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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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里的马蹄声响起时，四海正在帐中缠着自己的军刀，昏黄的灯火将她的影子在帷帐上拖得细瘦纤长。
“不去跟你家小道长道个别么？”队正凝神听了半晌突然问。
四海头也不抬道：“用不着，等赢了再去看他也不晚。”
“等赢了……”队正叹口气，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四海却也知道他要说什么。此次数十万番邦大军陈兵关外，天策府上下奉命镇守玉门关，双方兵力悬殊，若要凯旋谈何容易，只是……
四海收紧刀柄上的牛皮绳索，归刀入鞘。这把玄武腰刀是她初入天策府那年所铸，一共两把，一把自用，另外一把自是送与了她家小道长。
“走吧，队正，统领马上就要擂鼓聚将了。”话音未落，鼓声骤响，四海和队正对望一眼，神色一肃，快步离开军帐走向校场。
夜色深重，那些披坚执锐的军士们脸上的神色更加凝重。四海微微仰头，望着点将台上统领模糊的身影，忽然想起她离开纯阳宫时那个孩子脸上的表情。
“喂，你这样太宠她了吧？”她记得当时泪觞是这样说的，但是那个孩子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他说过会做她的御用打手，所以，她去了哪里在他看来大概都一样吧。四海扬了扬嘴角，低头跟着其他军士一起对统领颁下的连夜开拔的军令大声应道：“诺！”
大军星夜开拔，西出洛阳，一路兵不解甲马不卸鞍直逼龙门，不料途径长安却被一道圣旨滞住了脚步。其中缘由，不外朝中势力暗涌的倾轧杀伐。四海听着，有些意冷，队正却毫不在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啊，还太嫩啦。”
太嫩了么？四海坐在华山之巅的古树上俯瞰整座纯阳宫。太极广场上依然有人在练剑，那素白的道袍像是被幽蓝剑光裁下的皑皑白雪，随着剑锋游动上下翻飞飘然欲仙。当年，她也曾穿着这样一身道袍跟在那孩子身后，看遍了大唐的繁华。
她记得有一日在大殿里做晚课，他悄悄对她道：“我在想要不要双修？”
“我要给你告诉掌门师父！”她佯怒，怎能这样被一个比她还小的孩子调戏了去。
他狡黠一笑，“剑气双修啊，你想到哪去了？”
是啊，她想到哪去了？四海笑得趴在树枝上，震得树梢的雪沫扑簌簌地往下落，而她就在纷纷扬扬地飞琼碎玉里看到了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
没有问她为什么无故失踪了那么久，也没有问她为什么到了华山却不去找他，昔日的少年纵身跃上树梢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四海侧首细细打量他，褪去稚气的脸庞显得更加消瘦，疏朗的眉目间依稀可以看见岁月浸染过的痕迹，那是一个青葱少年向男人蜕变的痕迹。
“你说……我们究竟为什么踏入这个江湖？”他变得低沉而成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时，四海怔了怔，笑道，“你说呢？”
他默然许久才沉沉叹出一口气：“我也不知道。”
有人为了扬名立万，有人为了快意恩仇，而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踏入这个江湖呢？四海低头想了许久，终于想起她当年的初衷，听听故事，看看风景，仅此而已。只是她没有想到初入江湖便遇见了他，从此他便成了她江湖路上最美好的风景，哪怕是争吵也掩饰不住他的天真可爱。四海依稀记得那次误会决裂后的和好，明明还满脸孩子气的他却故作老成地说：“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四海抬眼看他，如果当年他不是那个慧黠跳脱的少年，一切是否会有改变？
没有答案，世事没有如果，也不是所有的误会最后都能容得原谅与挽回。
“知道么，血衣前阵子叫我去他那里，我没有去。”日薄西山的时候他转过头说。
她问：“为什么不去？”
“因为那里没有小蛮。”晚霞金红的光芒落在他漆黑的眸子里，将他的瞳孔也映成了金色，灼痛了四海的眼睛。那些嬉笑怒骂仗剑天涯的日子飞快地自她眼前闪过，化作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她一向自持理智冷静，其实，她是任性的吧，否则当初怎么能想走就走，只字不留。
“听说，你们要去玉门关了。此去关山万里，我送你一样东西。”他似是没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从袖间摸出一只紫色的蝴蝶挂饰递到她面前，“喜欢吗？”
“嗯。”四海点了点头，他便笑着替她将那蝴蝶坠在腰间，“这坠子有个名目叫紫翼东升，此次征途凶险，望它保你平安。”
“这坠子……很贵吧？”四海小心翼翼地把那坠子托在掌心，澄明透亮的光泽不经意间就泄漏了它不菲的身价。
他却没有答她，只说：“你喜欢就好。”
四海狠狠咬住嘴唇抬头看他。
“好了，天色晚了，早些回营去吧，我也该去做晚课了。”他弯起眉眼笑了笑，飘然起身跃下树梢，沿着山间的羊肠小道一步一步消失在山顶茫茫的雪色里。
四海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僵立许久，终是合眼将那只紫色的小蝴蝶贴身收起，转身飞掠下山，不想却在山脚下遇到了另一位故人。
“来看你家小孩儿么？”卿尘和当年并无二致，依旧是江湖上秀坊女子惯见的妆扮，不同的是她方才收回目光时眉间一闪而逝的伤感，那方向四海再熟悉不过——纯阳宫。
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四海弯弯嘴角将话题引开，“来找你家知白？”
卿尘脸上的表情一滞，慢慢摇了摇头，“我们……分开了。”
“分开了？为什么？”四海愕然，卿尘与知白当年是她看着走到一起的，怎么会轻易地就分开了呢？
“分开了就是分开了，能有为什么？”卿尘别过头拉起她飞快地说，“别说这些了，你我难得在这里遇见，走，我们去喝两杯。”
被卿尘拖进酒肆里坐下，四海仍旧没有想明白卿尘和知白为什么会分开。卿尘她是知道的，不是会轻易动心的女子，但凡这样的女子一旦动了心若非万不得已绝不会弃另一方而去，可知白据她所见也不是个花心的男人，果然感情才是这世间最最难解的谜题么？
“当初你走得那么潇洒，以为你不会再回来，怎么今日会出现在这里？”酒过三巡，卿尘脸上已经微见醉意，一双眼睛波光流转水色潋滟，四海担心那水波一不小心就会从眼角溢出，打湿她的尖尖的脸颊。
勾了勾嘴角，四海道：“明日，我要去玉门关。”
卿尘一怔，道：“你入了天策府？”
“是。”四海傲然扬眉。金戈铁马，马革裹尸便是她求的归宿，那是一个胡地后裔骨子里躁动的不安。
卿尘盯着她看了许久，终是幽幽一叹，“这事事关生死……”
“那又怎样？”四海放下手中的酒盏洒然一笑，“死得其所难道不比苟且偷生来得痛快？”
“你……”卿尘气结无言。
四海毫不在意地抬眼看着她道：“别光说我，你跟知白到底怎么回事？”
“没有怎么回事，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卿尘苦笑一下摇了摇头。
道不同，不相为谋？四海将这句话在心里重复了一边，抿紧嘴唇点了点头，她想她懂了，不是不喜欢，只是喜欢却不能在一起。有些东西并不像故事里说的那样那么容易就能忽略，就能抛弃，他们两人之间横亘的是卿尘这辈子都无法越过的一道坎，旁人无法理解也无能为力。
于是，四海端起酒盏与她轻轻一碰，仰头一饮而尽，这是四海现在唯一能陪她做的事，借酒消愁。
“还记得我们之前一起去南疆游历么？那时候你家小孩真偏心，一直说你比我聪明，还一直叫我照顾你，说怕你会没信心，哈哈，明明是你比我聪明啊……”四海扶卿尘从酒肆里出来时，卿尘已经醉得一塌糊涂，模模糊糊地说着他们从前的事情。
其实，四海知道，卿尘想说的人并不是她家的小孩，而是知白，那段日子正是她和知白最亲密的日子。四海还记得那时她家的小孩还问过她，到底是他们两个人亲近，还是卿尘和知白之间更亲近，现在看来答案显而易见。
转过街角，四海正要送卿尘往前面的客栈投宿，忽然前面不远处传来一声叱喝：“恶人谷的贼子报上名来！”
“知白。”
这名字犹如一声霹雳，让原本醉的不省人事的卿尘一把推开四海,粉色的身影宛如流星般消失在夜色里。
四海忍不住皱眉，提一口气追了过去，只终究晚了一步。澄若秋水的剑光洞穿了卿尘的身体，四海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士嘴角带着一抹邪笑翩然离去却无能为力。
“早该知道……不是他的，他说过，不会……再在江湖上用知白这个名字。”卿尘倒在她怀里自嘲地扬了扬唇角，脸上滚下泪珠，“四海，这世上，是否……没有美满的情缘？”
四海无法答她。曾经她以为依然和凝嫣是最最般配的神仙眷侣，可没想到，依然那样的人也会负了凝嫣。曾经她以为，离开了九弦，幽幽会和泪觞幸福美满，可依旧没有想到最后见到的是泪觞孑然离开的身影。也许永恒和思雨、灸舞和晓可又或者菠萝和筱筱修成了正果，只她们都无法知道了。
“四海，带我一起去玉门关吧，听说……那里离恶人谷很近。”卿尘已然涣散的眼神里透出令人无法拒绝的期待。
四海只得点头，“好，我答应你。”
这一允诺兑现时已是三月之后，四海亲手将挚友的骨灰埋在玉门关的关口，墓碑朝向关外。听说，出了关，翻过昆仑山就是恶人谷了，知白想必在那里吧？不知有朝一日他若入关，看见这座墓碑是否会记得曾经有个叫卿尘的秀坊女子将他给过的一切默默藏在心底经年。
“走吧，今日统领要与关外的番贼决一死战，你我勿要误了大事。”队正叹口气拍了拍四海的肩。
四海微微颔首，再度转头深深看了眼城门紧闭的关隘决然转身大步跟随队正离开。
当年，也是在这座城门上，依然斩杀恶人谷贼人的英姿叫她见识了纯阳宫剑宗一脉的凌厉与潇洒。
当年，也是在这段城墙下，她仰头对着要去刺杀血爪龚飞的他大喊，“我在这里等你哟。”换来城墙上他的一脸无奈。
当年，也是在这条黄沙漫漫的古道上，她指着远处行来的万花谷女弟子说，“快看，妹子，上，调戏她。”他淡淡瞥上一眼道，“调戏她还不如调戏你。”
当年……
一切都已不复当年。
一朝戎装在身，她身上便有一天的责任，不能再是那个扛了铲子四处挖地寻找紫陨，被他知道了调笑说，“你亲我一下就告诉你哪里有。”的傻瓜；不能再是会恶意地笑着说，“你敢在身上写下此道士归貂小蛮所有吗？”结果他真的做了又错愕不已的笨蛋。
只是，一声军令，四海提枪纵马跃出隘口，看到遮天蔽日的箭雨飞来，身畔同袍纷纷倒下时，龙门一望无际的茫茫沙海全都化作了纯阳宫的雪，一袭素白道袍的隽秀少年站在漫天的雪色里对她道：“我叫紫英，今日刚刚拜入师门。”
“小蛮，我叫小蛮。”她笑。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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