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时光》思羽

12、可惜不是你（上）

　　（1）
　　走进地铁站的刹那，我似乎看到你了。
　　地铁站人满为患，放眼望去尽是行色匆匆的身影。我握着交通卡站在进站检票闸前，隔着层层人海，那熟悉的背影突然毫无预兆的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我下意识感觉那就是你，但等我回过神追上去的时候，那个背影早已被汹涌的人潮淹没，再也看不见了。
　　我怔怔地盯着背影消失的方向，熙来攘往的行人像流水一般不断不断越过我的身畔，我却一步也不动不了。
　　袁飞，那个人会是你吗？
　　可是，就算真的是你，那又能怎样呢？难道我还能若无其事的走到你面前，对着你说声“好久不见”吗？
　　我怅然若失地迈开脚步，茫然地沿着人潮前进的轨迹，往台阶下的站台走去。黑幽幽的隧道吹来的风很大，在我耳边呼呼地响，听起来就好像是有谁在痛哭一样。
　　恍恍惚惚间，远处轰轰声响起，地铁的车身快速掠眼前。车门应声打开，我失魂落魄的随着人群走进拥挤的车厢。
　　我就这样靠着扶手呆呆出神，压根忘了到站下车这回事。直到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问我下不下车时，我才猛回过神。抬头看到显示下一站的小黄灯在有些陌生的站名上闪啊闪，我先是以为自己坐过了站，可仔细一看，才无奈地发现自己居然上相反方向的车厢。
　　犹记得，很多年以前，我和你也摆过这样的乌龙。

　　那一次我们迷了路，四处找路绕得晚了，好不容易才掐着时间在末班车进站前一刻冲进了地铁站，你紧紧地拉着我的手跑，这辈子估计也就这么一次如此没形象地在大庭广众飞奔。你只用了两三步就跳下台阶，我也被你拖着跳下去，好像腾云驾雾一样，也不知道我这个运动白痴是怎么办到的，最神奇的是我居然还能毫发无损地安然落在站台上。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提示关门的滴滴声响彻站台。但一路上又跑又跳，原本就已经又倦又累的我已然虚脱，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怎么办袁飞，来不及了……”
　　我只听见你咕哝了一句“谁说来不及了”，然后，你猛地将我拉进怀里，我惊呼一声，你便已揽着我的腰，迈开长腿，一跨一跃，将你那校际联赛跳远冠军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带着我一同冲进车厢里。几乎是你站定的同一时刻，砰的一声响，车门在我们的身后堪堪合上。
　　我太过震撼，脱力的趴在你的怀里，双手紧揪着你的衣服，大口喘着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你也好不到哪去，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胸口起伏的厉害，结实有力的手扶在我的腰际，像火烧一样灼热。
　　你低下头看着我，得意洋洋的笑着对我说：“你看，我说了来得及吧！”
　　我喘了口气，“是是，幸好你跑得快跳得远，可以弥补你东西南北不分的方向感……”
　　被我戳中痛处，你凶霸霸地瞪了我一眼。
　　我肆无忌惮地瞅着你直笑，从你黑亮的瞳孔中，我看见自己小人得志的模样，你的脸近得呼吸可闻。刹那间，我的脸滚烫了起来。轻轻一挣，却没能挣脱。你倒是故意把我搂得更紧，若无其事的抬眼去看站名。
　　随即，你哈哈大笑起来。
　　我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你松开怀抱，转而牵起我的手。我转身循着你的目光望去，顿时满头黑线。
　　“袁飞你这个路痴！你、你、你还笑得出来！”我扶着脑袋哀嚎：“我怎么就信了你这家伙白痴等级的方向感，还跟着你跳上这班反方向的车！”
　　你笑答：“因为你笨。”
　　我抓狂，怒吼：“就你这路痴，还好意思说我笨！”
　　你望着恼火的我，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满是掩藏不住的笑意。你的手牢牢地牵着我的手，很霸道，却也很温柔。

　　我的眼前忽然有些湿润。
　　当初我们是如此的单纯美好，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后来我们竟会针尖对麦芒，最终形同陌路。有时我忍不住会想，如果我们能在对的时候相遇，我们也许可以坚定的、紧紧的牵着彼此的手，一直一直走下去。
　　可惜，错了就是错了。正如我们上错了地铁，认错了方向，往错的终点走去，所以不得不在半途下车，从此，再也无法抵达我们想去的地方。

　　（2）
　　那一年，我们十六岁，还太年轻，还不懂得什么是爱。
　　可就在那一年，我遇见了你。

　　初秋，空气里还残留着盛夏的余温。晨曦斜照，穿过层层枝叶，在人行道上的石板投下点点光斑。微风阵阵吹过，马路两边的白杨树落叶纷飞……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时的场景。
　　你站在树荫下，微微仰着头，视线倾注在枝叶茂密的枝头，动也不动，只有发梢和衣角在风中轻轻翻飞。在我眼里，你仿佛融入了风景之中，就像一幅画。
　　我默默走过你的身旁，你却突然在身后叫住了我。
　　你说：“同学，你也到师大附中报到吗？”这是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回过头，才发现你也和我一样拎着书包，穿着师大附中的校服。只是你衣领敞开，没打领带也没塞好衣角，就像是睡醒后随随便便罩上去的一样。不知为什么，明明很矬的校服穿在你身上却有一种率性而为的帅气。
　　我狐疑地打量你一眼，猜不透你的用意，只好默默点了点头。
　　“那好，我们一起走吧。”
　　没见过这样自来熟的，我闻言一愕，好半晌没有反应，你倒是一脸坦然催促我，“快点，开学第一天别迟到了。”
　　一路上你再没有开口说话，那时我只当你是个莫名其妙的怪人，自然也不会找你搭话。虽然我有点好奇你刚刚盯着树上在看什么。
　　我们就这样沉默的并肩走到了学校。然而，才踏进校门，你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就无声无息地不见了踪影。
　　我也径自转身找教室去，很快便忘了你这个人。然而，你站在白杨树下的画面却被我记了下来。

　　午休时，我一个人在陌生的校园内乱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校门边。隔着围篱，还可以远远地看见今天早上走过的那条沿途种满白杨树的马路，我想起了早晨见到你的那一幕，忍不住拿出随身携带的素描本，就地坐下，涂涂画画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你忽然出现了。
　　“原来你会画画。”你在我身边坐下，瞄了瞄我的素描本，“你在画我？”
　　我被你吓了一跳，不悦地把本子合上，瞥了你一眼，没好气地说：“这位同学，我好像不认识你。”
　　“我也不认识你。对了，早上你怎么一声不响就走了？”你的表情很认真，我却觉得你很欠揍。
　　我站起身来，掸去身上的草屑，默默转身离开。你跟了上来，问：“那张画可不可以给我？”
　　我停下脚步，蹙眉瞪着你，“凭什么？”
　　“因为你画的是我。”你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当时你的脸皮还真有够厚的。
　　“谁说的？”我当着你的面翻开素描本，在画里添了几笔，一个帅气的大男孩硬生生被我改成一个束着长长马尾辫，穿着飘逸长裙的女孩。我扬着本子在你眼前晃了晃，“你是女的吗？”
　　你一怔，随即笑了出来。

　　后来，这幅男女莫测的素描还是被你软磨硬泡拿了去。我问你为什么非要缠着我讨这幅画，你说：“因为你画的是我，就算硬把我改了性别，那还是我，当然要拿回来。”
　　我贼兮兮地瞅了瞅你说：“其实你是对我一见钟情吧，才找这么烂的借口跟我搭讪。”
　　你笑笑，说：“你偷偷画我难道不也是一见钟情？”
　　我送你一个大白眼，“谁会对一个站在路边看着大树发呆的怪人一见钟情啊！臭美！”
　　“我不是在发呆，我是在等你。”
　　我怔了怔，“胡说，那时我又不认识你，你怎么可能是在等我？”
　　你却只是定定地望着我，笑而不答。任凭我怎么缠着你追问，你都不说。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你这句话的意思，只不过，已经太迟了。

　　（3）
　　一开始觉得你真是莫名其妙的怪人。强行索取素描不果之后，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打听到我的名字的，在学校里你只要一见到我就露出似笑非笑的狡黠表情，程心如、程心如的乱跟我打招呼。偶尔，你会出现在那条马路上，和我一起步行上学。有时候我们只是相互沉默，如同恰好同路的陌生人；有时会闲聊几句，却总是以我懒得接你话的尴尬冷场结束话题居多。
　　你在我面前晃悠的次数多了，我也就知道了你的名字叫袁飞。
　　中考的全省状元，袁飞。校际联赛跳远冠军，袁飞。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国家选手，袁飞。
　　不过，你辉煌的丰功伟绩依然无法改变你在我心目中的怪人形象，基本上，你就是个热衷装熟兼存在感比较强的路人甲同学。

　　真正和你熟络起来，是在高一第一学期期末考之前。
　　我的数学向来不好，经常徘徊在及格边缘。考前一个月，我就制定了学习计划，每天下了课到图书馆自习数学。然而，一个星期过去后，我的学习进度依然是零。时间几乎都在对着习题集走神的过程中白白流逝。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看见了你。
　　国际奥林匹克数学竞赛国家选手这个响当当的名号在我脑海中浮现，我想，你一个现成的数学天才摆在那儿，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你坐在自习室最角落的位子里，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书。我捧着书咚咚咚的跑到你的面前坐下，才发现你居然在看一本素描画册。
　　一股微妙的感觉在心里蔓延。你看得很专心，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出现。我轻咳一声，你才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我把困扰我多时的习题集推到你的面前，简明扼要的说了两个字：“教我。”

　　整整三个礼拜，我一边暗骂自己自掘坟墓，一边在你严厉而变态的指导下埋头解着万恶的数学习题，一天做一张你出的模拟试卷，每一题都必须反复演练至少十次，直到手抽筋为止。到最后，我晚上睡觉一闭上眼睛看到的还是那些数字和公式在纸上跳舞，跳的还是芭蕾，不停转圈圈的那种。
　　你的魔鬼训练显然是极有成效的。那次期末考，我的数学居然破天荒的考了全班最高分。我兴奋地向你报告这个好消息，你不以为然的说：“那有什么，你是我教出来的，得这个分数是天经地义的事。”
　　真是个臭屁的家伙，不过你确实有臭屁的本钱。
　　从那之后，下了课就到图书馆和你一起自习——其实我是被你指导——的习惯一直维持着。
　　我们的交集又多了一些。

　　没多久，同学之间开始传出流言，说袁飞和程心如偷偷在谈恋爱。
　　流言传啊传，最后传到了我的耳中，让我啼笑皆非。“偷偷”这两个字最好笑，我们光明正大的在天天都是座无虚席的图书馆自习，大庭广众之下，除非其他人都是瞎子，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我们能怎样去偷偷。“谈恋爱”更是无厘头。我和你在一起除了谈数学，还是谈数学，要是他们看见我解不出题目时你露出想吃人的样子低吼“程心如你这个笨女人”，想必他们立即就会明白那个流言有多蠢。
　　可我越急着撇清关系，其他人就越笃定。偏偏你不帮忙解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一笑置之，从未承认却也不曾否认。我那时真的快被气死了，特想把那个无中生有得嘴贱的家伙找出来抽他一顿。
　　终于有天我被同学调侃得受不了了，气急败坏地冲到你的教室去，将你拉了出来，硬逼你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
　　你无辜地望着我，双手一摊，“你要我说什么？”
　　我跺脚，咬牙说：“当然是说我们没有谈恋爱啊！”
　　你无比淡定，“谁说我们没有？”
　　瞬间……一片寂静……
　　在场的同学们面面相觑，半晌后会意过来，猛地爆发出一声声欢呼，气氛之欢腾，就差没有爆竹齐燃锣鼓喧天了。
　　我则是震惊过度，大脑直接当机了，过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说：“谁、谁说、我们、有？”
　　你指了指自己，“我。是我说的。”
　　那时我脑子的一隅竟然还很冷静地想着，哦，原来你就是那个嘴贱欠抽的家伙。
　　你似笑非笑的望着整个傻掉了的我，和平常一样连名带姓的喊我，“程心如，你要不要做我的女朋友？”
　　当时的场面很混乱，我的脑袋更混乱，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答你的了。
　　等我从那场混乱解脱出来时，我的身份已经从程心如，变成了袁飞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