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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章:明天的明天的明天(下) ...

  •   (41)

      有些人会在生命完结之前躲起来,不愿最重要的人看见,有的是为了维持形象,有的是不要重要的人伤心流泪,而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是为了维持自己最后的尊严。

      黄历在履约前最后的夜晚也没有选择跟凌露丝共同度过。他本来是想自己一个人静静的,好好想想,假如就此没有以后,至少也得归纳一下从前。可惜他一直都没有这个机会。

      先是英蓝,英蓝似乎太多心事,不胜酒力之后轮到霍立上场。

      霍立解释:“今晚非常重要,大家都觉得不能让你独处,这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情。”

      他并没有解释是对谁危险。他就那样挂着正经讨人喜欢的笑容,出人意料的将双腿伸到桌上架起来,一双名贵皮鞋就那样堂而皇之地展览在别人鼻子底下。

      相处久了的人就会发现霍立的性格其实有点吊儿郎当,不过给他斯文的表面给欺骗了,就算有时露出了狐狸尾巴,也给美化成是气质不羁。

      霍立并没有跟黄历交心,他只是随便地摊坐在那里,一杯杯喝着酒,间而说两句时事,有的不着边际,有的又一矢中的。

      如果不是选择了做医生,也许会当个国际时事记者吧,他自己说。

      “不过,整容也是一种艺术创作哦。”霍立最后来了这么一句,听上去多少有点像宣言的味道。

      霍立并没有逗留多久,他存在的时间,会令空间弥漫出一种放松的气氛。而这气氛给一个人打破了,那个人是千秋。

      今晚的千秋跟平常白天的很不一样,当然黄历还不知道这原来是千年。她穿着平常的衣服,可是气质怪异。她就像化学实验室里面的一个不稳定因子,虽然看上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也没有什么大动作,可是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潜藏着随时一触即发。

      晚上的千秋,黄历姑且这样称之,她存在的时候,安宁就被不安定因子打破了,令人总觉得要做点什么,安定是可笑的,她让安静的人觉得不对劲。

      霍立随即被驱逐走了,千年说,他太闷,让他去睡觉。

      霍立笑笑就起身走了,他们像是在轮值,而黄历就是那个被看守的宝库。

      千年等霍立走了,开始跟黄历聊天。第一句话就是:“你的世界是什么?”

      “我的世界?”

      “是啊。就是代表你的最高理想,最重要的事情或者人,如果没有了它,你活不下去。”“晚上的千秋”直接得令人吃惊。

      “事情吗?”黄历飞快思索,似乎是没有,晚上的千秋提出的问题有点令他难以招架,他心里是有着一个重要的人,但是他并不习惯就这样直白的袒露出来。

      “什么东西都可以啊。难道你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活着?哈,是一个空心人?”

      千年以同情的目光从下往上注视他,她个子比他矮上一大截,黄历偏偏招架不住。

      “不过也不要紧,我以前也不知道的。其实有很多很多的人活了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活,有些聪明人思考到死也不知道。要知道自己的事情得看缘分的呢。”幸好她并没有乘胜追击。

      黄历抹抹汗:“那么千秋小姐你呢?”

      “我?”千年浅浅笑了:“我知道我是为了别人给我的爱而生存的。没错,就是这样,没有别的了。以前我以为大家都不爱我,现在才知道,我得到了很多,远超过了我所要求的,不然我早就窒息而死了,不会还在这里。”

      “为了爱吗?听起来是很有道理呢。”

      “你……大概是不会懂的吧,如果你的心里真的有了最重要的事情,他们也不会挑中你……因为,太危险了。”千年摇头。

      “我不明白。”黄历继续抹汗,晚上的千秋小姐对于他来说,实在比日间的要难以应付得多。仔细看一下,会发觉表情也有很大不同,晚上的千秋小姐表情丰富,而且会化明显的妆,显得容颜更美丽娇媚。

      “傻瓜,有了爱就有弱点嘛。”千年闲闲说,笑容荡漾。

      黄历只觉目眩神驰,还想说些什么,窗子外面传来轻轻的敲击声。千年去把窗户开了,一个人跨进窗子进来了。原来是狄明威。

      这个警探跟在晚上的千秋身边,似乎也变得不正经起来,没有了日间的沉稳和压迫力。好好的人,怎么不从门进来呢,千秋胡闹,开窗迎客,他居然就顺着她的意思从窗户跳进人家的房间。

      黄历微微皱了皱眉,这是严重违背英蓝所授的礼仪的。

      而狄明威接下来的话更令他挑起眉毛:“如果你困的话就可以自己先去睡了,有我在这里,你放心好了,我陪千年就可以了。”

      千年?千秋的外号吗?

      千年笑了:“没错,是这样,有我们在,时间未到,‘他’也不会来骚扰你的。”

      哦,都是因为怕那个人乘虚而入吧。黄历恍然。果真成了最重要的人。

      他想,之前他们都把他当成是“重要的人物”而区别对待,现在是这种情绪的最高点吧。
      可是却给人看破他心思,千年笑说:“我们可没有孤立你的意思,相反,你是对我们重要的人,明天的仗得依靠你一个人去打,所以大家才这么重视,其实大家都为了不能帮上你的忙而苦恼呢,所以,你一定要为了我们而努力,嗯,现在先努力睡觉,保持好体力和精神,明天才能打胜仗。站岗放哨的事情就留给我们去干,就算大家都出一份力就对了嘛。”

      什么样的事情到了她的口里都变得理所当然,黄历笑笑,他想回敬两句,晚上的千秋小姐真幽默呢,可是并没有说出来。

      睡魔袭击了他,他的眼皮开始变重,房间里面的两个人窃窃私语,似乎在唱催眠曲,黄历终于在黎明来临之前睡着了。

      客厅里壁钟敲了十二下,零时了,黄历正在梦乡。

      (42)

      零时,黄历正在梦乡。

      在梦中他听见有人哭,梦中的他对那哭声觉得恐惧。

      这分明是他一个极为重要的人所发出的哭声,每一声哭泣都具有穿透力,戳入他的心脏。怎么了,他们不是要把他严密保护的吗?他们没有负应负的责任。他不要听见如此让人痛苦的哭声,即使是在梦里!

      他用了意志力,让自己醒过来。

      可是醒过来才发现,哭声不是梦里的幻觉,而是现实。

      现实中凌露丝在哭。

      她每一声哭泣都像是在控诉:“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放弃我,放弃我们这段感情?”

      “我没有。”黄历自觉有点无力。

      英蓝在他旁边,脸色发白。把她带走吧,黄历以眼神无声地请求,可是英蓝拒绝他的目光。而房里,现在又只有他们三人。

      千秋、霍立、狄明威都消失了。

      他们不是说会轮值在他身边保护他的吗?最需要他们的时候却不在,连千秋小姐都这样,他们真是不负责任的家伙。

      黄历打起精神:“露丝,你先回去,我并没有想要放弃你,我只是要进行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一想到要解释这件事情,黄历的头就涨大了,一直涨下去的话,或许会充填满整个空间,幸好他认为现在并没有继续解释的必要。“让英蓝带你先回去吧,回去等我,我马上就回来,只要一会儿。”

      “不!”露丝的个性一向柔中带刚,现在的拒绝真是斩钉截铁,黄历一阵绝望。

      “我知道你打算放弃掉所有的东西,包括我,你怎么不敢自己跟我说,你心虚了吗?”

      黄历的胸口窒了窒,但随即说:“我并没有要放弃你,除非,你爱的并非我这个人,而是我名片上所写的东西,除去那些东西,我更纯粹,那时我只是我,那么你就不会爱上那样的我了吗?我再说一遍,我,并,没,有,要,放,弃,你!”

      这话他在心中已经准备了很久很久,此刻吐露出来,气势壮观,房间内的压抑的气氛也随之一变。

      凌露丝先是惊愕,随即脸上表情变得悲愤,她叫:“你这个骗子,你要放弃所有的东西,怎么不是放弃我?”

      黄历眩晕了,就是这样吗?自己心目中女神也跟常人没有什么两样吗?她爱的也不过是蒙在他身上的一层表皮?

      “假如你真的那样认为,我无话可说!”黄历尽可能平静的说,但语气里面的沉痛悲愤令闻者动容。

      英蓝上来握住了他手,但黄历感觉他的手却比自己的更为湿冷,他比自己更紧张,这种想法令黄历稍稍分散了注意力。

      但凌露丝接下来的话令黄历几乎无法承受。

      “你这个骗子,凭什么因为你的理想就抹杀了我的理想,你说过要为我们共同的未来而努力,可是你现在却亲手摧毁了这一切,你是一个最卑鄙的大骗子。”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我曾经说过,这一切或许会在瞬间失去,世间并没有永恒的美好的事情,你应该明白。”黄历苦笑,不是不心虚的,他的确有暗示,但并没有和盘托出事实。
      他承认自己确实存在侥幸心理,他不想自己的爱情提早死亡。

      “你的理想是拯救世人,那么伟大,而我的理想只是跟你在一起,如此卑微的愿望,你难道就因为它的卑微而忽略?”然而凌露丝的话却出乎所有人意料。

      黄历非常吃惊:“我不明白。我只是放弃我所得到的而已,我还是我啊,那时我们还能在一起。”他紧张地看向英蓝,“我并没有失去我的生命是不,我的生命还是属于我的?”

      英蓝凝重地点头。

      可是露丝说:“你的生命是属于你的,但我的呢?”

      “……我不明白!”黄历瞠目结舌,完全不能理解露丝的话。她为什么突然说她的生命与自己有关,她的意思可是说没有了自己就活不下去?

      他思维混乱,露丝的意思似乎另有所指。

      “我的生命是一种交换,用来交换停留在你身边的时间,作为附属条件,可是你拒绝,我就要失去它了,我本来是一个失去了灵魂的人。”露丝越说越匪夷所思。

      “我……不明白!”黄历还是摇头,慢慢地,难以理解过渡成难以接受。

      凌露丝牵动嘴角,笑容如此凄惨,令到她美丽高贵的脸容散发着凄美的气息,就如将凋的玫瑰,她的气息也变得若断若续。

      她苦涩地说:“就在我认为我终于找到此生需要托付的对象之时,神取走了我的生命。但魔鬼诱惑我,他给我不能拒绝的条件,我出卖灵魂予他,作为一件附属赠品而生存。只要你接受他的条件一天,我的生命便会延续一天,但假如你拒绝,我将立即死去,连灵魂也失去。”

      黄历惨叫:“这不是真的!我们的交往从来没有出现空档,他不可能乘虚而入。”

      “别人是不能的,但死神可以。他予取予夺,给予和夺取都不容你拒绝。”

      黄历终于明白是什么在前面等待着他,他以手掩面:“怎么可以这样!我只要负担我一个人的人生,我不要再负上别人的责任,这太残忍!”

      “你别无选择。”英蓝神色惨然:“所有跟‘他’作交易的人都是自愿的,但最后总会后悔。露丝也将如此。”

      他似早就知道,是以昨晚打定输数。

      “不!”黄历大叫:“这太残忍,超出我可以负担的程度!”

      “不!”另一个人也在大叫,是凌露丝:“不,英蓝先生你错了,我并不后悔。作出这个抉择我并不后悔,我不过是牺牲我已经无法得到的岁月来换一件触手可及的幸福,如果没有爱情,我也将过着没有灵魂的日子,这些日子以来,我其实已经得到比我想像中的要多!”

      黄历和英蓝同时惊愕地看着露丝。

      他们看见,有一道白色的光芒从露丝身后慢慢升起,驱散去黑暗,就在这光影交替之间,他们才发现,露丝的身体其实是笼罩在一团乌暗当中的。

      这道光照亮了房间,露丝在白光中的脸容变得平静,她的泪痕也干了:“这场交易是我自己决定的,其实跟阿历的选择无关。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这并不是一场赌博,而是交易,我认为,我已经得到了我需要的东西。”

      她的脸容有点迷惘,有点圣洁的忧伤:“交易就是用自己有的东西去交换没有而又想得到的东西啊,这些日子,其实是我一生中最愉快的回忆,居然存在于我失去生命之后,不能不说是一项奇迹呀。”

      “对不起,我现在忽然想明白了,刚才说了太过分的话呢!不过,那也是不舍得与你分开,请你谅解。”身体像水蒸气一般在冉冉上升的凌露丝说着话,向站在地面的黄历伸出手来。

      黄历觉得脸颊沁凉,原来已经流下了泪水,他想伸手去触摸露丝,但惧怕那光,手只伸了一半去,那道光芒让人心生敬畏。他转而收回手掩面哽咽:“对不起……我并不知道。”

      “嘘。”空中的露丝似乎听见遥远的地方传出什么声音似的,凝神揣想了一会儿,脸上慢慢绽开了笑容:“时间到了呀,忘了说,阿历,谢谢你,谢谢你陪伴我,谢谢你给我快乐,谢谢你爱我,谢谢你给我的一切一切。我要走了,希望你也可以感受到我的满足和快乐,希望你坚强起来,我们还会再见的。”

      她对黄历霎霎眼:“有人原谅我了,他带走了我,我们以后还会再见的。”

      “你说的是谁?我不明白……”黄历放下手,大声说。

      但露丝已经猝然消失了,人消失之后,光芒也缓缓消散,阴影又占满了空间。

      黄历低下头,露丝就连气息也消失了,她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但地面上,却留下了她的泪水。

      (43)

      黄历觉得身体像被掏空了,难以言喻的滋味让他觉得有漂浮感。这并不是真的吧!这一切不过是场梦罢!

      他紧紧抓住英蓝的手,那是让他可以感知□□意识仍然存在的唯一凭借。

      可是英蓝松脱开了他的。

      英蓝低声说:“露丝已经离开了,为了公平起见,我也不能留在这里……我们都在隔壁的房间,你不需要害怕。”

      他想了想又说:“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希望你坚强。”

      黄历笑了起来,笑得弯下腰,咳嗽起来。

      什么并肩作战的战友,到了最后,还是得剩下他一个人去面对吗?这如果纯粹是他个人的选择,那么压在另一端天平上的负荷已经太重太重了。

      他并没有听到英蓝在隔壁对他的评语:黄历很伤心,我很担心,那个人的伎俩并不止这么一点的。

      当黄历笑完,好不容易直起身子的时候,他发现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室内又阴暗了很多,是已经黄昏了吗,其实那遮得如此严密的天鹅绒窗帘不但在视觉上起到阻隔作用,在心理上也制造了压迫感。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人很容易揣想世界的阴暗面。

      黄历觉得很不舒服,他起身想拉窗帘。一句话语像闪电一样击中了他。

      “他们就是你所谓的朋友吗?在你艰难抉择的时候,他们并不能帮到你,甚至不能留在你身边。”

      黄历的手接触了窗帘,忽然乏力。

      “我并没有为了任何人,我是为了我自己。”他在心里说。

      “你自己?看看你现在,还剩下什么了?”那个声音又说。

      “没错,还剩下我的信念和人格,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了,所以更不能交给你。”黄历在心里跟他对话,说出来太费力,他只有用心和意志力去应对对方。

      “信念吗?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损人利己那一套吗?还是凡事都不能出卖自己的良心?”那个声音讽刺地笑了。

      “是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屈服于环境的压力,失去自己的本心,如果是这样,人生再无意义。”黄历按着自己的心,那里积聚着所有的勇气,他紧紧按着,感觉着那蓬勃的生命在一起一伏,他一再告诉自己,人而为人,便是因为这颗本心。

      “哈哈哈,好!很精彩的说法,我欣赏!为了表扬你这种精神,我让你看见你所不知道的事情吧。”对方打算故伎重演。

      “如果是无时无刻发生在世界各地的罪恶和阴暗面,我不必知道,这个世界还是光明面比较多的,我们的信念就是坚持这一点,并且要将其扩散。”黄历闭上眼睛拒绝。

      “呵呵,可是这是与你有关的事情呢,你真的不想知道吗?有关你命运的秘密。”
      对方不容他抗拒,即使黄历已经紧闭眼睛,他的面前还是展开了一幅场景,并没有通过他的视觉神经,直接侵入他的脑中。

      **********************

      隔壁的房间内,有英蓝、霍立、千年、狄明威四个人。

      英蓝描述了一下刚才发生的状况,摇头说:“凌露丝先前竟然与对方作过交易,这一方面我们没有估计到,黄历大受打击。”

      霍立站了起来:“惨!”

      英蓝望着他:“你去哪里?”

      霍立取过搭在椅背的西装外套:“我先回去。如果赢了,我喜闻乐见,如果输了,眼不见为净。”

      他离去之前将手放在英蓝的肩头很久,但最后什么都没有说,走得是真潇洒。英蓝想,假如自己站在霍立的位置,是不是也能掩饰得这么好。

      英蓝笑得有点勉强:“这家伙,做事永远不肯超出自己的限度。”

      房间只剩下英蓝、千年、狄明威三个人,隔壁的房间死寂一片,让人感到非常压抑。

      **********************

      黄历见到了久违了的母亲,早就被拍卖然后遭拆除的房子,那熟悉的家具用品,甚至还有很久没有嗅到的饭菜香气。这一切,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黄历知道,对方这样做的目的一定没有好意,可是他渐渐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和欲望,他像做梦一样站在这里,看着梦境中过去的自己努力演出。

      在什么事情都还没发生的过去,云淡风轻的过去,那时他不过还是一个只为青春痘而烦恼的男生,常因为球鞋散发的臭味被洁癖的母亲叱责。即使是赌气而不吃饭饿肚子的时光,即使同时还得遭受母亲的唠叨疲劳轰炸,那也是他现在所渴望的。

      原来,那就是不为自己当时所识的幸福。

      时光一页页揭过,一个月前,他也曾在类似的场面看过一次。年级的足球赛得了奖杯,父亲摆了庆功宴请队友吃饭,他却因为队友的一个女朋友而在宴中争风吃醋挥拳头;期中考试有两科挂了红灯,他坚持是任课老师歧视的缘故,结果转去念文科,但高考的时候却因为免学费的缘故选择了最不起眼的专业……

      他慢慢热泪盈眶,“够了”,他终于开口说话,第一句便是:“既然我无法回到过去,现在给我看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

      英蓝、千年、狄明威三人默默坐着,就连平时爱玩爱闹的千年也不知要说些什么,气氛凝滞而尴尬。

      狄明威站了起来。

      英蓝望着他:“你也要走?”

      狄明威说:“我困了,到里间歇一歇,发生了什么事情随时叫醒我。”

      千年以求救的眼神看着他,但狄明威却知道那不是千年的本意,他硬了硬心肠,走进里间躺倒在沙发上面。

      外面还是和隔壁一样静。

      狄明威想了一阵,轻轻打起呼噜来。

      英蓝和千年对面而坐,找不到话来说。千年忽然发现自己和英蓝以及千秋的相处虽然是个死结,但也保持了某种维系,至少如果现在千秋在旁的话,气氛就不会如此尴尬。

      她终于开口说:“千秋很担心这场赌局,今天她会提早回来,还有一个小时,我就会换回千秋。”

      “嗯。”英蓝应了一声,他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千年笑笑,“我第一次见你,便要替你包伤口。”

      内间的狄明威忍不住轻轻翻了个身,原来千年也曾替英蓝包扎过伤口。

      英蓝愣了愣,那是他第一次遇上千秋的晚上。

      那突然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女子,初相识是在那家又小又乱的地下酒吧,她坐一个白人女子对面,似乎在给人作心理辅导。

      他觉得好笑,那么年轻的女孩,硬装出一副大人的模样。他坐在旁边,看了又看,这小女孩身具魔力,他无法将视线移开。

      他应该是第一个发现异样的人,女孩子额上冒出冷汗,双手紧张地在绞桌布,目光不住求援地扫过吧台,她的双手被对坐的白人女孩紧紧握住,那白人女孩子两眼发直,笑容让人毛骨悚然,精神显然不在正常状态。

      他立刻决定施以援手。

      情态一看即明,较年轻那位,公主!劫持人那位,巫婆!

      即使是精神异常者,毕竟是女人,他还想去报警,先打算英雄救美。只是没料到那一副斯文打扮的白人女孩身上带有尖刀。他掩护千秋被在胳膊上划了一道。

      第一次就为她受了伤。

      那一刀,直接刻在他心上。

      那个好了之后残余的臂上的伤疤,时时刻刻提醒他,第一次遇见,他就打算以生命去爱着这个女子。

      没错,随后他送千秋回家,开门的女孩长得跟千秋几乎一模一样,她一眼就看见英蓝手臂上胡乱包扎的伤口,叫道:“你这大傻瓜,哪里有人这样包伤口的!”她飞快跑上楼拿应急药箱。

      千年第一次见他便骂他大傻瓜。千秋对他歉意一笑:“我妹妹千年。”

      他追随千秋的脚步,千秋却明显对他无意,而千年却紧紧跟在他身后,有时让人喘不过气来。简直就像一个严谨的化学实验,他跟千秋是永远无法发生反应的两种物质,而跟第三个人,千年,显然也是。

      不晓得是怎样的前世恩怨才会导致今世这样复杂的纠缠,他不禁苦笑,也许,只有到生命终止的那一天,这份纠缠才会完结吧。

      想到这里英蓝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很感谢你!”

      “你感谢我?”千年晶莹的眸子瞬间充满了泪,她仰起头注视着英蓝:“我一直都很想问你一句:你为什么始终不肯爱我?”

      狄明威从沙发上掉下地板,幸好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并未曾弄出声响,但他假装的鼻鼾声早不知何时停止了,但外间显然无人注意。

      他无力地仰面躺倒在地板上,跟外面的千年一起等待爱情死亡的宣判。

      *************************

      黄历面前的场景迅速切换,只一眨眼,他已经站在父亲的病房里。父亲因公受伤,脊椎受损,不能动弹,失去知觉躺在病床上已经三个多月,靠输液维持生命,形销骨立,医生说他的肌肉因为得不到锻炼的缘故,正在萎缩。可怜的母亲每天都会花大部分时间去陪伴他,替他按摩全身的肌肉。常常,连串的泪水就是唯一的润滑剂。

      母亲的手势有时那么轻柔,有时又那么粗鲁,粗鲁的时候常常伴随泪水,然后是无声压抑的哭泣,因为怕惊动邻床的病人,已经是艰难的后期了,他们住不起好一点的病房,由头等单人病房迁到双人房到现在只能住在八个人一间的大病房,不过仅仅经过三个月零一星期。不但金钱和精力,就连对亲人的感情也已消磨殆尽。

      所谓幸福,就跟所有的美好事物一样,其实是建筑在流沙上面的,如此脆弱。

      现在的黄历看见母亲默默垂泪的一幕,泪水也随之源源而下。为什么那时的自己会起了厌倦的念头,假如那时主动分担一点,也许父亲会得好起来,至少母亲也不会垮得那么快,这是他的责任,他却逃避了,导致后果无法挽回。

      母亲还在哭,脊背不断拱动抽搐,这种压抑的哭泣是最痛苦的,会令胸口感到窒息和绝望。

      黄历本来以为在露丝离开之后,他的心大约不会再增添更多的痛苦了,但回忆,却带给他更大的伤害。他觉得这幻象中的女性的哭泣令到他的心都要炸开了,他只愿大地裂开,将他吞没,令他逃过这种凄惨的侵蚀。

      可是母亲的哭泣忽然中断,在黄历的泪眼注视下,她作出了一个突兀的举动。
      她忽然转头审视旁边的病人,在确定他们都熟睡以后,突然伸出手,关掉了父亲的输液管上的小开关。

      黄历觉得自己的血液忽然凝结了起来。

      母亲已经完全止住了哭泣,她直瞪瞪地看着父亲,一动不动。没有完全滑落的泪珠凝结在她的脸颊上,似乎已经化成冰珠。

      这一幕,原来就是事实的真相!

      时间已经停止了吗?这一幕并没有持续多久,母亲动了,她重新调开开关,输液又开始一滴滴往下注,然后她按响了叫人铃,重新开始哭泣。这次她没有压抑,尖利的哭声惊动了四周的病人,他们发出抗议,但随即就不再牢骚,他们似乎都感知到发生了什么事情,生命的流失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淡然对待。

      医生进来,简单的检查之后作出宣告,然后白床单就盖过了父亲的头。

      母亲的哭泣更尖利了,简直在整间医院里回荡。医生转而给她注射镇静剂。

      黄历完全不能动。一切事情都在依循生老病死的正确规律上演,除了刚才突兀的那一幕。那一幕是并不存在的是吧,是幻觉,一定是的,是制造出来动摇人信心的幻觉!

      如果这一幕是电影,镜头就一直跟随母亲。母亲如失去魂魄那样游荡回家,然后黄历见到了自己。有点意外,有点伤心,居然,还有如释重负。

      当时的自己居然也有这样的念头,认为重病父亲的存在是一个包袱!

      是自己的这种念头驱使母亲这样做的吗?

      黄历觉得一种重压压迫着他的心脏,他难受得想吐,但吐不出来。肠胃搅成一团,脑袋里面在翻江倒海,啊,不要,脑袋快要爆炸了,这个身体快要承受不住!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你也不必太内疚。人总会选择有利于自己生存的条件,你有这种念头,说明你是一个正常的人,你的母亲也是。人为什么要选择违背自己本性的做法,为了一个虚无的理想而让自己痛苦呢。\"

      黄历双手捧头,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内部很痛,但外面是麻木的,快要石化了。他惨叫:“你不要再说了!”

      ********************

      英蓝静静地回答:“不是不肯,而是不能。”

      千年噙着泪说:“是因为我太差,我是一个坏孩子,我比不上千秋良多?”

      “不,不。”英蓝叹息:“你并不坏,而是……千年,我还记得你的口味,你喜欢吃辣椒酱,最讨厌番茄酱,它们骤眼看上去差不多,你能告诉我你为何喜恶分明?”

      千年泪水终于滚滚而下。

      躺在里间地板上的狄明威疲倦地合上了双眼,他突然希望自己真正睡着,不用再起来。

      ********************

      黑暗弥漫开来,就像黑色的烟雾,包围了黄历,要将他淹没。但刚才包裹住露丝上升的白光又出现了,它努力地驱散开黑雾。如果黄历清醒过来,他会听见有人在遥远的地方争执。

      “你过于压迫他的神经了,他会承受不住,这已经是一种摧毁。”

      “我只是呈现事实而已,我并没有改变事实,人类的灵魂本来就是丑恶的,并不用我去摧毁。”

      “不,是你的压迫和诱惑使他们作出了错误的抉择。你是刻意把部分真实掩藏起来的,只让他看到丑恶的一部分,这是一种瞒骗。”

      场景又开始推移,房间内,母亲在嘤嘤哭泣,她因为极度的内疚而无法入眠。她在失去意识的状态下喃喃呼唤丈夫和儿子的名字,在黎明前最后一刻,她吐出一句话:“所有的罪恶让我来承担吧,就算下地狱,就让我一人去吧。阿历,你有你要走的路,希望你可以得到幸福。”

      她是在对丈夫的内疚和对儿子的期望中咽下气的。但情绪已不受自己控制的黄历并没有见到这一幕。

      (44)

      凌晨了,第一线曙光照进这个窗子的时候,千秋便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英蓝起来推开了窗户,曙光投射在他的脸庞上,映出一种朗润的光采:“很快就结束了吧,黄历说,他要陪我看日出。昨晚下过雨,今早天气很好呢。”

      可是太阳忽然就被乌云取代,黑暗的角落中有人喋喋的笑:“千秋小姐,这次你奉献什么给我?”

      千秋回头,脸色纸一样刷白。

      “其实你已经有心理准备了是吧,那就尽快,日出之前我要得到我的赌注。”随着这话,黑暗居然出现一个小小的漩涡,中心更黑,望进去有眩晕的感觉。

      千秋并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个漩涡了,每次看见,都有一种身心给吸入的感觉,无法自拔。

      “是这样吗?他终于还是负担不来了吗?这样也是对的,这对于他来说比较是太苛刻的要求了。”千秋的喃喃自语,她走近黑色漩涡,尽量控制着自己,伸出自己的手来:“你取走我的生命吧,这个躯壳可以留给千年,那样的话,她仍然是一个完整的人。”

      “不!”有人握住她的手,将她大力拖离漩涡,是英蓝。“千秋,你不能这样,这等于我们放弃了对抗。”

      英蓝将自己的手伸进漩涡:“拿走我的生命吧,我的生命也是属于千秋小姐的。”

      “不可能!”这次是千秋用尽力气将他拖回。

      “只有这样了,这是最合适的选择,我认为这是为了我的理想而做的,我觉得非常满足。……我其实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对吗?”英蓝认真地说。

      千秋与他四目交投,自认识以来,这男子一直陪伴自己左右,自己也一直把他当作重要的存在,不是不知道他的意思,但就是放任着这份感情任他勉强着,他越进取,自己越逃避,一直这样任性地霸占住他的感情和生命,却从来觉得理所当然。

      直到这一刻,英蓝突然道破她一直以来的心意,从未有过的内疚迅速占据了她的心,她的心剧烈痛楚,呼吸困难,眼内涌上泪水,只挣扎道:“不是这样的,我不允许……”

      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她早已伤害身边人致深。

      英蓝只当千秋眼内的泪水是激动,继续道:“千秋,你要照顾好自己,还有千年,你背负了太多人的命运,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

      霍立坚持离开,他是已经预料到这一幕了吧,英蓝想,这小子!

      他摆脱了千秋的手,将手掌伸往漩涡,漩涡中心有强烈的吸力,将他胳膊拖入。

      千秋心口骤然痛得难以言喻,她挣扎要去拖回英蓝,却发现躯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另一个人占据了她的身体。

      “太迟了……”她无力地说。

      窗外,乌云密布,天色越来越黑。

      英蓝强迫自己不要回头去望千秋,死别就死别吧,人死了之后,情债也就还完。祈祷下辈子不要活得如此辛酸痛苦。

      可是千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扑上来,用力抱住英蓝的身体,要将他脱离。英蓝想坚持,可是千秋的身体那么柔软,散发出令人迷醉的幽香,他忽然失去了力气。

      “英蓝,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不允许。”

      英蓝睁大了眼睛,千年!拖离他的人原来是千年。

      “你这笨蛋,谁允许你这样做了?如果你就这样走了,谁来照顾千秋?你这大傻瓜,只想着自己逞英雄了是不是?”千年暴怒地骂他,她一直以来都这样骂他。

      “我……”英蓝说不出话来,对着不按牌理出牌的千年,他一向都只有觉得头痛。

      这样笨的事情,我是一定会阻止的……你这家伙,你就会卑鄙无耻的压榨人类,骗不来就来恐吓,是这样吗?你这没有胆量的东西,你想要的东西怎么不敢光明正大的掠夺,一定要堂而皇之地加个借口,要赢了好处又心安理得吗?”

      千年指着黑暗漩涡破口大骂:“我千年是不会让你这样干的!你想欺负千秋,你要把她身边的人都破坏掉,我要阻止这一切,我要在你的身边阻止这一切,还要集合那些被你骗到死的人的怨恨,这是我们最后的对抗力量。”

      厉声大叫当中,千年整个人撞向漩涡,动作之剧烈,英蓝也只有眼睁睁看着她一头栽进漩涡。黑暗深处似乎有人怪叫,随即她的身躯被抛了出来,漩涡消失了。

      英蓝扑上前去扶起地上的少女,焦急地呼唤千年。她睁大茫然的眼睛,她的眼睛里面燃烧的火焰已经熄灭了,换成像大海一样的波涛汹涌。英蓝立刻知道,千年的灵魂已经不在了。她是千秋!他这时才发觉两姐妹的眼睛里都充满着激烈的感情,只是一个是火焰,一个是大海。
      “千年……怎么可以这样的,你怎么可以?”千秋已经明白发生什么事,她掩面哭泣,刚才她在自己躯体内眼睁睁看着千年发飚,但又无力制止。

      激烈的千年到了最后争赢了姐姐,她抢着要用自己的灵魂偿还赌约。到了最需要牺牲的关头,千年永远都争赢千秋。

      或许可以这样说,千秋一直在开拓前景,而千年负责收拾残局。

      千秋若有所悟,呆呆哭泣。

      这个妹妹,对自己的付出并不比自己对她的要少。

      英蓝心里一阵苦涩,他上去环住她的肩膀。最后一幕中的千年,脸上燃烧着那么勇敢和坚决的表情,他觉得那个表情已经成为他心上的一个烙印,他此生都不会忘记。

      “千年……”他忍不住也喃喃地念着她的名字。还是头一次,他拥着千秋呼唤千年的名字,这令他有点慌乱。

      “英蓝,我,我的心好痛……我觉得我的身体变得残缺了,少了一半……”千秋大力吸气,呜咽,不禁拥紧了英蓝,只有这个人的体温,可以让她感受到暂时的温存,让她感到没那么寒冷。

      “你们……”第五个声音在此刻响起,吓了千秋和英蓝一跳,他们都忘记了狄明威也在室内,他正好目睹了千年灵魂被吞噬的一幕。

      他瞪视着相拥的两个人:“原来是这样,你们忽然对千年好,就是为了今天吧!为了赌输了要她赔上性命。为了满足自己的所谓理想,自己的亲人是最好骗的是吧?”

      “你说什么?!”英蓝脱出千秋怀抱要扇他耳光,但狄明威灵活的避过了,还以擒拿手法要抓英蓝的手腕,可是英蓝的动作也很迅速,让他扑了个空。

      “狄大警探,请你不要以自己的思维妄作推测,这样会伤害千年最重要的人。我学过空手道,如果你再出言不逊,我不会对你客气!”英蓝摆开架势,今天经历的太多,他的性情也已被压抑得太久,也许私心深处在盼望狠狠打一架才好,至少可以让□□上的痛苦减轻心里的痛楚。

      “对我客气?哈哈,让你客气的人变成怎么样了,我们都有目共睹吧!我想,你还是不要对我客气的好,我承受不起。”

      狄明威厉声说:“我问你们,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美化人类灵魂而履行义务,那么千年的灵魂算什么,就为了你们几个人所谓的理想,亲人的灵魂性命和所有就必须牺牲了是吗?”

      狄明威不想打架,他像是看透了英蓝的心,说出的话句句惊心。

      “我了解黄历作出的选择,因为他看透了你们!我从这一刻开始,鄙视你们的理想!”
      狄明威转身离去,将门关得“砰”一声响。

      门外,他把背脊抵在墙上,一轮发泄之后,他全身脱力,无声地滑坐到地上。

      冰冷的触感,一如被遗弃街头的那个清晨。

      最后的最后,千年还是丢下他走了。

      他也想像她那样勇敢地抱着所爱的人,阻止她冲进危险,但是她根本没有看见他,他在这间屋里没有存在感,他没有存在于她的心中。

      往事浮光掠影般一一在他面前播报,那些近在咫尺的呼吸,那些一拂肩头的雨雾,那些微笑,那些忧伤……他突然伸手掩面,无限的悲伤从双手指缝不断涌出,无法竭止。

      千秋脸色苍白如纸。

      英蓝强笑:“他是自尊心受伤了,千年走之前,并没有提及他,他觉得受不了。”

      “不,不是这样的,他说得对,我无权让别人作出牺牲。”

      “千秋,你要搞清楚,他们不是为了你个人作出牺牲,而是为了人类啊!”

      “人类的劣根性那么多,就必须要牺牲少数的人来净化他们的灵魂吗?这倒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方向?”

      “千秋……”

      “我很疲倦……”

      千秋揉着额角,脸色苍白如纸:“之前千年与我吵架,她生气了乱动我的塔罗牌,结果抽出一张‘塔’,那时我不能制止,却感受到内心的无边恐惧。”

      千秋苦笑着说:“这张牌就意味着‘毁灭’!那么凶险的牌面,那时我只是祈求是千年无心之失,她不懂塔罗,也没有诚意求卜,这牌的出现只是意外而已。然而那却是我的自我安慰!”

      她抓住一个话题便开始说下去,似乎忘掉了悲伤,事实上是两个人都不知道假如不找点话题来谈论的话,这样巨大的挫败和悲伤该如何克服。

      这样尴尬的场面,两人相处数年来从没有出现过。千年的消失不是少了个情感沟通障碍,正好相反,她的消失,反而在两人之间筑起一道无形的高墙,两人突然之间不晓得怎样自然相处。

      “哈哈哈,真精彩的一幕,这就是人类所谓的利己主义是吗?”黑暗的角落传出一个讽刺的声音。

      英蓝向黑暗角落怒目而视:“我们所做的事情没有一分一毫是利己的!”平日温和的他此刻也终于被激怒了。

      “说起来,人类怎么可以没有弱点呢!你们以为没有爱就没有弱点了吗,哈哈,那是我帮忙的缘故!想知道为什么常常会有A爱上B,而B又不爱A,A却又对爱他的C无法产生感情的事情发生吗?那是因为我想要帮忙,让大家的感情通道变成单向的,这样就简单得多了。你们三个人,千秋、千年、英蓝都是我挑中的试验品,你们的感情都被我屏蔽了一半,都变成了单程线路,这样就永远不会有交集了。跟我作对的人不许我对你们诱惑,为了公平,我就封闭了你们的一部分感情线路,这样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哪。实验品们互相不会产生感情,也就会让实验按照正确的程序进行了。”

      那个声音满意地鼓掌:“现在千年消失了,你们心上的魔咒也解除了,你们自己一点也没有发觉不妥吗?……怎么样,千秋,你还是对这位英俊的先生毫无感觉?英蓝啊,你真的可以区分出你爱的是千秋还是千年吗?”

      英蓝和千秋的脸色同时变得苍白。

      室内的黑暗随着放肆的笑声终于完全褪去,室外的乌云也消失了,时间似乎停滞住了,居然还是黄昏。

      千秋喃喃说:“他说的是真的吗?”她泪眼汪汪地凝视英蓝。

      那个黑暗中的声音揭去了最后一层遮蔽物,两人之间的高墙赤裸裸地出现,人被这样一压一放之下,还剩下几分意味?

      英蓝习惯性地伸出手来,但他的手停在中途,没有完全伸出去,“对不起,我不能拥抱你了……”他闭了闭眼睛,“我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情,……是关于千年的,她一直在我们中间……我不能再拥抱你了,对不起!”

      他低下头,离去。背影是一个完全被击败的符号。

      千秋觉得晕眩,一切都是一个恶意的玩笑,一个迷藏游戏,当察觉答案和结果毫无意义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吗?

      处在虚浮状态的黄历遇上走出的英蓝,他很心虚,但终于鼓起勇气:“英蓝先生,对不起,我答应了他的条件!”

      “是保持现有的一切吗?人都喜欢安逸的生活,正常人都会如此选择的吧。”英蓝说,语气冷淡而毫无感情,他的感情早就被掏空了。

      “不,我不是完全为了安逸……我对我存在的意义发生了疑问,我那么辛苦来到世上一遭,倒底是为了什么呢?理想倒底是什么东西,它的存在或许是必要的,但对于我这样一个丧失了梦想和地位,甚至丧失了生命的人来说,要理想还有什么意义呢?”黄历努力分辩。

      随即英蓝打断:“黄历,保存好你的灵魂,你很快将失去它了,因为失去了理想,灵魂也将不再存在。……我要走了,今天实在太长了。”他已经无心,也无力再听下去了。

      “没有关系吧?我答应条件的时候,那个人说不会伤害任何一个我认识的人,是这样的吗?我只想你们不受伤害就好,其他的人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没有必要为他们负如此大的责任是吧?”

      黄历却还追上来问,他的心地确实是纯良的,对于所有关心他的人,抱有一份发自内心的关怀。但同时他也存在弱点,他并未能大公无私,将世人一视同仁。

      英蓝想,你认识的人的确没有受到表面的伤害,可是内心呢?还有那个你并没有真正认识过的人……想到千年,一种尖锐的痛楚贯穿了他的心脏,这种寒冷他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他要把浑身的肌肉绷紧,才能止住内心底处发出的颤抖。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低头往前走,视线有点模糊,他得努力看清楚脚下走着的路。

      “英蓝先生……太阳快要升起来了,我还可以陪你一起看日出吗?一次,可以吗?”黄历在背后怯怯地问。

      英蓝的身影有点脆弱,也许需要互相扶持呢。我现在也很迷惘啊,他想。

      “不了,其实我是骗你的,我这辈子最讨厌就是看日出了。”已经走出十米远的英蓝因为这句话窒了一下,笑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副墨镜来架在鼻梁上:“这样,我就可以永远不用看到日出了。”

      英蓝走了,由始至终没有回过头来,似乎很潇洒。

      可是他的背影却拖出如此沉重的落寞和忧伤,有如黄历心头渐渐累积的悔恨。

      而在最黑暗的深处,有人对话。

      “刚才阁下很容易就可以拿走千秋的灵魂了,可以取得完全的胜利,为什么不呢?还有,阁下不是也很想要那个英俊的英蓝的灵魂吗?”

      “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我取走了一个人的灵魂,但是有至少有两个人离开了千秋。游戏才刚刚开始呢。”

      ******************

      夜幕终于完全降临了。

      独自坐在屋内的少女摸着手里紧紧握着的塔罗牌,现在只剩下它陪伴着她。

      她颤抖的手掀开牌,蓦地,泪流满面。

      那是一张“正义”,选择的路应该坚持一直走下去。

      尽管黑暗令人绝望,但只要有明天,故事仍会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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