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域花开》融化的雪妖

4、婆婆的往事

　　“小姐，最近我一直奔走于人间，您留守在这里是不是很无聊啊。”洛枫刚从远处回来。
　　“嗯？”灼娆从夕阳中收回神思，“有些呢。”
　　“那，我们以后一起出去吧？最近人间变化很大呢。”他有些激动。
　　“嗯，我也该去走走了。”
　　“好。”他脸上堆满了喜悦，“婆婆，您不休息一段时间么？自从战争摧毁了庙宇，很少有人需要花蕾了，您储备的已经够多了。”
　　“呵呵，洛枫，我已经老了，也习惯了。”婆婆的纺车仍然转着，“如果停下来，我就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了。”
　　婆婆的话很随意，却引起了洛枫的悲哀，“老了”、“习惯”，这对于人来说是多么的可怕，他转念一想又笑了笑，很高兴自己进冥界这么久了，每天还能保持新鲜的状态，能有各种不同的想法，能用自己的力气去实现。幸好自己还没有习惯什么。
　　“小姐。”洛枫看着灼娆不合时宜的装束，提醒道：“时代已经有所改变了，你的衣着......”
　　“嗯，谢谢！”灼娆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服和洛枫有很大的差异，像个孩子似的笑了，他的衣服简洁而不拖沓，上衣和裤子分明的显现出他的身材，而自己的却还是宽大而华丽，精致的绸缎，头上的珠花也很繁复。她起身到房里去找婆婆。对于灼娆来说，她除了是制作花蕾的行家，还是个技艺精湛的裁缝。
　　稍等片刻，洛枫觉得一个人的等待有些无聊了，就问道：“婆婆，您生前也是裁缝么？”接着他便看到小姐从房中走出来，身上的衣服已经带她跨进了另一个时代。“好漂亮！婆婆真是个好裁缝，做什么衣服都漂亮啊。”小姐身上白色的衬衣，袖口的百合花边十分别致，裤子也裁剪的相当合体。
　　婆婆的纺车停了，也没有多说话。
　　“婆婆生前就是有名的裁缝。”灼娆轻轻的解释。
　　婆婆的房间还是没有纺车的动静，没多久，听见了婆婆走向门口，顿了顿，门开了。洛枫第一次见婆婆自己主动打开了门。她的衣着没变，还是粗布麻衣，虽然手工细致，可还是毫无神色，衬托着她满是皱纹的脸庞，粗布明显的纹理和她的皱纹，显得更加苍老，而没有笑容的婆婆更显无力。
　　灼娆的脸上也露出几许惊异：“婆婆......”呆呆的和洛枫站在原地看着婆婆一步步走近。
　　“我带你们一起看看我的罪孽吧。”婆婆对自己的事情从未表露过，也很少离开她的纺车，除了常给灼娆花蕾的那双手，和终年不停的纺车声，其它的一切都是未知。
　　“罪孽？......”洛枫很是好奇，身边的灼娆静静的也等待着故事的展开。
　　在婆婆生活的那个时代，年方十六的她与大哥，二姐，因手艺超群而远近闻名，而她家就是赫赫有名的苏州柳府，世代以织布制衣为生，既是祖传，又是手工精湛，常引得不少王公贵族来此处重金买布裁衣。
　　柳府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当换季，同辈的人们要把自己作的新衣服拿出来比试，以促进各自的技艺。这时，兄妹三人也不例外，总会将自己倾力裁制的新衣拿出来攀比一番，每每便是最小的妹妹赢得众人最多的赞许。即便是兄长与姐姐看到小妹的手艺也经常是自叹佛如，但长辈们总会暗自叹气。因为和许多宗族一样，只有长子才能继承家业，撑起门面。
　　每次得知兄长因没有能比过小妹而受罚后，她总是又气又恼，气得是长辈们怎能如此对待兄长，恼得是即使自己做出来的衣服再怎样好，也比不过哥哥是长子的事实！而哥哥却总会反过来安慰小妹，姐姐也很痛惜这种现实。兄妹三人无力与自己的长辈们抗衡，也只能听从安排。
　　然而，也就是自十六岁起，每一季小妹新做的衣裳拿去比赛后，不久便会被莫名其妙的撕烂，仍在后花园。
　　见到此状后，小妹先是以泪洗面，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只叹自己不能抓住是谁作了这等可恨之事，糟践自己的心血。
　　然而，柳家三小姐做的衣裳能招来魔鬼的传言，在人们中间越来越凶。
　　娘怜惜小妹，每听此谣言必会安慰她：“既然总是这样，以后不再做衣裳便是了。”
　　小妹天生有做裁缝的好手艺，也有做好姑娘的倔脾气，有人不让我做，我偏要做给他们看！
　　姐姐也为她解心宽：“莫不是小妹的手艺，连神魔也嫉妒了，便拿去样子学着做罢了。”
　　兄长和爹总是紧锁着眉头，不发一言。
　　转眼，到了小妹二十岁这年，兄妹三人中也只有小妹一人尚未婚配，不仅是因为她的衣裳，就连小妹的容貌也是相当丑陋，任凭她有再好的品德，那些前来提亲的人，也避其不谈。小妹自己也听到，有到府上量身裁衣的妇人们嘲笑：“就连再美的花，见到那个丑丫头都会凋谢。”但是她又有什么办法。
　　冬季要到了，小妹心中深深的刻着那句花儿凋谢的恶毒嘲讽。既然这样，她就要让最美丽的花儿在自己的身上绽放！
　　小妹这次亲自挑选了上等的蚕丝，而纺线、织布，也要自己动手。在这期间，从不让任何人踏入自己的闺房办步，也对自己这次的衣裳绝口不提。人们误以为小妹这次终于不再制衣了。
　　冬至这天，柳府上上下下，就连仆人、丫环也一个不落的挤在大厅，要一睹大少爷和二小姐的手艺。
　　只见大少爷先来到厅中，身着新裁的衣裳，因其每一个步骤都很严谨，使得衣服穿在身上也格外合适，就连布料原本就有残缺的地方，也被他细致的做工给弥补了。
　　而二小姐这件，让人眼前一亮，从来没有见过哪个贵妇的衣裳有这么色泽艳丽的布料又不失大方得体，做工也属一流。
　　正当爹爹兴起之时，问着家丁们看谁的衣裳更加出众是，一个丫环的惊叹声，引着大家的眼睛不约而同的看去。
　　是三小姐身着新衣出来了！她的这件粉色衣裳，朵朵嫩白色的梅花在她身上绽开，不仔细看，仿佛真的从她的身上长出来似的。她在人们惊呆的目光之下缓缓走向大厅中央，人们生怕她的哪个动作重了些，真的会让花瓣落地。那些花儿比真的梅花还要惹人生怜，随着她的步子，一股从心底而生的幽香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们已经忘却了那些针线，只觉得置身于一朵朵妙美的花中。
　　小妹的这件衣裳不仅征服了在场的所有人，也征服了自己的爹爹！
　　“这次的结果，我们就不用说了吧？”爹爹和蔼的看着三小姐，“你的纺织、裁衣技艺均超出了柳家所有的能工巧匠！”
　　小妹的努力终于打动了爹爹，激动的花枝乱颤。
　　但是，当晚，小妹在朦胧中，见到有人潜进房中，但是自己周身无力！这是怎么回事？她哪里知道，自己一中了歹人的毒药。
　　黑影出了房门，小妹挣扎着走了出去，门外冷风一吹，头脑清醒了不少，趁势紧追那黑影，但是人已经走远了。小妹回房看自己刚做的新衣服又被拿走了！当即想起了每次糟蹋自己衣服的恶人，转身冲向后花园。途经哥哥的书房，眼前的一幕让她惊呆了，在惨淡的月光下，嫂子正拿着那件衣服，哥哥手中拿着剪刀！回想起，也正是十六岁，嫂子嫁到了柳家。
　　小妹看到了她最想看，又最不该看到的一幕没有多想冲了进去，趁他们不备抢走了衣裳和剪刀，又跑走了。她不知道自己的心该往哪里跑。
　　小妹能听见他们在后面追着，终于还是被追到了，猛地一转身，手中的剪刀直直的插进哥哥的胸膛！嫂子见状也傻了眼，呼喊着！拼命的哭着。小妹更是傻了，这也太凑巧了！只有一个念头，逃！而单纯的小妹先跑到了自己的房中！其它的地方，她也不知道要往哪里跑。
　　房里没有点灯，小妹靠在门后，身体瘫软在地上，手中还拿着那件沾了血的衣裳，原本嫩白的梅花被染的暗红一片，借着月光好像还在荒唐的蔓延着。小妹心中稍作冷静，细细想来，是哥哥和嫂子毁了自己的一切！这也算是报应。虽然心慌，但是也能镇定下来了。
　　院子里开始乱哄哄的一片，小妹把衣裳藏好，也出来看。嫂子在哥哥的身边哭喊着，谁也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小妹心里狠了一下，就算被说出来，也只能认了！但是很快的，几个家丁喊了出来，“少夫人疯了！”这喊声也被很快制止了。的确，她被吓傻了，傻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小妹心中松了口气。
　　“你杀的。”不知什么时候，姐姐站在了小妹的身边，偷偷的在耳边威胁，“我看见了。”
　　小妹被突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深吸一口气：“衣裳不是哥哥偷走的？”
　　“哼，你怎么知道？”姐姐一点都没有被小妹的精明所吓倒。
　　“今晚我只吃了你送来的东西。”小妹有些无助，因为此时，她为自己的鲁莽感到懊悔，当时自己为什么不好好想想。
　　“但是，大哥确实是你杀的。”姐姐奚落，“我看到了。”
　　“你。”小妹狠狠地瞪着姐姐，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嘘，以后听话，我不会为难你的。”姐姐说完，就凑到了哥哥尸体旁，哭了起来。
　　是啊，哥哥已死剩下的只有自己和姐姐，而姐姐又比自己年长，理所应当的她以后才是柳家的掌柜。而自己，以后会有怎样的生活。
　　那一夜，小妹辗转反侧，不知道思绪应该飘向何方，只是不觉间仇恨的火燃了起来。嫂子的哭喊声还在外面吵闹着，声声击打着小妹多年来受伤的心。应该复仇么？向谁复仇？
　　不觉间，小妹竟然来到了厨房，拿起油罐，洒向了姐姐的屋中。恍惚间，那个陌生的姐姐被救了出来，朦胧中多了一些凄惨的尖叫和哭喊......
　　小妹被驱赶出了家门，而她执意要带上已经痴呆的嫂子，她的姐姐也在火中被烧毁容貌。苏州柳氏，没落了。
　　几十年后，小妹已然变成了婆婆，嫂子死去，而她自觉离死不远，便回到了柳府。家奴已经四散，孤独的姐姐在门口独坐，看到老婆婆的到来什么也没说。两位老人相视一笑，笑里有宽容、原谅、思念.......
　　她们相依在一起，回想此生或许能够过得更好，但是自己的选择毁了很多，不仅仅提开了阻挡自己道路的人，也把自己的一生赔了进去。现在她们什么都想到了，只叹为时已晚。当年为了虚名，为了利益而不顾亲情，今天只落得白发苍苍，满面沧桑。
　　死后的婆婆就是如今在灼娆和洛枫眼前的婆婆。在她死后还是能用自己的手艺继续在人间传播。
　　洛枫暗自思量，小姐拿着的灼娆花蕾，里面不仅仅只是人间洗雪仇恨的媒介，里面也有婆婆的很多东西。那些东西是人们永远也触摸不到的，但是婆婆仍然一如既往的默默的做着花蕾，向人间传播着信息。
　　月亮出来了，婆婆的纺车声又响了起来，不知道今夜人间是否还会上演婆婆年少时的悲剧？灼娆摊开手掌，让月光洒满，仿佛这次是朵朵嫩白的梅花绽放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