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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替代(碎羽) ...

  •   “真是太可笑了,你以为镜魅罗爱的是你吗?他爱的人是嘉树,他的目光从来就没有停留在你身上,你不过是一个替代品罢了。”

      仿佛隔着层层迷雾,那女子的容貌模糊不清,只看见她的唇色鲜艳欲滴,唇角上扬,构成一个异常妖媚的弧度,仿佛在冷冷的嘲笑着。

      她站在水面如镜一般的莲池边,那一头梦幻般的紫色的长发几乎垂到水中,池中倒映着她和另一个更加模糊的身影。

      “你不相信么?你以为镜魅罗为什么要千方百计的阻止我和嘉树在一起?那是因为他爱嘉树啊!”

      “你这样活在自己虚幻的梦境之中,又有什么意义呢?倒不如让我……”她的脸隐在雾中,只看见苍白一片,那唇却越发的红,一张一合间,吐出的却是越来越冰冷的话语。

      “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了么?你忘记了你必须遵从我的意愿吗?你没有任何反对的权力,你必须执行我的命令。”

      长长的衣袖间,伸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手中握着的却是一把晶亮璀璨的银色匕首,一直往前递去。

      “这天涯镜阁中,注定有一个要被牺牲,只有你。你既然得不到镜魅罗的爱,倒不如成全我和嘉树,因为嘉树是你的主人,而你爱的镜魅罗爱着嘉树。”

      “哈哈,你看这多可笑,你爱镜魅罗,镜魅罗爱嘉树,嘉树爱的却是我,可我这样的妖又不能和嘉树在一起……这天涯镜阁真是太可笑了。”

      她的笑声尖锐刺耳,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让人忍不住阵阵心寒。

      “所以……”话音突然变得轻柔起来,轻柔的简直教人觉得毛骨悚然,“所以,碎羽,把你的灵力全部都给我罢。至少,你的牺牲可以让两个人幸福。”

      话语间,璀璨银亮的匕首已经轻轻刺入另一个模糊的身影中,动作温柔的好像情人间的抚摸,绯色的血沿着匕首一滴滴落在莲池中,层层涟漪荡开,渐渐猩红一片……

      终于忍不住剧烈的喘息,放下了手中碎镜。

      玉妃对我说,碎镜是天上仙人落在凡间的宝物。

      刘都对我说,这面镜子花费了镜魅罗很多心血,不可以再丢失了。

      镜魅罗对我说,碎镜很重要,必须尽快找到剩下的碎片。

      夜里,我募然惊醒,枕边的碎镜荧荧的亮着,不由的拿起镜子,却透过裂纹看见了支离破碎的影像。

      那女人是谁?她说镜魅罗爱的是嘉树,她说碎羽是应该被牺牲的……

      那个影子……是我吗?

      嘉树又是谁?

      她说:“你以为镜魅罗爱的是你吗?他爱的人是嘉树,他的目光从来就没有停留在你身上,你不过是一个替代品罢了。”

      我的心募地揪痛起来,阵阵刺痛令我呼吸困难,忍不住发出些痛苦的喘息声。

      “碎羽?”黑暗中传来镜魅罗低沉模糊的声音,接着他那略微有些冰冷的手摸上了我的脸,带着淡淡松烟的气息,奇异的令我心情安定下来。

      “怎么了?”镜魅罗贴近我的身体,低声的问。

      “碎镜……我看见碎镜里奇怪的影像。”

      “碎羽镜可观过去,你看到的,是过去的倒影……碎羽,你看到了什么?你在不安?”

      我犹豫了一下,试图对镜魅罗描述出碎镜中的情景。

      “有一个紫发的女子,她说,碎羽,把你的灵力全部都给我罢。然后匕首刺在了身上,血一直滴到池中……她是在对着我说话么?”

      我察觉到镜魅罗的身体募然有些僵硬,接着又仿佛有些神经质的搂住我的肩。

      “那些……都已经过去了。碎羽,我不会让她再伤害你了。”

      这么说,碎镜中的影像是真实而非虚幻?

      “她是谁?嘉树又是谁?”我问。

      “她是小槿,嘉树是我的弟弟。”镜魅罗低声叹息。

      我在提问的瞬间设想了各种可能,却没有想到嘉树是镜魅罗的弟弟。

      镜魅罗在我耳畔慢慢的说:“我和嘉树是仙,司镜。我们住在天涯镜阁,从前你也是和我们在一起的。后来嘉树与小槿相恋,仙妖殊途,他们是不能在一起的。我没想到小槿竟然会以为牺牲了你、获得你的灵力就可以褪去她的妖性,所以她重伤了你……后来有魔趁着混乱侵入天涯镜阁,为了打退那魔,最终嘉树和小槿都死了。碎羽镜是嘉树临死前亲手交给我的。”

      他说的很慢,话语中流露着淡淡的伤感,这一段往事对他来说显然并不是美好的回忆。而身处这个遥远故事中的我则已经完全不曾记得那一切。

      只是,她还说……

      心中一紧,我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魅,你爱的究竟是谁?”

      话出口,已经有些十分的后悔了。在襄宫的那个夜晚,魅在我身下婉转承欢,神色迷离。他为我挡下刺客的剑刃,若不是刘都及时赶到救了他,也许当时他就鲜血流尽而亡。他昏迷了很久,醒来之后第一句话却是呼唤我,他说:“碎羽,你没事就太好了。”

      襄宫的那些日子里,我的心渐渐被镜魅罗毫不掩饰的柔情所感动,不由自主的爱恋着他,为他迟迟不愈的伤担忧,为他虚弱的身体心痛,为他发间的灰白之色难过。

      而我现在,却竟然因为碎镜中陌生女子的一句话,怀疑他的爱。

      但是,那女子的话触动了我心中的不安。

      对我来说,镜魅罗的爱情来得太过突然,在我还来不及酝酿情绪之前,已经理所当然的在我面前奉上,我太轻易就得到了爱,反而忍不住害怕这不过是一个美梦,天一亮便会醒,而梦境却如一缕轻烟在晨光中消散。

      即使镜魅罗从不吝啬于表达他对我的情感,然则他的视线却总是很遥远,从来也没有停留在我身上。这才是令我不安的真正根源。

      “我爱的……当然是你。”镜魅罗的语气却十分肯定。

      究竟是不是真的?

      “她说……镜魅罗爱的是嘉树,碎羽只是嘉树的替代罢了。”

      身边,镜魅罗的呼吸募然凝住,寂静的夜里,仿佛只能听到彼此剧烈的心跳声。

      “魅!”我一下子坐起来,在暗中对着镜魅罗的方向伸出手,用力抓住了他的肩膀,“魅,我只是嘉树的替代?”

      似是触痛了他的伤口,镜魅罗闷咳了数声,身体微微的抽搐,碎镜忽然再次亮起,借着微弱的光,我看见镜魅罗睁大双眼,失神的目光投向帐顶。他的脸上带着说不出的伤心神情,薄薄的唇微微颤抖。

      “碎羽……”他的声音破碎如呻吟,低低的回荡在室内,“即使你已经忘记了一切,也不愿意原谅我吗?”

      我的心一下子冷了下来。

      “她说的是真的?”我沉声问。

      “碎羽,你是碎羽,你从来都不是嘉树的替代……”

      他试图起身,却被我更用力的压住。

      “什么也别说了。”

      我俯身吻住了他,他的唇冰冷甜蜜,却让我觉得心痛。即使他不愿承认这残酷的事实,然则他的目光从未落在我身上,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原来他的视线是透过我看向那个已经死去的嘉树。

      嘉树,镜魅罗爱的是他的弟弟嘉树!

      心里,说不出的绝望渐渐蔓延。

      这一夜,我几乎彻夜未眠,犹如一个溺水之人,紧紧攀住镜魅罗,仿佛唯有如此,才觉得镜魅罗的爱是有一分真实的。

      天亮的早,晨光透过帐壁照在内里,看见镜魅罗闭着眼沉沉的睡。他的脸色是苍白的,双唇亦无血色,眉宇间微微皱起,仿佛隐忍着苦楚。

      肩上,那一道刺客留下的伤呈现出淡白色狭长一道,此时隐隐的泛着些红。

      而他左胸前的旧伤从未愈合。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这一道伤又究竟是如何得来?

      “王上。”

      帐外传来近侍的低唤声,我收摄心神,从床上坐起,戴起面具,赤着脚踏在地上,待仔细的放下床幔,不让镜魅罗受到丝毫的打扰,才允许近侍和侍女进来,为我更衣。

      此时天光尚早,空气温暖湿润,站在营中,透过薄薄的雾霭,便看见近在眼前的桑山,远远的,可以听见陵江的水声。

      隔着陵江,对面便是陵城,只消攻下陵城,平灭东楚便指日可待。

      只是那陵城,却并不那么容易攻下。陵城建在桑山峡谷关口,城前便是滔滔陵江,陵江岸到城墙下,不过数百丈距离,阵势不易排开。而那城墙高且坚固,便是无这地利之险,也并不容易攻破。

      兵法上来说,攻打这般易受难攻的城,上策是层层包围,断其水粮,不日便城门自开。

      然则陵城之后,是楚的千里平原,供给无忧。围城之法难以施行。

      众将商议,若要破陵城,还是唯有以大军正面强攻一途。只是这样的战法,羽军不免损伤极大。

      带领主将出了大营,隔着陵江看见陵城城墙上隐约的人影。

      陵江对岸,已经在前日被我羽国大军强占,经过一日的收拾,仍然可以闻到浓烈的血腥味道。陵城守将吃了败仗,不敢再轻举妄动,昨日起便闭门不出,再不愿意出城与我军交战。

      若我是陵城守将,也会这般做。

      陵江之上,停着从南溟调来的水师,船与船之间,已经搭起浮桥,是为了大军往来便利。

      沿着浮桥渡江,到江这一边近看陵城,更觉得陵城城墙高耸,难以攻打。

      看见城墙上楚军帅旗随风飘扬,旗下人影绰绰,心中一动,召来传令官低声吩咐。传令官领了命令,骑着马一路奔到近城处,扬声高喊。

      他天生嗓音响亮,常人难及,这般阵前喊话,最合适不过。

      只听见他对着城上高声喊:“我羽国百万大军兵临城下,若是速速开城投降,可饶不死。若是负隅顽抗,他日城破,便是屠城之日。”

      这几句话诱降连带威吓,是为了动摇城内军心,我既不指望因为这两句话楚将便将城门打开,也不可能做出屠城这般暴虐之事,便是百万大军,也不过是虚张声势,羽军的实际数目只有四十多万,加上船工军奴杂役随从也不过六十万。

      谁知道那楚将却是极硬气之人,回复我传令官的是自城墙上射下的弓箭以及嘲笑之声,隔的远了,言辞听不真切,但那些话语多半可以想见。

      传令官臂上中箭,却不显慌张,慢慢退回。

      诸将纷纷请战,我看了看时辰,正当辰巳相交之时,于是按着前日商议的计划指挥诸路人马开战,战车云梯步兵骑兵分路推进,不过片刻,战场上便喊杀一片。

      这修罗一般的战场,生平看了无数回,竟然已经麻木。

      只是忽然觉得有些迷茫起来,我这般征战四方,一统天下,为的是什么?

      便是楚被我平灭了,又如何?

      只觉得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试想他日,我坐在帝座上,受四方朝拜,如木偶一般,着实无味。

      未得到碎镜前,我的人生无喜无悲,无求无欲。我继位羽王,是因为刘都说我天生无心冷情,乃是绝佳的帝王人选。我四处征战,战北溟,平南溟,亡西襄,也不过是因为刘都说我可以一统天下,所以我便这么做了。只是后来我得到了碎镜,渐渐生出了常人所有的情感,这原本做起来理所当然的事情,变渐渐觉得有些乏味了。

      若说起来,北溟皇室无能、南溟经年内乱、西襄贫瘠孱弱、东楚帝王暴虐……这几大国及许多小国连年战乱不止,若是有人能一统诸国,则天下苍生便可尽享平和,安居乐业。这大业由我来完成,必然千古流芳。

      然则,真正深究起来,那些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到头来也不过就是史书上的一纸文章,还不如一个镜魅罗来得真实。

      至少我知道,无论镜魅罗是否把我当作嘉树的替代,起码他没有只视我为那个戴着面具的羽帝。

      神思恍惚间,忽然一股熟悉的气息靠近,淡淡的松烟香气竟冲淡了战场上的血腥气。我下意识回过头,恰看见镜魅罗正走近我。他的脚步很轻,我完全不曾听到。

      近午的日光投在镜魅罗脸上,照出苍白到几乎有些透明的肤色,他的眼却是漆黑如墨。他穿着一件淡紫的礼衣,江上的风吹起他整齐束在脑后的发,却让我发现他用了一根黄色的发带,显得有些突兀。

      不由忍不住伸手扯下他的发带,镜魅罗因为我的这个动作有些愕然,怔愣着站在那里。

      我握着他的手,把他拉近身边,在他耳畔低声的说:“怎么龙吉又偷懒了?”

      镜魅罗似乎从不在意自己的衣着。他从前所有的衣服都是黑色,那色彩太沉闷,令他看起来死气沉沉,我命人做了许多套衣服,却觉得月白色和淡紫色最适合他。平日里,若是侍从服侍他更衣,便都用与礼衣同色的发带束发。但有时他自己穿衣,却往往用了与衣服毫不相称的发带。

      镜魅罗不由脸色微红,低声说:“今日起的迟了……”

      我和他之间存有惊人的默契,竟都闭口不谈昨夜里的事情。

      这时一阵喊杀声响起,盖过了他的话声。

      似是被这修罗战场所影响,镜魅罗眉头皱起,脸色又白了几分。

      他身为仙、身为旧襄国师,只怕是鲜少见过这样的景象罢。何况他旧伤未愈,站的久了不免疲惫。

      “魅,这里风大,你还是不要看了。”我劝他回去。

      镜魅罗并没有出声,只是固执的站在我身边,反握住我的手。

      他的气息温暖而干净,与他这样手握着手站在江边,忽然觉得心中一阵安宁。

      忍不住想,若是可以这样手牵着手揽看天下,该有多好。

      也不知站了多久,日过中天,看着我羽国的士兵前仆后继的奋力攻城,城墙之上,乱箭如雨般落下,夹杂其中的还有石块与滚烫的桐油。心中不由暗叹一口气,看来这一仗比预想的更加艰难。

      镜魅罗站在我身边,脸上虽然是一贯的微笑,却隐隐透着别样的神情。

      这战局,镜魅罗也是明了的。一路上与诸将商议时,镜魅罗大多都在我身边静静的听着,并不发表意见。我看得出将军们看他的神色多有鄙夷,然则他却坦然镇定,一如当日在夜宴之上那般。

      镜魅罗之前重伤未愈,我本是不愿他随军奔波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会在出征前夕,向我提出要随我一同东行,甚至要我带上玉妃。

      我不明白他的用意,但我不愿意拒绝他的要求。实际上,我也很希望他可以在我身边,他对于我的意义,便如碎镜如我,不可或缺。

      所以这东征的途上,在别人看来,我带着自己的宠妃玉妃与名为国师实则男宠的镜魅罗,不免显得有些荒诞。然则实情并非如此,我无意解释,镜魅罗或者玉妃也似乎并不关心别的不相干之人的目光。

      倒是隐约有些肆意放纵的快感。

      镜魅罗似在思索着什么,许久未言。我眼看着又一轮进攻失败,不由目光递向副将,便有些想要收兵的意思了。这样的战法,损失太大,看来还是要另寻它法。

      正要开口,忽然镜魅罗在一旁低声说:“碎羽,下令收兵罢。”

      我一愣,又听见他接着说:“这样的杀戮,实在是太……派人把玉妃请来罢。”

      “玉妃?”我疑惑的看着镜魅罗,这节骨眼上,为什么镜魅罗要叫玉妃来?

      忽然有一些奇怪的联想。

      碎镜明明是玉妃亲手交给我的,刘都却说这面碎镜耗费了镜魅罗许多心血,镜魅罗与玉妃之间,是否有什么我所不知的联系?

      那天夜宴之时,玉妃坐在我身边,全神的注视着镜魅罗,她的表情并非是嫔妃间互见时极力掩饰的嫉恨,反而带着些说不出热切的目光,倒好像她与镜魅罗是彼此熟识的。

      镜魅罗苦笑了起来,说道:“她可以帮你破城。”

      我竟不知道,玉妃会有这样的本事。我的身边,镜与刘都是仙,那么玉妃又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派人去请玉妃,与此同时,吩咐副官吹号收兵。

      大军有条不紊的撤退,敌军并不敢开城追杀。从陵江岸边到陵城城墙之下,遍地残骸,这其中,大多是我羽国的大好男儿,却魂断此处,不免令人心生感怀。

      待大军撤退到岸边,玉妃已经被带到。

      她穿着一件闪耀着玉色光泽的长裙,裙身上织着水纹,行止间那水纹荡漾开,仿若涟漪竟是异常的美丽。她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看向战场时,她的目光很平静,好像在看一副画一般,全然不曾有丝毫的惶恐或悲伤。

      镜魅罗走到她面前,伸手抚摸着她的发,低声说:“小玉,对不起,我总是在利用你。”

      玉妃抬头注视着镜魅罗,脸上流露出欢喜交织着伤感的神情,她说:“不要紧,能够为你做些什么,我很高兴。”

      她慢慢说道:“我明白的,镜魅罗,你是要我帮碎羽。”

      镜魅罗点点头,没有说话。

      玉妃眺望了一下陵城,又转头看向我,她问:“王上,只要攻破这陵城,楚国便可以平灭了罢。”

      忽然淡淡的笑起来,说:“我呀,觉得有些厌倦了呢,这样的四处飘泊,真的是有些累了。镜魅罗,还记得襄宫里的南橘树么?那些南橘从羽运到襄,即使勉强种活了却也只能结出又酸又涩的橘子来。我觉得我就好像那些被强迁的南橘,长乐殿的水池太狭小,不能任我畅游。我曾经以为,如果我是玉妃的话,就可以从碎羽身上感觉到你的气息,可是碎羽不是镜魅罗,他和你毕竟是不同的。我曾经也以为,如果我是玉妃的话,终有一天可以再遇见你,就像过去一样。可是现在你就在我面前,我却觉得已经再也回不到过去了……镜魅罗,我想,也许我是有些想家了,我想念那冰冷而浩瀚的镜湖……南橘属于羽,而我也最终也只能属于北溟镜湖……”

      她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回首说道:“城破之后,我便要回家了。对不起,镜魅罗,我真的累了。”

      忽然之间,起了些风,我看见玉妃迎着风向前奔跑,越过大军,独自一个人奔向陵江城下。战场两端,羽军与楚军愕然注视着玉妃,城墙之上,弓箭已经拉开,正对着她。

      风越发的猛烈起来,玉妃的裙摆在风中飘荡,那风如此强烈,仿佛要将她吹向天际。

      不,并不是我眼花,在所有人的视线注视中,玉妃张开双臂,迎风飘浮,越飞越高。她那娇小的身影越过高城,不断向上,最终化作一个黑点消失在湛蓝的天空之中。

      所有的人都怔愣着仰头注视天空,仿佛在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也许是很久,也许只是瞬间,仿佛灿烂的阳光突然被阴云遮蔽一般,天骤然暗了下来,风狂乱的肆虐着。天空中,有什么在鸣叫。抬眼,却只看到巨大的阴影,仿佛要将整个天空都遮住一般。

      那阴影在不断的向下降落,带着令人难以忍耐的压迫感而来,体形却略略缩小了一些,仔细看去,竟然是一只奇异而巨大的翅鸟,其翼翅张开,竟有百多丈之巨,挟带着狂风,气势汹涌的扑向陵城。

      陵江之上,波涛翻涌,若不是船与船之间彼此联系,几乎要被掀翻。

      一下、两下……巨鸟用它的身体撞向陵城城墙,声响惊天动地。城墙之上,楚军一阵惶恐之后,忙不迭的向巨鸟射出箭矢,然而那些箭在巨鸟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只是轻轻的抖抖羽毛,便纷纷折断落下。

      巨鸟依然在持续着撞击城墙,城墙很快开始出现裂缝,楚军人心大乱,士兵慌乱的往城墙下逃去。而羽军士兵,看见这天降神鸟竟然帮着羽攻城,不由俱发出欢呼之声。

      不过瞬息,陵城城墙已经被撞了支离破碎,露出城内景象以及桑山峡谷另一侧面东的城墙,我知道,在那之后,便是楚的千里平原。

      一统天下的胜利几乎已经摆在了面前。

      巨鸟再一次升空,它转过头,似乎是向我这里望了一眼,张口发出一声响彻云天的鸣叫,然后振翅向北飞去。渐渐远去,不复再见。

      我听见镜魅罗低声说:“小玉,应该说对不起的,其实是我。”

      那是……玉妃么?

      玉妃和镜魅罗之间,究竟又有什么样的故事?此时的我已经无暇顾及。

      风慢慢的停了,阳光再次投照在战场上,局势却已经发生了决定性的逆转。

      这胜利对羽来得太过容易与不可思议,一时间陵江岸边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不待我下命令,诸将已经纷纷摩拳擦掌着请令要带兵厮杀过去。

      我摆了摆手,暂时止住喧闹,并不急于进攻。

      到这时候,这一场战其实已经结束,我若是楚将,除却投降,大概也只有自刎以示忠烈一途。

      正要再派传令官喊话,破败的陵城城墙之后,有一小队人马慢慢走出,高高的举起了白色的旗帜,终究还是降了。

      诸将一阵失望的嘘声,但还是指挥着兵马让开道,看着楚国降将走到我面前。

      他双膝跪地,向我叩首,手中捧着的是降书。说道:“恭请羽帝入城。”

      待我接过这降书,举过头顶,四周军士又是一阵欢呼。细看诸人,欢呼中竟眼带着泪光,大约是觉得终于要追随我获得最终胜利、一统天下而抑止不住的激动。

      这连年的征战,似乎也将要走到尽头了。

      这时日已西斜,正是黄昏时分。天际边,金红瑰紫的云层层叠叠,将天空染成一片绮丽的色彩,也为陵城残破的城墙镀上一层别样的光芒。

      传令三军就地整队,点了几个副将带着几队兵马,便要随着楚国降将入城。

      忽然之间,镜魅罗拉住了我。

      他的神色,竟然异常的凝重,面对着陵城,似乎在眺望什么。

      “碎羽,这城不能进去。”镜魅罗低声说。

      “什么?”我一愣,随即问:“为什么?”

      镜魅罗向前走了几步,伸手对那楚国降将做了一个奇怪的姿势,手势变幻了几次之后,眉头皱的更加深了。

      “这座城,只怕已经是死城了。”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都惊咋不已,有人忍不住说道:“胡说,怎么可能!明明那么多人在那里。”周遭诸将纷纷附和。

      远远的,便可以看见残破的城墙之后,人影晃动,看那服色,有镇守陵城的楚国士兵,也有居住在陵城之中的普通百姓。

      “魅?”我看了看他,等待他的解释。

      “这是尸咒,天黑之后便会生效。整座陵城,已经被人下了尸咒。”镜魅罗静静的说。

      “尸咒!”

      诸人纷纷惊叫。

      我心中亦是一惊,那是能够令活人变成行尸的可怕咒法。行尸无心无脑,暴虐狂乱,若是别的人被其咬中,也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变成行尸。只是这般霸道的咒法,若无极高的法力是施展不开的。

      是何人在此下了尸咒,竟能涉及全城?

      心中不由阵阵发寒,只觉得这楚国之中,也许埋藏着难以预料的阴谋。

      尸咒无解,只有在发作之前斩其首脑。即便如此,若不尽快焚灭身体,隔几日仍然会变成无头行尸。

      此时距离天黑,已经只剩下大半个时辰的时间了。

      “魅,你不会弄错罢!”心中仍然抱有一丝侥幸。

      镜魅罗摇了摇头,指间一道淡白的光射向那楚国降将,那人的脸颊上浮现一块块乌青色斑迹,正是行尸的征状。

      他猛然跳起来,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喊声,张口便往身边的人咬去。诸将一阵慌乱,幸好有人手快,一刀斩去他的首级,无头的尸体抽搐了几下,倒在地上。

      这便是行尸……

      抬眼看了看天,要保我羽军将士安危,便要在天黑下令处死全部陵城中人。忍不住想,难道竟然要应验了开战前所言的屠城?

      这般的血腥暴虐……是我这十年来从未有过的经历。

      然则时间所剩无几,我必须当机立断,尽快下命令。

      心情异常的沉重,长袖之下,手握成拳,张口便要发布屠城之令了。

      镜魅罗却再一次阻住了我。

      “这样的杀孽,只怕是要遭到天谴。碎羽,便让我来替代罢……”他低声的说着,语气却坚决无比。

      骤然间,镜魅罗已经自我身边消失。陵城上空,突然爆发出耀眼的白光,将整座城池笼罩。白光之中,无数血红的影子升起、扭曲、挣扎……最终消散……

      风中,仿佛听见凄厉的呻吟与哭喊,竟如炼狱一般。

      夕阳慢慢的坠下,白光也一分分黯淡下去,白光的中心,镜魅罗的身影模糊可见。待到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时,白色的光芒也终于完全消失,天地间猛然陷入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我怔立良久,猛然省悟过来,拉过一匹马骑上,策马狂奔向陵城。身后是诸将慌张的喊声,想要拦住我。

      但他们拦不住我,我骑着马一直奔入城中,这时眼睛渐渐适应了夜色,籍着黯淡的星光看见不久之前人影憧憧的城内竟空无一人,仿佛一座沉寂已久的死城。

      城的中心,大道相交之处,镜魅罗静静躺在地上,仿佛睡着一般,左胸前一片暗色的血迹渐渐扩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替代(碎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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