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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鸿门 ...

  •   临近日落,琳琅差来送衣物的人陆续踏进了这座偏静小院。院子里头一下热闹了起来,守在屋内的小萨子听见了声音,在聂远之的默允下放下手头正在练习的字,匆匆跑了出去。
      斜卧在床榻上的人缓缓起身,慢慢踱步走到桌边,拿起那未干的薄纸细细审看。小萨子很聪明,几日前一时兴起提及教他习字,如今短短几日已能将一笔一划写得有模有样。唇畔露出满意的笑容,令恰巧推门而入的一干人个个看傻了眼。
      眉眼一挑,他放下手中的字,旋身在床榻边坐下。一连串的动作让那些发愣的侍卫纷纷回神,难掩他们的失态与尴尬,皆是面红耳赤。

      “大人,这是王上让人送来的东西。”门外头,捧着一条厚被的小萨子高兴的进了门,没有发现不同于往的气氛,也驱散了一室的冷闷。
      “其实王上还是挺关心大人不是吗?这才来探望大人,还给大人增添了衣被。”小萨子似是在炫耀,他得意的看向身后那些木讷的侍卫,骄傲的扬起下巴。

      “行了,捧着被子不累吗?将东西放下吧。”
      小萨子果然还是个孩子,然而他却不想让他失去这份天真。
      抬眼看向那几名侍卫,轻轻一扫,那些眼底的轻蔑丝毫逃不过他的双眼。罢了,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又有什么斤斤计较的必要。
      “各位侍卫大哥,劳烦你们走上一趟了。东西搁在这,各位各自去忙吧。”
      既然不屑瞧见自己,那自己又何必让他们多瞧。

      那些侍卫走后,小萨子兴奋的将箱子一个个打开,东找西翻。远之坐在床榻上,手执一卷文书,目光却不时捕捉那抹蹦跳的身影,暗笑摇头。
      “大人,您看这身衣服如何?定是很适合你!”
      才不多久,小萨子便忙活完了挑选工作。
      轻放下手中的书本,视线落在那件被举到自己跟前的华丽锦袍。唇角的笑容依旧,而他眼底隐藏的深意,眼前的小小少年却一定不懂。
      红色的锦袍,绣着简朴古老的图腾花鸟。远之自认为,他该是懂得红所代表的意义。骄傲镌狂,张扬不羁。红色该是意气奋发,该是灿若朝阳。
      他还记得,昔日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时,身上穿得便是那人赐赠的红锦战袍。而那一身红,也成为了无敌将军的标志。
      然如今……
      伸手抚触细腻丝滑的缎料,点点的凉,滴滴从指尖钻入,让他眼底的色泽染上了无人能懂的殇。
      琳琅,这是巧合,亦或是一番别样的好意?

      “大人觉得不适合吗?”
      “不,很适合。今晚,就穿它吧。”
      莞尔一笑,何人知心愁。

      海青地处偏南,一些习性便也更接近南方人。比如衣着的样式,还有男子的配饰。琳琅算是有心,送来的衣物该是经过一番挑选,样式都与南方相近。而配饰方面,亦是相同。流苏玉带,顶冠玉笄,无一不全。
      小萨子是地道的北国人,不懂南方衣物繁复的穿戴过程,无奈下只能在一旁看着聂远之自己穿戴衣物,整理衣冠。顺道的不时感叹几声,赞美几句。

      “大人,下次教我吧。我学会了就能伺候您更衣了。”
      聂远之此时正在挽发,听得小萨子的话,手中的动作停了停。接着,放下了被挽起一半的发,任由一头青丝在艳红的锦衣上铺撒。
      “小萨子,我问你个问题。”
      “大人想问什么?”小萨子不知道为什么大人突然就松散了那头长发,是因为自己挽发太过不便的缘故吗?看来他必须早点学会,以后由他来替大人打理。
      “小萨子祖籍是哪个部落的?”
      下萨子听闻毫不犹豫的回答:“是与王上一族有姻亲关系的阿古德族。”
      聂远之点了点头,他算是明白了。显然,这是小萨子的骄傲,也是他之所以入宫却被琳琅暗中照料的根本缘由。
      望了望窗外渐暗的天色,他站起身,在小萨子疑惑的眼神中走回床榻边。
      脱靴,上榻,垂目,看书。

      “大人?”
      床榻前的小少年不满的抗议,皱着双眉头直盯着榻上慵懒斜靠的男子。
      “嗯?”
      男子没有抬头,视线依然落在手中的书册间。
      “这头还没梳完呢!”
      小少年善意的提醒。
      “不梳了。”
      男子轻描淡写的回答。
      “不梳了?为什么?”
      小少年不死心,咄咄逼人,忘了彼此身份。
      “因为王上喜欢。”
      “……”
      小少年垮下肩,没有了反驳的理由。

      “那么大人,下次我替您更衣。”
      过了很久,小少年又提起劲,回到最初那个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
      “没有下次了。”
      “为什么?”
      大人是故意的吗?小少年有些生气。
      “因为我不喜欢。”
      “……”

      床榻上的远之越过书册轻轻一瞥,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

      北国疆土广阔,三十六部族人众多。琳琅聪明绝顶,一统之后施行“纳融”制。化解了族与族之间各项习性的差异,让他们在交往互动之中慢慢同化彼此,学会改观;懂得取善驱劣,以长补短。而这样,也很好的避免了族与族之间一些尖锐的矛盾。
      刚才问小萨子的问题,事出有因。既然小萨子与琳琅的祖籍部落是为姻亲,这习性之上自然相近。无怪乎小萨子与那琳琅一样,成天披散着头发,实在是部族习性使然。只是琳琅毕竟是一国的王,那象征着帝王的麒麟冠,便成了头上唯一的装饰之物。
      给足了他锦衣配饰,至于怎么穿戴,便由得他自己来选。琳琅如此一番苦心试探,自己又怎能随意枉费了他的心意。
      所以他才会说,那位小心眼儿王上定会喜欢。
      只是这夜宴尚未开场,便给了他诸多难题。只怕到了正式场上,等着他的麻烦会更多。
      为此,他决定养精蓄锐。
      “小萨子,我有些儿困。时辰到了你再唤我起来。”

      小萨子愣愣的看着床上的聂远之,就见他放下书合上眼,不消片刻已是呼吸均匀,悄然无声。
      这样都能睡得?
      小萨子不得不佩服他家大人。看书,吃饭,偶尔教自己习字。除此之外的时间,他几乎都用来睡觉!他怎么还真能睡得着?
      “哎。”
      小萨子无奈,更无可奈何。谁让对方是大人,他是下人。只能由得他去,恪守本分。

      小歇片刻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一刻前被小萨子匆忙唤起来的远之,此刻正随着领路的侍卫前往夜宴举办的麟圣宫。先前的困顿一扫而空,如今的远之有了精神,便一路打量着四周,见识见识这与南方风格迥异截的巍峨王宫。
      穿过又一条长廊,前方已能隐约听闻歌舞升平。继续走上一小段路,跨入宏伟高大的宫门,忽感灯火通明,视野豁然开朗。

      “大人,麟圣宫到了。您且稍等片刻,我等需向内通报。”
      随着领头的侍卫一个手势,那空寂的宫殿外霎那间没了人影,独留月色下那一抹鲜红的身影。

      环顾四周,夜色下的麟圣宫外略显沉寂,与那大殿之内的欢歌笑语截然不同。而站在此处静候召见的他,就如何这份沉寂一样,与大殿之内格格不入。
      看够了四周,远之低下头开始把玩腰际的流苏;玩够了流苏,接着又抚摸起肩上的狐裘……风似乎比刚才冻人了些,手也比刚才更僵硬了些……总觉得有些站不住,膝盖生疼。
      唇边隐没自嘲的笑意,他聂远之,何时变得如此娇弱不堪,变得连他自己都有些陌生。
      突然就有点想念小萨子,这不才分开多久,就想让他给自己捶捶腿,再点上盏暖炉捂捂手了。哎,不过还是算了,别说那小心眼儿琳琅王没准小萨子跟来,就算跟来了,小萨子那么小个子,怕是比自己更经不起吹这冷风。
      喝出一口热气,缕缕白烟稍稍暖了红肿的双手。身后传来隐约的脚步声,远之没有回头,只顾看着即使一直喝气却还是没有知觉的双手,面带无奈。

      “参里大人,一阵不见,身体可好些了?”
      温润如玉的探问声赫然在身边响起,没有惊扰远之的动作,他依然故我的暖着自己的双手。
      这声音有些熟悉,似乎听过,似乎又不记得在哪里听过。
      “多谢大人关心,下官好多了。”不管有没有听过,总是他人一番好意。而入得了这里的人,除了自己,该都是他的大人。
      视线中多了一截蓝色绸缎,接着手上一暖,一只小巧的暖炉被塞入手中。
      远之有些愕然,转而抬起眼,看清了与自己半步之隔的蓝袍男子。他长得与自己差不多高,身形不似普通北方人那么高大壮硕,容貌也不似北方人那么粗犷。凤眼轻挑唇角微扬,笑得温文尔雅。

      “聂参里不妨与我一同入殿?”
      其实在远处,他就看见了一身红衣的他,独自站立在风中。起初是觉得有趣,想看看这位昔日海青名将的反应,等了颇久见他冷得发颤,却依然默默静候。这让他不禁有些慨然,心生同情。
      瑜邪这次是否太过执着了?从未见过他如此故意刁难折腾一个人。通常情况下,他的解决方式都该是以暴制暴,速战速决。不过对上这聂远之,似乎一切都变了。

      “大人好意,下官心领。王上还在里头等着大人,您还是快些进去吧。”心中虽有不舍,但他还是将手中的小巧暖炉塞回男子手中。
      有些东西,不要比要了好。
      “夜冷风寒,大人是北国栋梁,还请保重身体。”
      有些人的好意,不要比要得好。
      远之冲男子笑着一点头,算是作别。他一拢狐裘,复又恢复到刚才模样,自顾自的低头呵气,搓动双手。

      “烦请通报王上,就说嗣衣与聂参里在此等候王上召见。”

      身侧闪过突兀的人影,转瞬间又消失无踪。沉寂的夜未变,刺骨的风未变。只是此时他的身边,多了另一道比肩而立的蓝色身影。
      喟叹一声,远之看向身边的男子,“大人这又是何必?”
      “参里大人何出此言?”他面露惊讶,似是不解:“我不过是与大人一样,在此等候王上召见而已。”
      “以大人的身份,何须如此?”若非琳琅王的亲信,如何能使暗卫现身?
      “正是因为身份,更该以身作则,恪守本分。”男子竟然一脸严肃,很是有理的反驳。

      远之不禁失笑,却是不再与之多辩。他转而目视前方,忽见殿内匆匆跑出一人,向着他与男子的方向迎面而来。

      “聂参里。”
      “下官在。”
      “本官屈尊降贵在此陪你挨冻,你可知道?”
      “……,下官知道。”
      “本官一句话抵过你在此一宿,你可明白?”
      “……,下官明白。”
      “那么本官算你欠下一个人情,你可愿意?”
      “……”,他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更没有拒绝的权利。“下官愿意。”
      “恩,那下月开始,聂参里就到兵部报道吧。”

      四目相对。一人在笑,一人回以笑。
      原来北国除了有个小心眼儿王上,还有个狐狸权臣。

      “呼……裴相!”匆匆而来的公公喘息未定,急忙开口冲蓝袍男子打招呼。眼神一瞥,瞧见了他身旁的聂远之,“还有这位……”
      “聂参里。”裴嗣衣笑意盈盈,好心的提醒。
      “厄,是是。聂参里。”德查擦了擦额头的汗,他好久没这么跑上一大段路了。不过想到刚才王上突变的脸色,他至此还在后怕。“两位大人,王上有请。”

      “有劳德公公。”他踏出一步,忽而想到了什么,骤然停下脚步。回眸一笑,将手中的暖炉再次塞入远之手中。
      “聂参里体尚不适应北国天寒,还是不要逞强的好。”
      语罢,转身先走。

      “哎……”
      幽幽一叹,远之跟着走向宫殿。
      兵部上任?只怕琳琅瑜邪可不会答应。然而心中不免被激起涟漪,这是身为聂家人的自觉,是无法抑制的天性。
      战袍加身,戎马一生;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这曾经是他毕生渴望,也是聂家世世代代传承的武将之路。但从爱上墨彻的那刻起,便注定了他将成为聂家的罪人。

      思绪纷乱,才知往事难如烟。即使缓步而行,这路终究还是走到尽头。他退无可退,亦无路可退,唯有端了腰杆,挺直背脊。刺骨的风不再,寒冷的月不再。他手捧暖炉,微微抬头,望进远处王座上的那双褐色眼眸。
      歌舞声歇,谈笑声止。寂静的大殿内,唯有一人突兀的脚步声骤然而起,向着殿内的王座渐行渐近。

      瑰丽的红,夺目的红。一如他带给人的惊艳,动人心魄。一头长发披散而下,未有任何点缀发饰。手捧暖炉,一步步向他走来。
      琳琅手持玉杯斜靠而座,自那抹红色的身影入殿,便再也未曾移开视线。目光轻轻一瞥,四周大臣的反应尽收眼底。
      微一用力,玉杯未动,杯中却已波涛汹涌,琼浆翻搅。
      聂远之,当真是没叫自己失望。只不过此时此刻看着群臣的反应,琳琅不禁有些后悔当初自己设下的那些试探。
      心中一恼,不由冷言相讥:“聂远之,在海青兴风作浪不够,来我北国还想翻江倒海一番?”

      这人还没站定,话就冲着他来了。
      果然,小人难伺候,身为王上的小人,更难伺候。
      北国朝中觐见,武将行单膝跪礼,文臣行躬身之礼。那么自己又该如何?
      轻轻弯腰放下暖炉,他撩起下摆,弯腰屈膝,双膝跪地。非武非文,他虽被封为七品参里,可北国众臣眼中,他依然不过是个伏臣。
      “臣聂远之,参见王上。”双手支地,他行的该是此般伏地大礼。

      一礼行毕,聂远之却没有起身。而见他行如此大礼,琳琅心中非但没有开怀,反而益发不悦。

      “聂远之,起来说话。”
      “微臣不敢。王上刚才所言,虽非出自微臣本意。可微臣自觉有罪,还望王上责罚。”他是北国的王,他说什么便是什么。自己认错低头就是了。

      “喀叻——”上好的玉杯瞬间毁在手中,醇厚的酒香四溢,沾湿了衣袖。
      大殿之上,北国的朝臣个个低眉垂目,早已从刚才的惊艳中回神。殿内鸦雀无声,唯有王座上传来的阵阵寒气逼人。

      “王上,今日乃冬祀日,不易大肆,忌辛火。”

      群臣闻得此声,不禁各自暗暗缓气。
      若说这北国之内何人能止得了王上的脾气,那眼前的裴相大人,绝对是少数中一位。
      只可惜这一次,他们似乎猜错了。

      “裴嗣衣,前几日的教训还不够吗?本王说话,哪里轮得到你插嘴?”琳琅瑜邪冷眼一瞥站在左下方的蓝袍男子,想到刚才聂远之手中所捧的暖炉,心中压下的怒焰倏地又窜了起来。
      不过他知道裴嗣衣的为人,而他暂时还不想让对方看出些什么端倪。
      “都免礼吧。冬祀夜宴,本王亦不想扫了各位爱卿的兴致。”君王大手一挥,招来身边的德查:“去替聂大人加座。”
      一声令下,德查迅速地差人重新搬来软垫,准备好了桌酒菜席。而这位子,自是王上所指的右手位置。

      各自入席,顷刻,殿内歌舞声又起。
      美酒佳肴在前,何人不想畅怀享饮。然而这左一道目光探究而来,右一道视线不满而起……还有对坐的那一位,似笑非笑,不明就理。至于主位上的琳琅王,他早已无心在意。
      王座之下,焉有好坐之处?
      真小人,伪君子。
      这是他聂远之此时此刻,对琳琅瑜邪重新而下的定论。
      起了反应。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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