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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德炀手札——第四部《登基前夜》 ...

  •   “圣上不见了?”卧桑的眉瞬间拧作一团。

      “是的,大哥。我刚才上翠微宫去奏请明日的登基大典事宜是发现他不见了。”朵湛喘着气急急地说。

      “你有没有四处找过?”

      “我去了卫王府,去了三内,甚至去了刑部,都没找到圣上。”朵湛已急得方寸大乱。

      “你有看到宫御风吗?”

      “没有。”

      “还好。有宫御风在他身边,圣上暂时不会太危险。老七,走,我们再去找!”卧桑说着便抓起一件袍子就要往外跑。

      “大哥,你的伤还未痊愈……”

      “不碍事。咱们得快些找到圣上。圣上失踪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只有六嫂。”

      “那就好。咱们去沁凉宫看看。”卧桑突然想到一个地方。

      “对呀,我怎么忘了沁凉宫?!”

      当风而立,脚踏残雪的背影站得很直,很孤单。开春时节雪已停,料峭的春风一吹,满树红梅纷纷似雪般飘落,直到飘得久了,倦了,累了,才无声地坠入沾上污泥的雪水之中,殷红似血。
      远远地,朵湛便望见了飞红之中的孤单背影。

      “圣上……”他刚开口,便见卧桑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要他别惊扰了他。

      卧桑静静地凝视着那道身影,许久,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老七,你现在就去把老四,老五和老八,老九找来!”

      “大哥?”朵湛犹豫不决地问,“这样好吗?”

      “去吧。”卧桑轻拍了下他的肩,“明日之后,就没有机会了。”

      沉重地点了下头,朵湛快步出了沁凉宫。

      缓缓向那个身影走近,卧桑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伴他一起站着。

      “大哥,以前你在太极宫时,也是这么孤单吗?”风淮没有回头看他,他只是用孤单的声音淡淡地问。

      “是,很孤单。”卧桑明白,此刻的风淮心里有多遗憾。

      “所以你弃位远走东瀛?”怅然的语气很平静,少了往日的激动与不谅解。

      “是啊,我孤单了很久,已经累了。”卧桑徐徐吐露出身为□□太子时的酸楚。记得数日前他在京外拦截铁勒入京时说的一席话,当时恋姬一脸的难以置信他对自由的渴慕程度。他知道,其他兄弟也很难理解身为天下第一人的孤独与束缚,毕竟那个位子在他们眼中是那么诱人。也只有坐上这个位子的人才能体会它诱人表相外的另一面。

      “你,还怨我吗?”卧桑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当初弃位远走,受伤最深的人就是风淮。他对过往的极度眷恋让他难以面对宫变后的手足。

      风淮徐徐转过身,对上卧桑关切的眼,心中不由一热。他摇了摇头,低声说:“我全知道了。”知道卧桑对他们这些皇弟的保护,知道他为他们所作的牺牲。

      短短五个字,却包含了风淮由衷的愧疚和卧桑无尽的酸楚。

      卧桑垂着头,拍了拍他的肩。得到他的谅解才让他对三年前的弃位之举完全释怀。

      “大哥,这一切你当初可曾料到?”风淮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他选择了一个平淡的话题想一解缠绕心头三年的疑惑。

      卧桑笑了笑:“你是想问我当年凭什么自信你们不会把□□搞垮而远渡东瀛吧?”这个问题,很多人都想知道。所以,风淮会问,他并不意外。

      风淮被他一眼看穿心事,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发。

      卧桑不在意地坦言:“我在赌。”

      “赌?”这个答案让他意外。有什么是卧桑也不确定需要赌的事?既是赌,他又是对什么这么有信心?

      迎上风淮急欲获知答案的澄清双眸,卧桑缓缓呼出一口气,嘴角轻柔地绽出笑意,如释重负地揽住他,道:“我赌的是我们九个皇子间的手足之情。而我,也赌赢了。虽然我们不得不各分东西,但我们都活着。”

      闻言,风淮的眼又红了,无限伤怀地说:“虽未死别,却是生离。这不是我要的结果!”

      卧桑让他的头靠在他的肩上,任他发泄自手谕开封后积压了数日的伤心。

      “大哥,我不想让他们走,我不想的!”风淮的话语破碎成片,离别的哀愁让他心碎。

      卧桑轻轻拍抚着他的背,感觉肩头的衣裳湿了大片。当初,他赌他们皇兄弟间的手足之情,想要让他们之间深藏的兄弟之谊显现出来。只是,他未料到他会引发风淮对兄弟这么深的依恋之情。他知道,此时任何劝慰都起不了作用,风淮只能自己走出来。

      兄弟相依的场景让踏入沁凉宫的律滔彻底明白当日朵湛说的话。即使风淮得到了天下,他的心里还是会有遗憾的。

      “既然这么后悔,何不把位子让予我?”舒河并没有因为沦为“叛臣贼子”而停止对帝位的向往。他不驯的挑衅立即赢得律滔警告的一瞥。

      怀炽也小心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劝说着:“四哥,不要逼六哥杀你!”

      “他舍得吗?”舒河仍是这般不驯,只是,眼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但还是被熟识他的律滔捕捉到了。

      宫廊里里的轻响让风淮忘了落泪。他,似乎听到了舒河和律滔的声音。

      一寸一寸地抬起头,他不自觉地握紧双拳,似在借此获得勇气。

      卧桑抬头给了朵湛一个暗示,要他带他们过来。他鼓励着风淮道:“这是,最后一次,相聚了。”

      最后一次,相聚?!

      “风淮。”律滔的声音自背后响起,一如宫变之前的称呼。

      轻轻转过身,面对着众人的却是一个大大的笑容。

      “五哥!”最后一次,相聚!他不要连这最后的一次也留下遗憾。明日之后,舒河和律滔将永远走出他的生命。他拥有的,只剩回忆。但是,过往的回忆渐渐模糊不清,他害怕他连回忆也抓不住。所以,他只有,再制造出清晰的回忆。他不要再有遗憾,所以即使强颜欢笑也要把今夜刻上心版。

      “老七,去准备些酒菜,让我们兄弟好好干上一杯!”风淮撑着大大的笑容转向朵湛。

      “可是明日……”想到明日的登基大典,朵湛迟疑着。

      “去吧,我不会让他醉的!”卧桑招呼大家在宫廊外的露天石桌旁坐下,向朵湛保证。

      有了卧桑的保证,朵湛马上回身让人筹备起来。最后一次,相聚啊!

      宫灯一盏盏亮了起来,陈年的秋露白一坛坛被送了过来,寂静了很久的沁凉宫马上热闹了起来。
      然而热闹的是忙碌的宫人,石桌旁的众人只是安静地坐着。

      眼见风淮的笑容越来越僵硬,卧桑微使了个眼色给坐在他对面的野焰。

      接到卧桑眼色的野焰硬着头皮绞尽脑汁想要打破这个冷场。无计可施的他在看到地上的秋露白时如见救星地拎起一坛,撕去封印后大声对着众人道:“好酒!”

      他笨拙的开场白让卧桑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八弟,还是老样子!

      舒河眯着眼冷冷地说:“还未尝过,就知道是好酒了?”

      “啊?”野焰闻言,立马抬起酒坛仰起头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倒。一口气喝下半坛的野焰这才放下酒坛,抹抹嘴,道:“好酒!”

      卧桑又好气又好笑地对着野焰道:“若是你大嫂知道你这么糟蹋她一手酿制的秋露白,非心疼死不可!”

      “啊?”野焰傻眼了。还是不对?

      野焰不知所措的模样让众人忍俊不禁,终于放松紧抿的唇线逸出笑声。

      “真不知那个伏罗国的小公主怎么受得了你!”怀炽不忘借机嘲讽他几句。

      “怎么,你羡慕我们夫妻恩爱,夫唱妇随不成?”面对怀炽的嘲讽,野焰却马上口齿伶俐地出言反击。

      “笑话,你有什么好羡慕的!我有媞邑相伴,夫复何求!”怀炽一脸的不屑。

      “哼!我的粉黛才不会抛下我!”想起他的粉黛,野焰就一脸的幸福快乐。

      “我的媞邑才不会乱吃飞醋呢!”寰王妃粉黛和军师冷沧浪大吃飞醋的传闻早已传遍了皇城。
      “怀炽!”舒河突然出声警告。

      顺着舒河的目光,怀炽和野焰瞧见了朵湛一脸的哀伤,两人才知他们触及了朵湛的心伤。

      众人关切的目光让朵湛从自己的悲伤中转醒,他抬头笑道:“我没事,真的。”不要因为他扫了大家的兴,他担不起的。在这最后的相聚中,他不愿大家因为他更添一抹愁绪。

      “楚婉会醒的。“一杯酒静地停在朵湛的面前。朵湛讶异地看这手持酒杯的舒河。

      “四哥?“朵湛的喉头又酸又涩。

      “芸湘能死里逃生,楚婉一定也会醒来!”没有算计,没有虚应,此时的舒河一向隐晦的眼中一片清明。

      “四哥!”朵湛接过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好酒!”和着他的激动,他赞道。

      “老七!”风淮和律滔一前一后地喊出自己的担心。

      “七哥!”野焰与怀炽为自己引起他的伤心而内疚。

      律滔,风淮,野焰与怀炽都为自己斟上酒,举至朵湛面前,卧桑带头敬道:“这一杯,敬你!”
      朵湛迷朦的眼一一拂过眼前的每一张关切的脸,他用力地眨去沾睫的水光,低头为自己倒满一杯,向前送去时撞上了舒河补斟的酒杯,他对他绽着微笑。

      七个小巧的酒杯轻脆地碰撞在一起,犹如七颗深藏的心。

      “干!”朵湛与六个兄弟齐声喊着一同饮下同一壶酒。

      饮下兄弟同心的酒,不愿离愁占上心头的朵湛急急开口打破感性的沉寂。

      “四哥,听说四嫂有孕了?”他不愿他的兄弟因他而搁下这个最安全的话题。

      “是啊,今年夏末就要生了。”谈起芸湘及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舒河的眼光不自觉地放柔了许多。

      “你呀,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律滔意有所指地说,“这件事,你比谁都占了先机!”

      “是吗?”卧桑神秘地笑了笑,对上舒河探询的眼。

      “大哥,大嫂她也有孕在身?”风淮瞪大了眼,一脸吃惊。

      “该不会已经出生了吧?”怀炽也是一脸惊讶。

      “那咱们岂不是做叔叔了?”野焰想到了这个辈分问题,立马大声叫道。

      “大哥走了三年,没准咱们早在不知不觉中当了叔叔!”心有不甘的舒河坏坏地说。

      “臭小子!”卧桑好笑地伸指点上他的额头轻轻一推,“那倒还不至于。只是,比你的孩子早个把月出世罢了。”

      “大哥果然棋高一筹!”律滔也皮痒地上前恭维。

      “是魔高一丈!”舒河又斟满酒送到卧桑面前。不同于递给朵湛的充满温情的敬酒,这一回这酒可是因不服气而怀有私“怨”的“罚酒”。

      卧桑却袍袖一挥,唤来宫人道:“撤酒,上茶!”

      “啊?!大哥,那多扫兴!”野焰一听,首先不服地抱着酒坛子抗议。

      “是啊,大哥你耍赖!”怀炽也争当正义使者抗议道。

      卧桑不理会他们的抗议,只是睨着舒河道:“你呢?”

      “不服!”舒河干脆地吐出他的不满。

      “好,不服的话,回东瀛咱们好好拼上一回酒!”卧桑爽快地接下舒河的战书,转眼,地上的酒坛已被搬光。空空的石桌中央换上了一壶馥郁的清茶。

      “好!”他都敢接了,舒河也便干脆地答应。

      “算我一份!”律滔的手重重地拍在舒河的肩上,加入了战局。

      “你不怕你家葛大姑娘有意见?”舒河斜睨了他一眼,就见律滔一下子少了刚才的英雄气概,放在舒河肩上的手也少了几分力气。若说粉黛会吃飞醋,那么沁悠就更不用说了。只要一看到他和舒河两人聚在一起,她马上浑身警戒,像只看到耗子的猫一般机敏,着实让他头疼。

      律滔的反应虽在舒河的预料之中,但亲见了还是让他忍俊不禁。他兴灾乐祸地大笑几声,朗声道:“在东瀛的新生活,还真令人向往!”听说东瀛的门扇都是纸糊的,以后律滔的寓所,想必会很……让人期待!

      “喝茶便喝茶。我也不愿让风淮在酒醉后再给自己定下一门糊涂亲!”真的结束了。放下他的执念真的很困难。但不管有多难,总有一天都要放下的。虽然他输了这局棋,但他并没有输得很惨,因为他赢回了芸湘……和他们的孩子。反观风淮,他虽然赢了,却赢得很惨。失去了宫悬雨和庞云,他会遗憾一辈子的。从这点来说,他还是赢了,不是吗?换了一个角度来看这场棋局,也许他会比较好受。

      但一旁的朵湛可没这么好受。舒河对风淮并未臣服让他一直胆战心惊,升怕舒河一个不驯惹恼了风淮,逼得风淮对他下手。现在,舒河又以如此大不敬的口气对风淮说话,这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然而,风淮闻言却立马放下刚倒上的茶杯,没好气地冲着舒河道:“这还不得怨你和律滔?若不是你们,我又怎么会‘忘’了这门亲事?若不是你们,无愁又怎会迟迟不肯嫁给我?”

      看来,风淮一点儿也不介意舒河对他的态度。朵湛放下了悬着的心。微一侧头,就见卧桑递给他的安抚的笑。是啊,今夜非同寻常,他怎会忘?

      “原来你还没搞定六嫂!”怀炽惊讶地嚷。

      风淮顿时红了脸,为自己的说漏嘴而懊丧。

      舒河听着却更乐了:“没有我们,你怎会遇上你的莫无愁?”

      “就是,老六,还不快敬我和舒河这两个大媒人?”律滔和舒河也一搭一唱。

      “我以茶代酒……”风淮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野焰的大惊小怪声打断了。

      “四哥,五哥,你们俩什么时候一条心了?”

      朵湛和怀炽听了,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无奈地对视一眼,明明白白的读出对方眼中的讯息——好迟钝!

      舒河和律滔闻言,扭头两两相看,对方眼中的默契并不陌生,但……两人迅速别过头去,冷冷地哼道:“谁跟他一条心了?!”

      风淮两眼微热地看着他们两人,仿佛有回到了他珍视的过去。他微微颤抖着举起茶杯,清了清喉咙道:“我敬你们的大媒!”

      舒河和律滔不客气地接下他的敬茶,很干脆地一饮而尽。让怀炽为上好的茶叶暗暗心疼。今夜,怎么一向高贵文雅的兄弟们都采取了牛饮的方式?无论喝什么都像江湖上义薄云天的侠客一般一饮而尽。这让他不由想起易水送荆轲的史实。眼皮一跳,他才自眼前和乐的场面中看清了今夜的实质。其实,今夜是一场饯行宴,且是把舒河和律滔永远送走的饯行宴。今夜之后,再也不会有机会这般共聚一桌,把酒言欢了。再也不会有机会了!眼圈微微发红,怀炽也注满他的茶杯,一杯一杯地牛饮着上等的香茶。

      之前喝过的秋露白渐渐起了后劲,他们一个个都醉了。

      “四哥,不要走。”怀炽秀气地俯在石桌上,口中喃喃道。

      “五哥,我不让你走!”野焰没啥坐相地趴在桌上,不停地用拳捶着桌面,“我不让你像二哥一样离开我!”

      “四哥在这儿。”舒河半醉半醒地趴在怀炽的身旁不停地说着,半眯的眼中闪着可疑的水光。
      律滔则试图抓住野焰敲击石桌的拳将之包于掌中。

      朵湛是真的醉了,他静静地俯靠在桌上,睡得正香。此时的他,眉眼完全舒展开了,许是梦见了楚婉。他的唇边泛起一朵醉人的笑。多日来承受的压力与重担在此刻都卸了下来。

      风淮是宁可自己真的醉了。他也趴在冰凉的石桌上,借醉吐真言:“我不想你们走的,我不想的。为什么一定要分开呢?为什么?”

      那条理分明的“醉话”又怎会是醉话?卧桑看得分明,但他却不愿一一去点破谁是真醉,谁又是装醉。此时此刻,连他也宁愿自己是醉了。

      这样的离别怕是最妥善的办法。先前,他实在没有勇气宣布酒尽人散。那样清醒的分离才最是让人柔肠寸断!

      不记得是谁第一个趴下,只记得,当再也找不到话题可供他们打破冷场,当离别的愁绪侵入每个人的心扉时,就是眼前的景象了。

      这样,也好。大家净可当作发酒疯似地吐露出平日说不出口的真心话,以免留下更多的遗憾。

      “不要走,不要走!”风淮的声音已沙哑得让人不忍去闻。在他趴着的石桌出淌着一片明亮的水迹,在明朗星空的映照下闪烁着凄美的光华。

      卧桑的心被轻轻扯痛着。他站起身来,托起风淮的头将之搂入怀中。

      风淮不再说“醉话”了。他开始如一个婴孩似地用力攀附着卧桑,压抑地哭着。他的哭声很沉,很闷,像条又粗又长的鞭子狠狠地抽打着每个人的心。不一会,怀炽开始无声地留泪;野焰挣开律滔的手抱住他大声地号哭;舒河却倔强地不肯让眼眶中积蓄的水光凝成泪珠坠下;律滔拍抚着野焰的背,却终于无法克制地让泛滥成灾的水液淌过此时再真实不过的脸庞。

      清冷的春风拂过,红梅花瓣层层飘离花萼,无处归依地在凄清的夜里舞出最后的妩媚。满院的红色花雨在七道被离愁困住的哀伤人影处找到了归宿,轻轻拂过他们翻飞的衣袍和沾上水渍的面庞。

      自宫变以来积蓄的伤痛和组建卫王党前后的矛盾让风淮的泪水在此刻再难克制地涌出眼眶。卧桑却不得不理智一些。他自袖子里掏出一块素白的帕轻轻覆上风淮微肿的眼。

      “不要有遗憾,好吗?”卧桑的声音是沙哑的。

      风淮自他手中接过帕子捂住眼鼻,却难以点下头。

      “你要我也走得不放心吗?”卧桑顾不得沙哑的喉咙提高嗓音。

      “大哥!”不要逼他,不要!

      “这场宫变,我们并没有输给父皇!虽然我们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但,值得!”卧桑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很公正客观地评论。

      风淮自帕中抬起头很专注地听着。这三年究竟是对是错,在一切都尘埃落定后,他也想要回首看个明白。

      “我的皇弟们做到了我没有做到的事——你们一手打造了一个新的□□!”卧桑的语气很骄傲。他的皇弟们没有让他失望。

      这一点,风淮心里很清楚。因为他正是那个最后的胜者。但他并没有胜者该有的兴奋。他并非没有梦想。若说没有,那才是真正的虚伪。坐北朝南的大位对谁没有诱惑呢?参与竞争为皇,他不想把自己说得多伟大。即使他是胜者可以一手书写历史,后世的人也不会信的。所以,他并不想掩饰,也不想辩解。只是,这天下是他的手足们为他打下的,但他们却必须走出他的朝堂。他情何以堪!

      “虽然不能相守,但你们在这三年里都赢得了生命中的另一半,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卧桑欣慰地拍拍他的肩,“所以,你们并不孤单!”

      卧桑和风淮一起看向石桌旁的五个兄弟。朵湛睡得很香,少了平日的落寞,他的梦里有着楚婉;野焰停止了号哭,犹带泪痕的脸上现出幸福的傻笑;怀炽伸指拭干泪迹,发出真心的笑容;舒河的眉眼很平静,想到芸湘腹中的孩子,他的脸上有着将为人父的骄傲;律滔一脸的无奈与宠溺,定是为他的沁悠心折。

      风淮笑了。他的兄弟们,很幸福。他,也是。想着千里追缉“逃夫”的莫无愁,他的眉眼间也是一片柔情。

      “不要再有遗憾了!”卧桑的心里也是万般柔情,他无法不去想在东瀛等着他的那嫣。

      “嗯。”终于,终于他和着泪含笑点了头。

      “御风!”卧桑唤向一直守着的宫御风。

      宫御风上前来,抱拳请示。

      “送圣上回宫。”卧桑沉声吩咐。

      “大哥!”风淮却高声喊着,他看向卧桑的眼中蓄满请求,“让我再好好看他们一眼!”

      卧桑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终于向他点头。

      得到卧桑许可的风淮抹干眼泪,用力眨去氤氲的雾气,把清晰的目光投向舒河和律滔。他看得很仔细,很缓慢,像是要把他们的脸拓印在他的心版上。只要一想到这是最后一面,他刚擦干的泪水就又会涌来模糊他的视线。他越擦越模糊,终于放弃,哽声底底对着他们道:“保重。”

      说完,他不敢多看一眼,猛一转身,快步离开。宫御风也急急跟上他的步伐,退出了沁凉宫的宫院。

      律滔在他转身的霎那抬起头来,默默地凝视着风淮孤寂的背影,直至那道萧瑟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他才轻声道:“保重。”

      耳边听到一声重复的话语,扭头看去,与舒河的视线相撞。他们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不舍。

      “你们也都回去好好休息吧!”卧桑率先扶起朵湛,也退出了宴席。

      野焰与怀炽想到明日的登基大典,只得与舒河和律滔依依惜别后离去。

      律滔把手搭在舒河的肩上问道:“走不走?”

      舒河抬头诡异地对他一笑,自袍下拎出一小坛秋露白在他眼前晃了晃,道:“喝一杯?”

      律滔啼笑皆非地伸指指着他笑骂:“你这小子!”原来他还是老样子,居然私藏了一坛美酒!

      沁凉宫的夜未浓,明亮的宫灯照出把酒言欢的两道长长的影子。

      翠微宫的宫廊中,莫无愁终在瞧见风淮的身影时放下悬着的心。

      “无愁。”风淮紧紧抱住她,鼻音浓重地唤。

      “我在这。”无愁的脸上扬起满足的笑,她把脸埋入风淮的怀中,与他相依相畏。

      “他们要走了,不回来了。”风淮失意地低喃。

      “我知道。”知道,都知道。

      “我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紧紧抱着回忆。

      “你可以的。”无愁自他怀里抬起头,望进他的眼,“他们把□□交到你手上。你能做的有太多。”

      “如果这一切不曾发生,今天会是什么样子?”

      “不知道。但,一定会比今天糟。风淮,你,还后悔吗?”

      “……不。不是不愿,而是,不能。□□,不能活在过去。所以,我不能后悔。”

      不能后悔……不能……她的心很酸楚,为□□下心疼的泪,她仰起头,看向夜空。天边,闪烁着很多星子。明天,是个晴天。

      “我不想变。”风淮轻声说。

      “好,那就不要变。”

      “可是,那,不可能。我不愿变,却不能不变。”

      不能,还是,不“能”。

      “我提醒你,好不好?这样,你就不必担心会变得遗忘现在的东西。”

      “……好。你一定,不要忘了,提醒我。”

      “夜深了,进去吧。”

      “……好。”

      “风淮,记得,明天是晴天。”

      望着渐渐浓郁的夜色,风淮灰暗的心因着这句话而明亮起来。

      明天,是晴天。

      总有一天,他们还会见面,以某一种未知的方式。

      这天夜里,风淮梦见了所有的手足,不是小时侯,而是,未知的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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