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金不昧与水来土掩 第二部》某狐

8、八

　　现在想想当初还不够解恨。
　　然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琢磨着这么久杜绥徕这家伙该放下戒备了，正要实施复仇大计之时，苏魔王被一件事绊住了。
　　他正要去早朝，抬头无意发现最近府上都挂上了大红灯笼，大为好奇。
　　于是正在为他整理朝服的小王子的手停在了腰际，搂过来笑眯眯地亲了亲阿苏的头发：“阿苏，忘记告诉你了，再过三天就是我们的儿子满周岁的日子。到时候很多人要来哦。”
　　“……”某人僵硬地抬起头来，“我可不可以当作没听到？”
　　“不可以哦。”
　　“……求求你别说哦了行不行？”
　　“好的哟~”
　　“……”
　　苏荼烟以他多年耽美老狼的名义发誓，这位迦南的小王子越来越有腹黑倾向了……

　　某些日子，你越祈祷不要来，它却转瞬到了眼前。
　　周年庆典那天，整个苏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下朝归来的苏公子一脸不情愿，不过在小王子的威逼利诱下换上了层层叠叠的迦南国驸马的礼袍。虽然拖着又厚又重的衣服走路非常让人恼火，但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抱怨声倒是小了许多。
　　小王子则是跟自己阿苏配套的一身月白色皇家行头，头发依照民族的习惯散落在肩头，蜿蜒地垂落下去。发际间象征身份的月青色宝石护额灼灼，越发衬得丰姿如玉美不胜收。
　　迎宾于大厅门外的两人相依而立，轻谈浅笑。院门口栽下的早樱绽放了一树银花，，雪一般纯白的花瓣随着清风飘舞在空气中，悠悠地落在了大厅的瓦上，青石地上，也沾上了两位青年公子月白色的华贵长袍。
　　一室清香。
　　一地花瓣雪。
　　第一批到来的客人们呆在不远处久久不敢动，甚至不敢大声呼吸，生怕惊动了两位谪仙人般的人物，飘然而去之后，便无缘再见此美景了。
　　这边，站久了腿酸的苏公子有点恼火，小王子面前又不能甩手不干，撇了撇嘴很是不满。注意到心上人不悦的小动作，王子殿下微微一笑，伸手把苏公子搂在胸前，半是玩笑半是挑逗地在耳边哄他开心，说话间的气息吹得公子耳边痒痒的。
　　偷窥的宾客们鼻子也痒痒的。好在这个时候苏老爹解决完公务急急忙忙赶到了，看到一致躲在门口的诸位同僚及其家眷，很是好奇。
　　“怎么各位大人不进去休息，反而停留在门口做什么？”
　　忽然传来的声音惊得大臣们做贼心虚地一慌，再去看美人时，发现苏公子比他们更慌张地甩开王子殿下的钳制，咚咚跑进屋里去了。
　　众人重重叹息，然后愤怒地回头瞪向搅事者。
　　苏老爹一脸的莫名其妙：“哎，诸位大人，你们在鼻子上捂着手巾做什么？不进去么？”迟钝的某奸臣一边摇头一边迈进大门，嘴上还乐呵呵叫着站在前方的贤媳（？），“飒亚，烟儿呢？客人到了，赶快让他出来接客！你也一起来！”
　　……接、接客？
　　在迦南国王子的无数黑线中，在苏老爹高兴过头的胡乱用词中，众人脑海里不由自主想象出美人们接客的种种场景，霎那间血压上升鼻血齐飙，景象异常壮观。

　　好容易等风波平息下来，宾客也被迎进了大厅。乌鸦鸦的一圈大人物围着苏御史一家，马屁滔滔延绵不绝，不断地称赞小公子相貌堂堂长大后必然又是一绝代佳人……咳，是一朝廷栋梁之材。
　　小孩子被苏老爹用锦缎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搂在怀里，不怕生地咯咯笑着。
　　苏老爹看着孙子，捋着脖子笑得很是得意。
　　苏公子想对他说，爹，其实这个不是你孙子。可是他不敢。
　　一边的王子殿下盯着小公子，笑得很安逸。
　　苏公子也想对他说，就算不是我儿子名义上却是，众人夸我儿子好你傻乐个什么？不过他也不敢。
　　于是被团团围住无聊至极的苏公子第一次专注地打量着他名义上的儿子。不可否认，小孩子粉妆玉砌，皓齿朱唇，见到这么多人也不害怕，笑起来两颊露出甜甜的酒窝，非常非常可爱，简直像一个小小的天使。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瞥了身边微笑的某人一眼，发现这一大一小根本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嘛。
　　嗯，原来长翅膀的不仅仅是天使，还有……鸟人。
　　苏公子暗自点头，盯着某人的眼神里充满鄙视与怜悯。
　　刚好一位大臣不识趣地凑过来，爪子微颤颤，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苏翰林恭喜呀，令公子长得跟您极像，啧啧，气宇轩昂皎如明月目若寒星，您看着天庭饱满……真不愧是虎父无犬子，小公子跟您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啊~~”
　　被恭喜的某人抽了抽嘴角，勉强拱拱手道了声承蒙夸赞客气客气，心里开始问候这位睁眼说瞎话的老头直系三代上下的亲属。
　　事情还没有完。道贺声祝福声赞美声依然在一波波涌来，铺天盖地卷起惊涛骇浪席卷视听。阵阵轰炸让苏公子让自己觉得就像是涨潮时被淹没的礁石，从开始的郁闷到恼火，再从恼火到麻木，最终演变成身心俱疲，就站在那儿僵硬地维持笑容，不停地拱手再拱手。
　　深知阿苏禀性的小王子注意到了心上人的异常，拉了拉苏老爹的袖子，朝苏公子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苏老爹也知道爱子以往身体不好，现在好容易修养好了，怕一下子累着了，赶紧把孩子往儿子怀里一塞让他先回去休息，自己和小王子一起招呼着众人去大厅的另一侧入席就座。
　　因为苏氏父子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苏老爹还是个奸臣，所以那天来拜访的大小官员比菜市场的人还多。折腾了半天。小王子在百忙中抬起头来四处张望苏公子的影子，发现那人还站在原地，两眼傻傻地望着怀里的孩子。
　　他走过去，正好听见苏公子低头喃喃自语。
　　“……儿子啊儿子，为什么我看着你就有种被扣了绿帽的感觉呢？”
　　“……”
　　要不是顾忌场合，小王子真想把这个呆子拖进里屋好好地……打一顿屁股。

　　正闹腾着，姗姗来迟的杜家父子终于抵达，后面还跟了个八面威风的六王爷。被小王子的毒手狠狠地掐了把腰，顿时清醒过来的苏公子倏然睁大眼，反射性拱手相迎。
　　因为之前急着赶回家参加小孙子的宴席，苏老爹承认他是用了点不太光彩的手段，趁杜御史不注意把大部分公文转到他那边了，白白要人家批了一早上。不过转念一想，人家是忠臣啊，为国效力是应当的嘛，怎么会跟他一个小小奸臣计较这些呢……大概吧。
　　苏老爹硬着头皮迎上去。
　　“哎，这不是杜大人么？您来晚了啊，真是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苏大人，在下其实也很想早点赶来，可惜啊，忽然多出来的那摞公文花了在下很多时间呐。”杜大人意有所指。
　　“哪儿的话，杜大人身为朝廷栋梁之材，自然要物尽其用，方才不辜负皇上一番提拔。”
　　“物尽其用，哈哈哈，苏大人用错词汇了吧？”
　　“哈哈哈，不愧是学识渊博的前状元，在下自愧不如。”一个笑里藏刀。
　　“岂敢岂敢，虽然大人当年仅次于在下，不过我相信苏大人经历了多年的磨练，早已不再是当年的黄毛小儿，又何必自谦呢。”一个口蜜腹剑。
　　“杜大人夸赞了，哈哈哈。请上坐。”
　　两位伪君子眼底闪烁，装作挥袖子，背过身好一阵腹诽。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两位明着互相吹捧暗地里针锋相对，背景波涛汹涌。偏偏那群老眼昏花的官员们没眼神或者是装傻充楞，围在一起纷纷称颂两位御史大人崇高的同僚之谊如此情比金坚（？）固如磐石深刻值得百官瞻仰学习云云。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史官舔了舔笔尖，扑在墙上奋笔疾书：
　　大宁盛世十年，杜苏两位御史于苏府永弃前隙握手言和，随后谈笑晏晏相处甚欢，在场百官皆赞。呜呼哉！杜苏两位御史不愧朝廷栋梁！圣上不愧为空前绝后的明君！

　　苏公子翻了个白眼，朝同样无语的同僚招了招手。六王爷见了也要跟，结果被杜公子一瞪，只得垂首丧气地立在原地，接受一众大臣的热情招呼。
　　这两人有戏。
　　眼尖的苏公子坏坏一笑，爪子亲热地搭上了杜公子的肩，准备套供。
　　眼睛也很尖的小王子瞅着这一幕醋得要死，鄙视了连自家老婆都搞不定某位失魂落魄的王爷一把，决定推波助澜，也省得他前情敌（？）老跟他的阿苏勾肩搭背暧昧至极。他走过去，绕过苏公子的时候，还顺手飞快地摸了把自家情人迷人的腰线示警。
　　六王爷的心情很苦闷。谁都想不到那个晚翠轩的大老板竟然会是宝贝儿的死党，而自己以前也不是没垂涎过人家，事情一抖漏，宝贝儿发了脾气，可怜自己睡了三天书房，估计还得继续驻扎长期抗战。
　　哎，天气尚冷，但怎及吾心之悲凉啊……
　　六王爷苦着一张俊脸悲春伤秋六神无主，就连小王子走到跟前了都没注意，满脑子怎么哄自己宝贝回心转意。
　　小王子低头环视了圈围绕在王爷身边的大臣们，忽然粲然一笑：“各位大臣们，在下跟六王爷有点要事商议，能不能麻烦各位给我们点空间好好谈谈呢？”
　　美人的要求岂有不应之理。被笑容晃花了眼的众人们狂点头，留着口水傻呵呵地呆在原地。趁这个机会，小王子拽了六王子的袖子往外走。

　　毕竟是早春，室外冷风一吹，很快可怜的六王爷就从迷茫中哆嗦着醒来。对面，小王子懒洋洋地斜倚着早樱，似笑非笑地睇着他。
　　就如失散的孩童遇到亲人落单的小兵看到了大部队，六王爷原本委靡的眼神倏然一亮，愣愣地盯着小王子，不禁悲从中来。
　　“师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其声之惨烈，让小王子很想掏耳朵。

　　一盏茶时间后。
　　“猪！你是猪啊？遇到这种小事也值得窝囊成这样？”听完了全部来龙去脉，小王子狠狠鄙视，“他让你睡书房你就乖乖去睡？我以前教过你什么？都还给我了是不是？”还牵连阿苏不得不分神去关心他的前情敌！打扰了跟阿苏甜蜜的两人世界，让小王子很想杀人。
　　“可被宝贝儿知道了我之前的风流行径，我也没法子啊555555”人前英俊威武的六王爷如同小媳妇般缩着高大的个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师傅就您能帮我了，您说我该怎么办我憋得难受……”
　　“笨，他只说让你去睡书房有没上不让你做，你的猪脑子就不能转个弯的？不管用什么方法，死缠烂打也好以死相逼也好□□也好□□也好，只要最后成了和奸，还有什么好闹的？”小王子惊世骇俗地发表与身份形象大相径庭的言论，一面还点评，“对待喜欢的人，适当的时候还是得强硬点，不能任着他。何况这种事都过去了，一直计较过去，对彼此都不好。你坦然点，好好认个错，日后双倍补回来就成。”
　　孜孜好学的六王爷猛点头。
　　“还有疑问没？”
　　“有。”王爷举手，“要是一次没效果怎么办？”
　　“……咳，那就多吃几次。”
　　“要是多吃几次还是没用怎么办？”
　　小王子忽然很怜悯地瞥了王爷一眼，微微一笑，不过口气却寒冽得如同腊月的冰雪：“这么没用的话，就干脆让他吃你，吃到他离不开你为止。”
　　王爷默。
　　做师傅的眼睛在徒弟身上转啊转。
　　王爷继续沉默，半晌之后，神色凝重地向师傅颔首：“师傅大人，弟子知道该怎么做了！”

　　事情解决，两位劳心劳力的小攻同志终于携手踏进了温暖的大厅，正值两位公子说笑着从里屋出来。苏公子笑嘻嘻地走过去，拉了小王子往苏老爹那边走。擦肩而过的瞬间，六王爷似乎听见有人耳语般对他说了句‘这事包在我身上’，赶紧去望苏公子却又看不出端弥来。
　　难道是师傅说的？
　　六王爷正疑惑，却见杜公子站在眼前，一时情绪激动，千言万语积在胸口愣是吐不出一句来。
　　“我……”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被难得的异口同声惊讶地打断。六王爷惴惴。
　　杜公子踌躇。
　　这次的冷战其实是自己故意找的借口。怎么说自己也是个男人嘛，老被个男人压在下面算什么，趁这个大好机会摆脱被压的命运好顺顺当当回归黄金单身汉的队伍去，这样的良机怎么可以错过。不过苏荼烟那家伙刚刚在里屋威逼利诱了半天，逼完供还强行要当和事佬，逼得他不得不装个原谅的样子，回去再作打算。但是这些天来，无辜的六王爷可怜巴巴地跟前跟后处处讨好，还用小狗一样的眼神望着自己，人高马大的却硬是一幅楚楚可怜的姿态……姑且不论对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堂堂王爷，就算是陌生人，他也是不忍的。
　　看得出，杜公子若不是有心软这毛病，也不至于被欺压了这么些年。这个毛病，让他在多年之后的回忆录中每每想起便捶胸顿足追悔莫及。
　　扯远了，再回到现场。
　　“你先说……”
　　“你先说……”
　　再一次的默契。六王爷偷偷瞄着对面宝贝儿的脸色，心中开始桃花朵朵开。
　　难道莫非——
　　“宝贝儿你原谅我啦？”王爷茅塞顿开恍然大悟，之后顿时眉飞色舞兴奋异常，猛扑上去抱着美人转圈欢呼。
　　“你……”
　　可怜杜公子话在舌尖吐不出来，又被转得头晕眼花，偏偏搂着自己的胳膊结实得怎么都挣不开，正要解释还被一个忽然响起的尖锐嗓音打断——
　　“皇上驾到——”
　　原本喜气洋洋人声鼎沸的大厅忽然一片寂静。众官肃穆以待，只有六王爷还在那儿忘乎所以地抱着心上人欢呼雀跃：“太好了，宝贝儿，我就知道你是爱我的～”
　　众人的眼神刷地聚焦在这两位身上。
　　王爷还在转圈。
　　直到皇帝大大咧咧出现在门口招手时，六王爷还是没停下来。
　　皇帝平易近人地与百官蹲在地上观察恋爱中的两位同志，托着下巴很是好奇：“六弟，你在做什么？”
　　某人下意识答：“转圈。”
　　“为什么要转圈？”
　　“因为高兴。”
　　“为什么高兴？”
　　“因为我家绥徕宝贝原谅我啦～～～晚上不用再睡书房了～”
　　“噢……你们继续。”
　　观众们继续蹲着看。杜御史脸色铁青，小王子头痛地按着太阳穴，苏公子跟他的老爹没心没肺笑得抱着肚子满地打滚。
　　转呀转，转呀转，压根没注意到外界气氛的六王爷觉得从没这么开心过，要不是肩膀上忽然一阵剧痛，估计还得转好一阵子。
　　杜公子从某人的肩上贞子样阴森森抬起头来，颤颤抖抖地指着对方，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咆哮声气势雄厚直上九霄，电闪雷鸣滚滚如雷，惊天地那个泣鬼神。
　　“你！这辈子都给我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