另两枚。
　　“我只放出了三枚银针，那两枚，不是我的。”

　　山庄的地下室内，傅如雅正在凝视着眼前一个小小的瓶子，瓶上依稀可以看出是一副老翁在树下纳凉的水墨画。
　　轻晃瓶子，里面传出细细的‘咔咔’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撞击瓶壁，瓶停止了摇晃却还可以听到那声音，似乎是个活物。
　　一手持长笛的男子站在一旁，他就是在宴会那晚被派去偷袭萧玄二人的古阴雷。古阴雷是汉族人士，但从小是在苗疆长大，通巫蛊之术，是傅如雅用重金聘请的帮手。
　　“没想到这么小的一种生物就可以用来控制人类这么庞大的躯体，还真是不能掉以轻心啊！”傅如雅放下瓶子，自喜，“如果不是他，恐怕我的计划也没那么顺利，当然这里也有你的功劳。那老头家里没一种可以派得上的毒，还亏他自称用毒圣手！”
　　古阴雷看着傅如雅冷笑的表情，没有做声。
　　一人撞门而进，喘气声很急，走路不稳，手上缠着盘龙丝，正是刚和萧玄过招的黑衣人。
　　“受伤了？”傅如雅问道。
　　黑衣人摘下面纱，是陆为清。只见他面色惨白，额上挂着汗珠，单膝跪地。
　　“属下办事不利，还请夫人责罚。”
　　“明白就好。还有两天的时间，人就会醒了，你自己看着办！”
　　陆为清低着头，身体不断地冒着冷汗，呼吸急促。
　　傅如雅感觉奇怪，不像是单纯的受伤，难道还中毒了吗？向一旁的人投去询问的眼神，古阴雷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如果你再不把你体内的那根银针逼出来，恐怕就要命丧于此了。”一个细长的影子拖在门口的地上，影子的造成者抱手靠在门外。
　　里面的人自然知道是谁，也就是刚才傅如雅口中的‘他’。
　　“体内的银针？”陆为清自认为刚才的那几枚银针都已躲过，为什么身体内还有……
　　“在你右手经脉中！”外面的人好心又提醒了一句。
　　陆为清撩起袖口，果然有极其细微的一个小红点在手臂上，不注意不会发现。陆为清当然不想死，气聚左手双指，沿着右肩一路向前，将银针逼了出来。
　　“还真是不小心！”来人嘲讽道，“看来真如传言所说，那人也来到这里了。”
　　“果然，刚才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吗？”陆为清道。
　　“是那个不速之客吗？”傅如雅已然猜到，“难道你知道是谁吗？”
　　“我也只是听到一些传闻，有人看见江湖第一杀手无影出现在雾尤县内。不过，至今为止，还没有人见到过其容貌，这种小道消息不信也罢。我来只是看看你的计划进展得怎样了？”顿了顿，又道，“好像还满顺利的，那就好好加油吧！”
　　说完，人影就要消失。
　　“等一下，”傅如雅叫住来人，“为什么要帮我？”
　　来人似乎想了很久，“大概，是人生太无聊吧！”
　　这回，还没等傅如雅再次提问，人就已经完全消失了，只留下诧异的三人。
　　古阴雷扫了眼来人站立的地方，面无表情。
　　人生无聊吗？

　　“雅风，你开开门好不好？我有话跟你说。”
　　榭雨敲着吴雅风的门，房内没有人应答，暗自叹了口气。
　　看样子不管怎么说也不会给自己开门的吧！
　　“雅风，我知道你听得到我说话。现在，我除了抱歉还是抱歉。我……你也已经看到了，他对我来说，是这一生最重要的人，比起自己，我更在乎他…….所以……真的对不起，我没有办法给你想要的幸福，我很抱歉！”
　　房里的人还是没有出声。
　　真的对不起，我也不想伤害你。
　　榭雨已经不期望吴雅风会给自己开门了，连请求原谅的话也不敢说，那只会是一种奢望而已。
　　转身欲离开，房门却是‘吱呀’一声缓缓打开，榭雨惊喜地抬头。
　　“雅……”
　　‘风’字卡在了喉咙口，开门的人不是吴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