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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平心而论,雅各布·弗莱从来不会将自己定义为一个地道的绅士。他既不富有耐心,又缺少必要风度,性格要素里甚至连一份不可或缺的谨慎克制都少得可怜。因此他居然能容忍一位贵族小姐肆意使唤长达一个钟头,这让他本人都感到相当惊讶。
      当然,雅各布不认为这跟她出众拔群的美貌有关,但似乎又无法全然归咎于“获取罗斯的情报”这个最初的动机。

      具体缘由究竟是什么,事实上他也不得而知。

      英格兰岛常年阴雨连绵,不久前短暂的阵雨刚歇,路面间密布着水洼,几间门前撒着些晾干的松木刨花用以吸水防滑。

      枝叶惊颤的微细声响被压到了黑黢黢的树尖底下,梢梶乱影虚虚茫茫,贫弱而又极不真切,如同成群结队的单薄幽灵一样裹缠着脚步,每往前踱上半英尺,视野当中厚重的尘幕就更深更浓。
      伊丽莎白开始想念起家里那盏镶着红宝石的昂贵油灯了。

      “还有多远?”她将语气保持在平缓冷静的临界点上,喉头却不自觉地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吞咽动作。
      那些没来由的担心纯粹多余,伊丽莎白其实很清楚这一点。她敢打赌雅各布不会把她带去什么太过出格的地方,也不会试图对她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胁,顶多像这样故弄玄虚地吓唬她——也就仅此而已了。他们刺客不都是这样?躲在用自由与正义伪装的屏障背后故作姿态地悲天悯人,闭着眼睛追求着漂浮在云中的海市蜃楼,又对名为现实的切片火腿上醒目的几块霉斑无动于衷。

      不过她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刺客,雅各布或多或少有那么一点儿特立独行。
      或许这就是他那么吸引人的原因?

      ——当然,无论刺客们再怎么空想主义,那些满口规则和秩序、惺惺作态得让人头皮发痒的圣殿骑士也好不到哪儿去。伊丽莎白觉得自己必须由衷地感激曾曾曾祖父的那个姊妹——曾经一度被从家谱里除名的维多利亚·夏普,在她以前整个夏普家族还全都是圣殿骑士教团的忠实拥趸,直到她远赴当时还是英国殖民地的北美洲、并跟一个在当地为独立而孤军奋战的刺客坠入了爱河。
      现在夏普家族在刺客与圣殿骑士之间独善其身的含糊立场,多亏了这位女公爵维多利亚从中斡旋。

      她会踏上和她一样的道路吗?伊丽莎白不着边际地想——嫁给一个刺客?
      光是思绪触及这个念头就让她脸颊略微发烫。

      雅各布对她心头纷乱的闪念毫无所觉,粗略根据他们的步速估算了一下位置:“就快到了。”
      他稍稍转过头去和她正面相对,月光漫过树冠滴落到高直的鼻梁上,挺括的衣领还浸在阴影里,“刚才的提议依然奏效。想回家吗?”

      伊丽莎白看着他耸起的眉尾,态度坚决地摇了摇头:
      “我想看看伦敦的穷……无产阶级劳动者平日里都去什么地方消磨时间。”她不希望和雅各布约会……不,闲逛的第一晚就让他感到冒犯,因而刻意斟酌了一下措辞。

      不过对方似乎对此并不太在意:
      “噢,看来不见识一下穷人们的夜生活你是不会罢休了,对吧?”

      抵达巷道尽头的红砖墙前,雅各布蓦然驻足。他带着伊丽莎白拐了个弯,推开了近处一扇严丝合缝密闭着的双闩门。

      “欢迎来到伦敦。”锈坏的合页磨转发出吱呀声的同时,他半俯着身凑在她耳畔低声说。

      随着嘈杂人声一并扑面而来的,是彻亮光源和一股醺热黏腻的酒气。室内空间不大,桌椅和吧台杂乱无章地拥挤排列着,四面墙壁上无一不密密麻麻地盘缠着铅黄的藤蔓和枯焦的枝条,因此总有人管这间没有名字的酒吧叫“魔鬼桉”。
      男人们在这里猜拳、玩骰子、相互讲些没品的荤笑话——再加上酒吧老板偶尔开设的、稀奇古怪的赌局,这一切自然也少不了高浓度酒精的调剂。
      ——然而雅各布相信不管是这儿售卖的麦芽酒还是威士忌,身边的小姑娘肯定都承受不来。

      于是他不怀好意地瞟了她一眼,还将手里的粗铁酒杯高举过她头顶:“要不要试试这个?”
      等着瞧吧,她绝对会想也不想立马一口拒绝,说不定还会满脸嫌恶地落荒而逃……

      他话音刚落,伊丽莎白翠亮的眼珠随之转向不断往外翻溢泡沫的杯口,上排齿尖不着痕迹地摩挲着下唇表面。她突地问道:“要是我喝醉了,你会趁机跟我发生点儿什么吗?”

      雅各布反倒被她不合常理的回应问得愣了愣,旋即兴味盎然地挑起了左半边眉毛:
      “你想和我发生什么?”
      她脸颊上滚着团健康新鲜的粉红色,让人无端生出一种轻触皮肤、进而感受热度的欲望。噢,说不定她闻见满屋子酒液蒸发的空气就已经醉了——雅各布一边漫无目的地忖度着,一边收回了端着酒杯的手。

      伊丽莎白浅抿着双唇,无声无息地把她笔下写过的所有激情画面,在一秒钟之内飞速重温了一遍。
      然后她扬起下颌傲慢地说:“什么都不想。”

      雅各布闻言肩头稍耸,只当这是贵族小姐偶然起意的玩笑。他举起酒杯,敷衍地向对方略作示意,进而仰直了脖子,把足有圆礼帽那么大的酒杯凑到嘴边。
      啤酒混着一点生铁的腥味,涩苦却利口。他大口饮下,白色汽沫黏附在酒液当中,滑落到骨型分明的下巴上。伊丽莎白的视线跟了过去,随那一滴惹眼的酒液直追到性感的喉结。
      她从没意识到,男人做出吞咽动作时会有这样色.情的意味。

      “下一本小说里,我一定要多多描写男主角的喉结……”她暗自下定决心。

      一杯酒很快见了底,雅各布让酒保又灌进许多,
      “我想尝尝。”伊丽莎白突然出声。没等雅各布反应,她已经不由分说拿过了他面前的酒杯。

      “等等,这是我用过的——”
      没工夫理睬他的阻拦,伊丽莎白努力托着遮住整张脸的杯子,试图咽下对她而言像过期牛奶一样的液体。雅各布只见她动作忽而一顿,杯子脱手翻倒在木桌上。
      她被呛得满眼是泪,双颊迅速飞起晕红。

      “剩下的我来解决吧。”见她不过几口根啤就露出难能可见的狼狈窘态,雅各布话里不由带上愉悦的轻笑,说着伸手取向酒杯,却又被她抢先一步。

      “不需要你的帮忙,我还能继续,显而易见。”伊丽莎白双手捧着杯子,一边小口啜着一边问,“你们平时——都是这样喝酒吗?”
      雅各布掀眉:“我们?”
      “你们——你们,你……”她声息渐弱,杯上的手也松弛下去,没过一会儿便闷头倒在了桌上。她的袖口乱了,一截雪白手臂探出来,无意识地搁在纹理粗糙的木桌上。
      她的金发浓密,闪闪发亮地滚落一旁,露出赏心悦目的侧脸。

      不得不承认,这位性格上存在诸多缺陷的夏普小姐实在是个美人。
      周围已经开始聚起不怀好意的目光,雅各布只好往吧台丢下一张钞票,抱起近似昏迷的女孩走出酒馆。伊丽莎白嘴里囫囵发音,不知在呢哝着些什么,双手环抱住他的脖子,将脸贴了上来。
      长睫蹭在咽喉,皮肤上泛起刺痒,雅各布的呼吸莫名一窒。
      然后他听清了她口中散碎的句子。

      “尤瑟夫,尤瑟夫。”伊丽莎白轻声说,“我真为你着迷。”

      尤瑟夫?这无疑是个男人的名字——她的情人?
      琢磨出了这一层,雅各布再望向她时,眼里便多了些说不清的兴味。
      接下来她的话也证实了他的猜测:
      “快些亲吻我,尤瑟夫,用你的嘴唇抚摸我。啊,距离上一次在这里与你相会,似乎已经过了许久……”

      “你的手指呢?我为什么没有像以往一样,感受到它们急切地徘徊在我身上?”她的语气带上些许责备,“我是你的,永远都是。尤瑟夫,快来带走属于你的……”
      接下来的情话越说越露骨,纵使情史丰富如雅各布,也不由有些耳根发热。
      这位公爵小姐,或许比他曾经以为的要有趣许多。

      她胡乱嘀咕半晌,也渐渐松脱了力气,没了声音。

      于是深夜在火车上小憩的伊薇被异响惊醒,抬眼便是逆光而立的雅各布。他肩上扛着个人,从衣着体态辨认应该是个年轻女孩。
      伊薇调整了一下呼吸,问:
      “你最好别告诉我,这就是——”
      “这就是我们熟悉的伊丽莎白·夏普小姐。”雅各布神态自若,平静地作出回答,同时弯下腰去,将女孩放在扶手椅上。难得的轻手轻脚。

      朦胧中听见自己的名字,伊丽莎白嘴唇微张,含混地应了一声。
      伊薇注意到孪生兄弟垂下头去看她。紧接着,他的眼神微微地变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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