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花烬》片刃若雪

5、苍青谁许

　　暮色新瞑，一弯新月悄染天幕。

　　远山浸在碧青的暮蔼里，桃花缭乱的开放着，散发着幽芬，仿佛萦聚着整个京华盛春的美景。纤纤的树影交错，重合。清冷的月光洒落在地面上，镀上一层淡淡的微霜。绛紫的夜色，掩着初蕾的桃花。那花，仿佛在悄悄绽放。一抹胭脂初染的晕色，在迷夜中散落。

　　桃花深处，一抹笛声幽幽跌宕，如幽如咽，如泣如诉，有如倩女离魂，苍凉刻骨。在这冷清的月色中，竟然是凄美异常。

　　月在看花，花在望月。

　　笛声寂寥悠远，淡如月色。

　　睁开了眼睛，花无缺有些茫然的撑起身子，一动之下，却觉得浑身上下有如炽火焚烧一般，剧痛无比。他不禁闷哼一声，又重新栽倒。

　　笛声然骤歇止。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新换的白色中衣，柔软的白绸上以金丝精绣着菡萏飞凤的团型图案，这样华贵的衣衫，本不是自己所有。

　　“这是……哪里？”

　　咬咬牙，他又重新撑起了身子，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红漆雕花格子床上。一间陌生的厢房，房间不大，摆设也比较简单，但每样物品都显示出一种极端精致的华贵之气。床头一只鎏金貔貅炉中，青烟袅袅，散发出一种悠远的清香。

　　“你全身四十七处外伤，两条经脉紊乱，内腑错位，换作他人也许已经死了。”

　　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淡淡的传来。

　　抬眼望向声音来处，逆着月光，依然可以看清那人刀刻般俊朗的五官，以及那一袭宽大青衫覆盖下，挺拔修颀的身姿。然而，那张脸却是完全陌生的。

　　“你是谁……是你……救了我？”虽然浑身痛如火炙，花无缺还是让自己坐了起来，他不习惯在人前显示出软弱，小鱼儿是惟一的例外。

　　“我叫青墨。”男子微微一笑，坐到了他的床边，“你身上的伤口还没愈合，应该多休息。”

　　“谢谢……相救之恩，来日再报……告辞。”

　　说着，花无缺下床，提起放在床前一只小案上的配剑，就向门口走去。刚行得几步，他体内气血翻腾，有如刀割般，身子一晃，噗！的一声，咯出一口血来。急忙扶住雕花的房门，他才勉强没让自己倒下去。殷红的血溅在雪白的中衣上，红的怵目。

　　“你的伤很重。”青墨道，“还是不要乱动的好。”

　　花无缺却似没有听到般，摇摇晃晃的向门外走去。

　　“无缺！我只想帮你！”

　　花无缺身子一震，转过脸来。

　　“多谢……我还有要事要办……”他勉强说话，体内真气紊乱。本就伤重的他，再也支持不住，身子一歪，向后栽倒。

　　青鸢般腾空而起，瞬间扶住他倒下的身子，望着怀中少年那张精致无伦却苍白倔强的容颜，青墨俊朗的面上闪过一丝烟波浩淼的落寞，“就这么讨厌我吗？”

　　伸出了手，修长的指尖拨开覆盖少年面上的绀黑乱发，在白玉般的肌肤上轻轻划过，最后停留在他美好的唇上，触手处，冰冷而柔软。怀中的少年虽已昏迷，却似有所觉般，秀眉微蹙，长而卷翘睫羽微微颤动着，却睁不开眼。

　　“真的，不想把你交给他。”青墨落寞一笑，挽住花无缺的手臂却紧了紧。

　　啪啪啪……

　　他伸出手，一只红喙白羽的信鸽扑腾着翩纤的翅膀，停落在他的臂上。

　　“带花见我。”

　　青墨轻哼一声，把手中的纸条揉成了一团。随着他的动作，信鸽展翅冲飞而起。

　　他那宽大的青袖倏然探出，长鲸吸水般裹住了飞翔的鸽子。

　　噗！的一声，白色鸽子如一朵红色的礼花般从修长的手指间升腾而起，化作漫天的血雾，残羽飞扬，消散在无边的夜色之中。

　　“王爷……”两个锦衣的侍卫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把这里收拾干净。”说着，青墨抱起花无缺，缓缓的向房内走去。

　　“大伯，大伯，您快来看！”

　　念鱼兴奋地扯着小鱼儿的袖子，拉他到小屋外的空地上。

　　屋外，苍蓝的天穹中，一弯弦月仿佛银色的弓皎皎而挂，那清澈的光辉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的模糊在云岸。

　　小鱼儿极目望去。

　　西边月痕的颜色越来越淡，悬黛色的东方也逐渐染上了清澄的淡黄。曙光慢慢地如花蕾绽放，波环散漫，在茫茫的苍穹上扩散。群山在时空的交替中，藏黛的色彩也逐渐转化为苍青之姿，在氤氲的薄雾中清晰着巍峨的身影。

　　人也好，鸟也好，风也好，山也好，仿佛天地一切都在静谧中翘首东方。一种肃穆的期待中，时间无声的弥散。东方的天空喷薄出鎏金，一点猩红从云和山的彼方浮起。太阳出来了，小鱼儿心中猛的一颤，呼吸不由自主的紧紧屏住。只见苍茫的群山一动不动，那浮出山巅的红点一瞬间拉成了金线，拱成了金梳，刹那间喷射出万条金线，山与人同时燃烧成淼淼而壮丽的红。

　　天地廖阔。

　　“大伯怎么样？”念鱼以袖子擦去额头的汗，大声道，“不错吧！”

　　“是啊，很壮丽啊，也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再看到了……”小鱼儿轻轻道，他那低沉的声音中，有一些轻轻的落寞。

　　“怎么会呢？”念鱼把手中的木剑随手丢到一边，一脸得意的道，“爹说这套‘拈花剑法’他是十一岁那年才练成的，念鱼比他早了三年，真开心啊。大伯要看，念鱼一会再练一次给您看。等爹回来了，让他再教念鱼新武功，这次一定让他教‘碎心掌’和‘嫁衣神功’。”

　　“剑法还是练熟的好……”

　　“知道了，大伯。不过今天都初七了，爹怎么还不回来……他初五就该回来了的，也不知道他答应给念鱼带的‘狗不理’包子带了没？”

　　“是啊，初七了，老花还不回来……”

　　小鱼儿默默地立在晨曦中，目光远去，消失在云和山的彼方。

　　青墨宽大的青衫在晨光中翻飞。

　　在他身前不远处，白衣欺雪的少年孤独而行。

　　青墨知道，身负重伤的他根本不可能走出这个院子。

　　粉色的桃花，缭乱的绽放，有风吹过，落英缤纷。

　　明媚的阳光透过幽邃的松林，洒落一个一个金色的光驳，印在乱草杂陈，碎红残芳的地面上。

　　幽暗的松林深处，白色鹅卵石铺底的羊场弯道通向颜色古拙的屋宇。茅草葺顶的房舍，暗红色的窗格，以及爬满墨绿苍苔的石阶……四个舞姬在跳舞。她们没有任何表情的容颜掩盖在厚厚的脂粉下，沉重的发饰，华丽的衣裳，优雅的舞蹈，在桃花丛中默默的漂浮，有一种梦幻而诡异的艳丽。

　　“这是哪里？”花无缺走上前去。

　　舞姬围着他伸展着肢体，妖娆如蝴蝶，却无人理会他。

　　花无缺眉头微蹙，伸手捏住了身侧的一个舞姬的咽喉，“带我出去！”

　　随着他手指微微加力，那女子白皙的肌肤也渐渐涨红，却似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漆黑的眼中，只有无边的黑暗。花无缺放开了手，那女子软倒在地，不一会又折着身子站了起来，同另外三个舞姬一起，围绕他拖曳着长长的水袖，扭曲着华丽的舞蹈。

　　花无缺有些茫然的收回了手。他看的出，这些跳舞女子的眼中，根本没有焦距。她们就象是一群没有思想的傀儡，不知所谓的舞蹈着，不知道如何开始，也不知道如何的结束。

　　“她们不过是别人的收藏品，一群没有思想的傀儡娃娃，每天到这个时辰会自动舞蹈而已……”

　　竟然把人变成这样！

　　花无缺转过身。

　　晨光中，青墨从葱郁的松林另一端，临虚凭渡般，踏风而来。他身形挺拔，五官俊朗分明，青衫磊落，衣袖飘飞，仅青色的发带束在脑后一头乌黑长发，逆风飞扬在湛蓝的天空之中。虽不见其运劲作势，一阵莫名气劲却逆风般涌过来，吹得花无缺白衣猎猎作响。在他身前两丈许处，青墨那宽大的袍袖，缓缓泄地，如神仙画卷，当真是说不出的潇洒飘逸。

　　“不告而别，可不是为客之道呵。”

　　花无缺的眸子闪过一丝怒意，他握紧了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相救之恩无缺不敢忘，无缺有急事要办，还请先生放无缺离去。”

　　青墨笑道：“如果我说不呢？”他的声音说不出的轻柔好听，又别具一种说不出来吸引人的诡异魅力。

　　“那就请恕无缺无礼了。”说着，花无缺的手轻轻的放到了腰间的剑柄之上，却又轻轻的滑开。

　　“我以为你会拔剑。”

　　花无缺缓缓的摇了摇头，负手而立。

　　青墨心中轻轻一叹，他知道重伤后的花无缺根本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何况他不肯拔剑？真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微微一笑，身子螺旋般转动腾起，右掌仿佛轻描淡写般，缓缓压向花无缺。

　　花无缺勉强提气，小心翼翼的不触动创伤，心神晋入止水不波的境界，登时感到压人的劲气从青墨扬起的袖风透出，形成令他呼吸困难、仿佛暴风般的气罩，把他紧紧包裹，无孔不入的在侵蚀消融他的真气与意志。

　　他知道自己决不能退，一但退却，必然在青墨的压力下，再难有翻身的余地。

　　秀眉轻挑，提气举掌迎上。

　　啪！轻轻一声，两掌相交。

　　花无缺不禁一怔，心中生出诡奇古怪的感觉。青墨那螺旋般的狂烈气劲倏地消失无踪，花无缺这一掌如同击在了虚空里，什么都没有。在他茫然间，青墨的身子却借他这一掌之力倒飞而去，缓缓的落在丈外。

　　“硬接会受伤。”青墨柔声道，“我这一掌，你接不住。”

　　“先生既然不愿意伤无缺，请放无缺离开。”

　　花无缺收掌，负手而立。风漾起了他欺雪的白衫，宽袖翻飞，长发卷扬，清俊如画的面上，勾起一抹低眉淡愁，清浅如这三月里的春风桃花，融在了鎏金的初阳里，一弯清照。

　　青墨心神一漾，旋又恢复平静。

　　“真是奇怪，你到岌夜镇不是为了找我吗？为何见到了，却要急着离开？”

　　“先生就是苍王？”

　　“我的名字，叫青墨。我知道你为什么找我，不过代价很高呢。”说着，青墨突然欺到花无缺身边，伸出的右手抚上了他雪白的脸颊。

　　花无缺身子猛得一震，却没有避开。任由那只手从他那雪白的面上，摩挲着，滑过修长的细颈，顺势拉下他白色的襟口，露出胸前白皙的肌肤与精致的锁骨。白玉般的肌肤在春阳暖照中，迅速地泛起一种桃花般迷乱的色彩。他心中一紧，刚想反抗，腰间却被青墨的强有力的手臂猛然箍住，不由自主地贴在了他的怀中。那强大的力量，即便是动用了全身真气，也无法挣脱。

　　“放开我！”花无缺以切冰断玉的声音冷然喝道，结果刚一张口，嘴唇即被另一张炽热的唇强行印上，堵住了他拒绝的话语。强烈的屈辱感涌上心头，他不停的躲避，然而无论他的脸移到何处，唇瓣总是被青墨紧紧的攫住，肆意的啃咬轻薄。他只能强自忍耐着，一滴泪珠顺着他秀丽的脸颊，无声划落，悄悄的滴在按住剑柄的右手背上。

　　炙烫中轻轻的颤抖泅散。

　　“呵呵，开个玩笑而已，脸红成这样！无缺你还真是可爱！”如同突然的开始，青墨突然的放开了怀中的他，大声笑起来。

　　花无缺别过涨得通红的脸，暗自咬了咬微肿的唇。

　　“可惜，无缺，你要找的人虽然是我，但是能救小鱼儿的人却不是我。”

　　“……”

　　吁了一口气，青墨淡淡道：“那人虽然是百年罕见的杏林天才，却性情古怪，更有龙阳之好。你还是不要去找他的好……”

　　“带我去见他……”

　　望着少年清瘦的身影，轻轻地，青墨在心里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