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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执手 ...

  •   待皇太极把努尔哈赤安抚好以后,叶赫那拉氏见儿子神色倦怠,陪着小心婉转提醒了努尔哈赤,努尔哈赤便让皇太极先回去歇息。

      皇族居所是很有意思的地方,极似各朝代都城的样子。主殿便是直系皇族所居之地,而旁支则散居在四周较小的宫室里。清境也不例外。皇太极的元妃纽祜禄氏等人拥着皇太极到了崇德殿,有趣的是从崇德殿最外侧的窗口看出去,也可以看见和努尔哈赤所居天命殿一样的景色,也是花团锦簇的御花园,再远处,便是仿若红色海洋的曼沙珠华海和奔腾不息的忘川。

      到了崇德殿正殿,皇太极坐于御座之上,看着或坐或站的那些妻妾儿女,只觉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坐于他下手的是他早亡的元妃,纽祜禄氏,他的元配嫡福晋,也是他第一任大福晋,旁边站着的是纽祜禄氏的儿子、他的三子洛博会。

      再下面的是他的继妃乌拉那拉氏,他的次子洛格紧挨着乌拉那拉氏站着。

      宸妃海兰珠亦搂着一个小小的婴孩,那是他的皇八子,未命名即幼殇的皇八子。他还记得这个孩子出生时自己有多么高兴,甚至发布了大清建国以后的第一份大赦令,可这个孩子来到尘世短短几个月就殇了。自己曾经想了那么多的名字,总是觉得都配不上这个孩子,可最后这个孩子没有等到自己定下来一个和他相称的名字就去了。

      站在最末尾的,是他的养女。

      地府中魂魄实体化,年纪、体态、样貌均与离世之时相仿,所以,皇太极隔了或长或短的岁月再看见这一张张应是熟悉的面容,真真是神思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看着纽祜禄氏那年轻的娇颜,隔了三十余载岁月的重逢,皇太极怔怔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位元妃嫡福晋,仅仅比自己小了一岁,在花一样的年纪逝去,现在自己已是有了老态,她还是那副年轻娇俏的容颜,甚至连长年生活在地府的苍白也无法掩住那年轻人特有的活力与神采。那亮晶晶的眼睛专注的看着自己,一如当年并肩驰骋、纵声歌唱时的大胆与热烈,那早已遗忘的火辣辣的情话、那傻兮兮的甜蜜过往也渐渐从记忆的深处浮现上来。

      继妃乌拉那拉氏则内敛了许多,许是在阳世消磨了更多的时光,她始终微微低头,那羽睫下不时闪过的含羞带怯、更多思念的目光,却似说了千言万语。

      本应最年轻的海兰珠一贯温柔文静,嘴角始终带着一抹淡笑,临去前的大病甚至在她的魂魄也留了痕迹,她看起来更显纤弱,和着她眸中那消散不去的一抹忧伤,更添楚楚动人的风流韵态。

      洛格和洛博会殇时一个十岁一个六岁了,也都记事了,眼巴巴地看着他。他微微一笑,朝两个小家伙招招手,也打破了尴尬与沉滞的氛围,“洛格、洛博会,到阿玛这来。”

      两个小家伙看了看自己的额娘,得到她们鼓励的眼神,赶紧跑了过去,皇太极忍住心中酸涩,笑着说,“让阿玛看看,你们两个小家伙有没长高。”

      看着洛格和洛博会努力挺挺腰杆、想让自己看起来更高些的样子,皇太极大笑着摸了摸两个儿子的头、问着他们平日的生活。

      纽祜禄氏和乌拉那拉氏看着亲亲热热的父子三人,脸上的笑容都带了些苦涩意味,若是在阳间,儿子早该长成和他们阿玛一样的巴图鲁,娶亲、生子,一家子和乐融融,可阴间永夜,几十年的岁月一晃而过,儿子依旧是少年/孩童的样子,也许,永远也不会再长高了……

      博尔济吉特海兰珠轻轻拍抚着熟睡的儿子,眼眸之中更是黯然。这黯然,不仅是因为儿子,更因为自己。大清国谁人不知关雎宫宸妃圣眷隆宠?可到了这里,她见到了夫君的发妻、夫君的继室,无论是热烈似火、明丽张扬的元妃,还是大方端庄的继妃,都那么灿烂夺目,仿若那草原上最美丽最浓烈的格桑花。她们对着小小巴图鲁骄傲地说的皇太极,那弯弓射雕的少年巴图鲁,那围着篝火纵情歌舞的爽直少年,那笨拙地搂着小小婴孩、为着孩子尿湿衣襟手足无措的年轻父亲……都不是她熟悉的,那是她没有亲历过的岁月,那是她从没见过的夫君。与那会哭会笑会发脾气会烦恼的皇太极比,自己看到的夫君,永远的举重若轻,永远的聪明睿智,永远的让人心生敬畏,他是自己的天神……哈,她看着高兴地与皇太极说着话的纽祜禄氏,心里更是苦笑,怎才发觉?可不就是天神么?那么的高高在上,那么的难以贴近,即使说着最让人脸红心跳的情话,即使做着最亲密无间的情`事,即使身体交缠、发丝纠结,他,与自己,终是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他的一扬眉、一垂目、一勾唇、一句低喃,自己都是了然于心、都是小心翼翼,何尝敢于热辣辣地直视着他的双眼,何尝敢于亲昵地调笑嘲讽他的话语?!却原来,她才是那个与你比肩的女子。我,只是,沐浴着你的荣光、在你脚下虔诚膜拜的信众……

      看着那稚嫩的、与夫君肖似的眉眼、肖似的面容,那仿若张扬的小树苗一样挺拔的小小巴图鲁,再垂首看着怀中尚粉粉嫩嫩的一团,心头更是苦涩。我的孩子,如果,你能在尘世间,现在,应该是四处乱跑、让额娘头疼的小淘气了吧,可在这里……何时,你才能喊我一声额娘?

      皇太极与孩子们说笑着,时不时地也与纽祜禄氏和乌拉那拉氏说上几句。看着洛格与豪格极其肖似的眉眼,皇太极心里更是烦乱,朕骤然薨逝,未立下任国君,不知道豪格能不能斗得过多尔衮兄弟……眼角余光正看见海兰珠垂首轻拍着孩子,面上的笑容那么温柔祥和,却带着难以言语的悲伤,心里也是一紧,不由有些忡怔。

      他看着姿态各异的美人,终是推说困倦,示意纽祜禄氏她们带着孩子先回去。他本意是想让海兰珠留下来,毕竟阴阳相隔、经年未见,正是一点相思“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李清照《一剪梅》),恨不得立时把那魂牵梦萦的佳人拥入怀中、真切地体会这重逢的喜悦。没想到,纽祜禄氏一听到他这话,快言快语地催促着、带着众人干净利落地就走了。

      烛影摇曳,他细细打量这个宫室,内里的布置摆设与他的寝殿差不多,只是烛光透着点惨白,没有阳世烛火看上去温暖柔和。他也确实困倦了,进了内殿,扬声道:“来人。”一室静寂,并没有侍从进来伺候他梳洗。他又叫了声,坐了一会,仍不见有人进来。他不禁皱了皱眉头,心下不喜——这些奴才是怎么伺候地?虽然倦怠,但让他不梳洗就睡,他也受不了。正准备起身去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他又坐了回去。

      清脆的声音传来,“爷,我进来了。”话还没有落音,纽祜禄氏端着个水盆走了进来,洛博会在后面跟着,手里也拿了个托盘。

      皇太极不禁惊奇起身,“你……”。

      纽祜禄氏走到他身边,把东西放下,接过洛博会手里的东西,让他先回去。看见儿子出了门,一边伺候皇太极净口净面,一边说着,“爷,您才来,不知道,这儿就咱们一大家子,这些个琐事也就自己做了。”

      皇太极不禁吃惊,他来后所见都与阳世没啥大的差别,没想到却还是与阳世不同。

      纽祜禄氏快手快脚地伺候着,看他略吃惊的样子,笑着说,“据说是咱们的命数和那些个奴才不一样,所以他们来了就不和咱们在一个地方。”这些事情,本是她做惯的。当年的皇太极不过是努尔哈赤众多儿子中的一个,额娘也早逝,身边贴心的人也不多。成亲后,年少夫妻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这些贴身伺候的事情纽祜禄氏都是亲自做的。

      皇太极动作缓了一下,这是说,皇族的命数……

      纽祜禄氏却走到他身后,轻轻给他揉捏肩颈,当年皇太极不仅骑射出众、更喜好读书,挑灯夜读久了肩颈便会不适,临睡前,纽祜禄氏便会给他按摩一下、让他睡得舒服些。

      除了开头几下力道有点过轻过重外,纽祜禄氏很快就拿捏准了手劲,不轻不重地,皇太极舒服地半闭上眼,象当年一样,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随口说些闲话。彷佛那三十余载的岁月一晃而过,并没有在郎才女貌、蜜里调油的小夫妻间留下隔阂。

      皇太极伸手覆上在肩上揉捏的纤手,那微暖的触感一如当年,他心里一动,海兰珠身体纤弱、小手长年都有些凉意,特别是冬天,不论穿了多厚的衣裳,屋子里燃了多少火盆,她的手都是冰凉……

      纽祜禄氏顿下动作,帮他除去衣衫,他看着那年轻的容颜,不禁轻叹,“好些年了,你还这么的年轻,我却已是老了。”

      纽祜禄氏噗哧笑了出来,抬手抚上他的脸颊,“爷,这可不象您说的话。”

      皇太极也笑了起来,语调略挑高了些,“那爷应该怎么说?”

      纽祜禄氏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眼角的细纹,“爷肯定是说,”她压低了嗓子、学着皇太极说话的调子,“爷是满洲最英俊的巴图鲁,就是老了,也是满洲最英俊勇武的巴图鲁!”

      两人相视而笑。皇太极揽上了纽祜禄氏的腰背,纽祜禄氏身子颤了下,痴痴地看着他含笑的眉眼,猛地紧紧搂住他,“皇太极,皇太极,我的皇太极……”她的声音里渐渐带了哽咽,终于抑制不住的大哭起来。皇太极也是心酸,自登上至尊之位,再也没有人在他面前叫过这个名字,他的名字。他亦紧紧搂住这情深缘浅的发妻,隔了悠长的岁月,隔了莫测的宿命,弱冠之年别离,红颜白发聚首,真是……好多年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执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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