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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海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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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开始的时候我还是一个老太太,一个既精神矍铄又老态龙钟的老太太。
发生海啸的地点是一个小小小小的半岛,很繁华,恍惚中感觉它跟香港一样,但香港不会这么小。这个地方即便没有梵蒂冈一脚可将足球踢出国门的夸张,也有摩纳哥漫步一上午可走遍全国的小巧。
总之是个小地方,袖珍国度。
我蹒跚地走在又宽敞又平坦的柏油马路上,远处大海的景色十分迷人。那一天天气也很好,万里无云,天蓝得让人眩晕。
我当时正走到一个地下通道样的地方,还未下台阶。
鬼使神差地,我扭头望向那片大海的方向,然后,就戏剧性地看到海啸。
大海啸。
就像好莱坞制作的大场面电影一样,浪头像山头,远远地往我这个方向冲来。
真的腿都软了。
海水开始漫上街道,周围充斥着一股咸咸的、令人不愉快的味道。
奇怪的是,周围的人面不改色,还是各走各的路,人们踩在水里,神色泰然。
我冲进地下通道,企图在这里躲着,就像躲某一个人一样。
这个地下通道十分空旷,而且一个人也没有。地面上镌刻着四个硕大的金色字母——E、C、H、O。我的胸针在此刻落下,发出巨大的回音。
我心想,不能再待在这儿了,不被淹死也要被吓死了,要往高处走。于是我蹒跚着爬出通道往海的反方向走去,那里地势偏高,有点像山。
序曲结束。
故事进行到这儿我又变回了我自己。
这个时候整个情节才有了灾难片的味道,周围的人群开始恐慌起来,逃命。摆脱了一开始那种诡异的气氛。
不知道为什么,我走得非常慢,简直比一开始的老太太走得还慢。但我非常努力,好像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在走路一样。
旁边一个长得很粗犷的男同学陪着我走,他好像也走不快的样子。
走到一半的时候,一个打扮时髦的帅哥居然骑着自行车飞一样的过去了,我记得那时候我心里很恨,既恨他居然骑车,又恨我自己没有带上我的红色小车。如果有车该多轻松啊,我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海啸一直跟在我们后方。
它既没有吞噬我,也没有放过我。
整个路程十分漫长,周围景色迷人,一片翠绿。
很长时间之后,好像到达了目的地一样,我停下来了。这时我才发现所有人都停在了这里。
该怎么形容这个地方呢?
一个沟壑样的地方。
沟中间是小时候我姥姥家楼下那种专门放煤用的煤台,有平坦的顶部。沟的一边是百货大厦,另一边是山坡,坡上被浇了水泥,把上面的花花草草分割成一块一块的正方形。就跟我生活的地方的一些马路一样。
一开始我们都站在平台上。
这时候,海啸像终于逮到机会一样扑将过来。
好高好高的浪啊,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弥漫着,但更强烈的感觉是害怕,很害怕,超级害怕,怕得都快尿裤子了。
我脑子中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篇文章。那个作者经历了东南亚的海啸,痛陈她的情人如何在她腿软掉动不了的时候甩开她的手自己逃命,又充满感情地说起她在国内的丈夫如何替她焦急。当时我跟我妈说,这下子可让她看清楚谁是真正爱她的人了。
现在我突然感到,如果这时候我男友拉着我的手跟我说他腿软动不了,我也有可能会甩开他的手。毕竟我拖不动他,拉着他的手,等于跟他一起死。
反之,如果我并没和他一起亲历海啸,那我也会为他急白了头的。
因为我实在是很爱他。
很矛盾是不是。
也许是我更爱自己。
不,不,那种时候,根本就没有空考虑别的,只是生命本能的求生欲而已。
谁都想活下去。
所以怪不得任何人。
当然,如果我是个强壮的男人,她又是个娇小的女人,那我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抱起她就跑。
可惜我不是。也没有很伟大。
只是海啸时那种磅礴的感觉震撼了我,吓得我已经顾不上任何其他。
在那个瞬间,我就是胡乱想了这么多东西。
然后我跟随着逃命的众人一起往山坡上爬。那个外表粗犷的男同学又跑我身边陪我一起爬。
水位升得很快,转眼间沟壑里的平台就不见了,我身后的许多人也被海水淹没了。此刻,这些人似乎又变成我的同学们,她们穿着漂亮的学生制服,就这样失去了生命。
我和幸存的几个人爬到了山坡的顶端。这个小山头只有一半,攀到顶部时才发现那一半是峭壁。
我们坐在整个半岛的制高点,所有景色一览无遗。真是壮阔啊,四周围是都是沸腾的海水,它们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逼近,但又永远淹不到我们。
但绝望的感觉仍紧紧揪心。
一直乌云密布的天空突然露出一个小缝儿,灿烂的阳光从其中射了出来。
一切就像电影特技一样,不过霎那,乌云退尽。
我心里知道,这场灾难终于结束了。
那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和死里逃生的幸运感缭绕心头。
天空放晴。
我看到对面百货大厦的某一层上也爬满了人,其中似乎还有几个相熟之人。
这时,水面突然开始下降,山坡、大厦逐渐露出,甚至连平台也重见天日了。
我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因为当水面降下之时一个又一个的人、应该已经死去的人重新站了起来,她们穿着美丽的女学生制服,A字裙裙角飘飘,长发也随风飞扬,嘴角边尚挂着诡异的微笑。
这个场面极其绚丽,又像按下快放键一样使整个画面极具动感。
我有点目瞪口呆,但心里却没有害怕的感觉。旁边的人更是一点也没觉得怎样。
这时,一个长相标准日本女鬼的女学生向我的方向走来,她的步履轻快,一字型的刘海衬着大眼睛。
她坐到我左边来。我惊恐着。
“我给你梳梳头发吧。看你的头发乱成什么样子了。”她含笑。
“不……不用了。”我心里这样说,但嘴巴却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并推开她的手。
她擎着精致的小木梳瞪着我。
“为什么不让别人给你梳?”坐在我右边的粗犷男突然发话了,他埋怨的语气仿佛我拒绝了一个好心人。
我支支吾吾的不知该如何是好,此时,梳子已经落在了我的头发上。
很温柔。
我打了结的头发又被重新梳开,长发顺畅了。
女学生冲我笑笑,收回了她的梳子。
我看见梳子上尚存我掉落的几根长发。
她似乎也注意到了,或者不如说,她要的就是我这几根长发。
我看见她轻轻捋下长发,然后将其扔向已平静的海水。
它们轻飘飘地落下,海水依旧平静,少顷,头发周围起了涟漪,涟漪越来越大。
突然间,一股无形的力量托着我的几根头发飞到了对面大厦上。那里坐着几个我的同学,他们在冲我招手示意。
头发粘在了一张林青霞的宣传画上,然后带上那张画迅速飞回我的手边。
我持续惊恐。
手中有厚重感。轻轻打开搓成一团的画纸,里面并不是我的头发,而是一些看上去并不像真的的金银饰品。
这就告一段落。
最后我们沿着山坡的顶端往回走。路很窄,很难走,随时有要掉下去的感觉。
我又想起不知从哪里看过的一段话:饿了要自己吃饭,渴了要自己喝水,生老病死都需要自己去面对,人生的很多事情无法让别人代替。其实,人的一生很多时候像是走在悬崖边上。有些人疯了,是因为他们在精神上已跌落悬崖,再也爬不上来。
再也爬不上来。
我身边突然飞驰过那辆熟悉的自行车,上面的帅哥依旧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自行车后面居然跟着重型机车、起重车、大卡车……我要被这些车压扁了!
无奈之下,我只好攀到另外一边。
这时,坡顶变得像棉花一样柔软,我紧紧抓着这些棉花,小心不要掉落悬崖。
可当我身后的人也跟我一样攀到另外一边时,我们整个梯队都开始往悬崖偏落,大家都紧抓棉花,但手中却没有一丝充实感。
粗犷男跃到了原来的一边,他让后面的人学着他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好平衡两边的重量。他起了关键性的作用。
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
我开心地走着,前面的黑发女孩留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天花板上有一个洞。
灯的形状像一只虫子。
对了,这是我熟悉的屋顶。
我看看表,时间是凌晨4点26分。有趣的是,我床头的两只表,一只停的,一只走的,居然都显示出这个时间。
我起来上了个厕所,卫生间里的水龙头不停滴水,我企图去关紧它时,它隆隆地响了起来,然后沉默。我拖着拖鞋回屋继续睡觉。
没再做任何梦。
早上跟妈妈说起这个梦,她神态诡异地说:“不该说出来。”
我骇。
她又说:“海啸意味着发财。大海啸就是发大财。不过梦说出来就不准了。”
我晕。
晚上妈妈提议去买彩票,被我呵斥。
海啸迎面扑来的真实恐惧还留在我的心头。
忘不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