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梦引gl》独醉千年谁买单

48、番外：清梦

　　天隐墨玉，云淡风轻，星河浩瀚，流萤璀璨。绚丽的天宇挨得极近极近，仿若抬首就能望透繁复的星空，去窥视外边未知的世界。没有人知道这天幕的外界是什么。更幽深的黑暗？更寂寥的废墟？更残酷的血腥？或是更温暖的阳光？真正的光明与自由？不论是哪一种猜测，也不过是穷极无聊的臆想。至少对这里的居民而言，这片美轮美奂星空所包拢的一方天地，不过一所华丽的牢笼，或是一座精致的墓园，将他们生生世世困囿于此。一代一代，一辈一辈，当少年少女们后背悄然展露缤纷双翼，天真笑容就会随之褪去，与他们的父辈母辈一般，仰望星空的眼神不再澄澈，不再欣喜，只有深深的抵触与畏惧。
　　这里大概称为幻冥界，为何是大概，只因那些记忆太过古老，尽管所有的记忆早已寄存并不断寄存于七十八块幻冥界石之内，但幻冥界的七十八个居民而言，他们承受的本已太多，没有必要再去触碰那些妖异冰冷的枷锁。并必竟他们只有七十八个人，无论到逃到哪一代哪一辈，逝去的过往总会缠住重生的灵魂，生生不息，世世不灭。
　　也许他们的先祖是某场惨烈浩劫的幸存者，外形上独有的彩翼与尖耳显示了他们精灵后裔的身份。他们破开层层虚空一路逃亡直到遁入这片与三界隔绝的福地洞天。于是他们顺利的活下来了，却不知连死亡的资格也永远的失去了。
　　那或许是第二代还是第三代人发现的秘密，不幸的是随着时间推移 ，那掩藏的陷阱终究还是暴露了。起先，他们似乎很难生育，尽管这里拥有他们所需的充足元素，他们的魔法亦未损分豪，他们的寿命仍然很长，但孕育新生命的代价却异常巨大。通常新生儿的降临，意味着父母一方的死亡，如若诞生的是双生子，则父母双方皆会陨命。人们开始试着接受这第一个残酷的真相——他们已经失去了单纯的生育能力，新生儿的诞生需要注灵，以一命换一命的方式。于是他们中的一些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为了保住爱侣，违背良知将黑手伸向了旁的人，以旁人的性命为自己的孩子注灵。这疯狂的行径曾让某代人陷入疯狂，其后果却令所有人更为心寒。他们终于发现，或者他们终不得不正视另一个问题：那些本已死去的人其实并未真正死去，他们的记忆会盘附在新生儿的灵识中。待那些孩子堪堪生出稚嫩的双翼后，他们的眼神不再童贞纯净，复杂深沉得似曾相识。随着蝶翼上的纹理愈加深刻、繁复，那些上辈的、上上辈的回忆就会愈加清晰。便也曾有过小小少年一剑贯穿其父的胸膛，流着泪仅为报复前世的死仇。曾用以展示魔力的翼纹，精灵一脉骄傲的资本，被覆上沉重的枷锁。尽管记忆的觉醒与个人的力量天赋有关，有的在少年期，运气好的则会再晚些，说不定还是在成亲生子之后，但也从未有人能够真正的逃开。翼纹越深，记忆越深，世世叠加，无从逃遁。赤裸裸的真相比之蓄意的谋杀更让人震惊与恐惧：自己今世的孩子，也许便是刚离世的爱人，而前世的自己，又曾是谁的爱侣？那个人是不是早已忆起自己，在远处哀伤的望着自己。而自己，是否又将突然忆起往昔种种，不顾一切的去寻找那个人？要知道，他们仅仅七十八人，完全可以从相似的轮廓与神情中轻易辨识，谁又成了谁的孩子，谁又与谁生生错过，谁与谁之间的纠葛早已牵扯不清。于是他们更为愤懑，更为怨怼，却发现再也逃不开这方天地。
　　本以为与世无争的桃源，原不过一片封绝的死狱。幻冥界的精灵后裔陷入了真正的溃败。有不少人因承受不了重生的纠结，在记忆复苏的一刻便自我了结，以舍弃生命的形苍仓促逃入下一世，至少又争得一段懵懂时光。以致于某一代人中曾出现了大量的幼童，这样消极的逃避只会让坚持的人承受更大的痛苦。终于，他们中魔法最强最冷静最理智的二十二名强者提出了剥离之法，即所有人合力施为，催动这方天地的各种元素凝成最为精纯的七十八块幻冥界石，结成法阵。再以七十八个人的本命精血为引，注入各人的元灵，将无法承载的记忆与力量导入界石之中，至于代价，则是寿元的减少与记忆的空白。每当隐藏在虚空法阵中某一处的界石突然光华暴涨，熠熠生辉之际，这世间便又有一人形容枯槁，目光却如初生稚儿般惊惶无措。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自欺欺人，却无一人有勇气活到最后。须知精灵是将外表视为第二生命的族类，无论正常死亡或战死，他们的容颜也绝不允许有丝豪的马虎。而此时竟不得不以这样狼狈的形式暂时逃离缠魂噬骨的无限记忆。
　　他们中最冷静的人也不知能否熬过十世的记忆。比如现在这一位，也是族里最受尊敬威信最高的那位，据说现在已用一世身承袭了前十世记忆，是这世界最冷静的存在。她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族长。也许因为她实在活得太久，久到活着的人早在好几世前忘便了她的名字，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对她的敬仰和尊重。她的双翼终年隐在素洁的银灰法袍下，无人能看到那十世叠加的繁复翼纹。只需从那及地的银发，便能依稀推测她的年龄。头发，于精灵一族而言，是力量的又一象征，蝶翼只有在催动力量时才会显示魔法波纹，而头发，却始终忠实袒露着主人的魔力。至于银发，那便是精灵一脉正常衰老的标志，尽管她的容颜依旧清丽如昔，但精致的五官仿佛模糊在悠久的岁月中，明明无遮无掩，却无法让人看得真切，总隔着似有若无的淡漠。她淡漠得像天际冷月，明亮却没有温度，她淡漠得像极地雪莲，美丽却高不可攀，她淡漠得像一缕清风，温柔却不会停留。人们疏离她，同情她，却也需要她。似乎因为有了坚守的人，他们可以更自由更放心的活着，即便多次抽离记忆，也总有她指引懵懂的他们如何重新面对空白。
　　清梦，是她这一世的名字。她仍记得很久很久以前父亲总会温柔的唤她“清梦”，湛蓝的眸子痴痴的望向她，却像是在寻找另一个影子。他说：你的母亲总说自己活在虚虚实实的梦中，太累太累，所以睡去了。她希望醒来后所有的梦都能清空，于是你便叫清梦可好。她当时还觉得有些滑稽，父亲怎么会与她本人商议她的名字，这本来不就该是他的权力么？又犹自对那未曾谋面的母亲悄悄埋怨，睡那么久还不醒来，真是个不称职的母亲。邻居家星罗，可有个温柔淑雅的母亲呢。直到背后袭来隐隐刺痛，嫩绿双翼缓缓张开，她才逐渐读懂了父亲宠溺浅笑下的落寞，才明白了当那温凉唇畔印在额头上悸动，才知晓那湛蓝双眸中的追寻和等待。是她，上一世终熬不过经年的记忆，不堪重负选择了逃离，是他，守护着重生的她，温柔相待，哪怕血缘的羁绊已不允许再次相拥。此生，她便终只能唤他父亲。当她的翼纹如枝蔓般疯狂成长，当他望向她的目光不再透明澄澈。她终不顾一切扑进他的怀里，那里有她无比眷恋的气息，不论是前世的爱人，还是今生的父亲。回应她的是他温凉的怀抱，他依旧笑得宠溺，目光贪婪热烈，纤长的手指轻缓地挑起她额前黛青色的发丝，小心翼翼的夹回她尖细的耳后。她也看清了他湛蓝长发内隐藏的银丝，心口一窒，更用力抱紧了他。他却仅在她的额间落下一吻，道了句“等我，清梦。”便挣开了她的怀抱，张开了绝美幽沉的蓝翼，向那永远遥不可及的天际飞去，如寂寥星空的一颗流星，刹那消失无痕。而被施了定身术的她，只能望着一块界石突兀的显现，因又吸收了新的魔力而诡异流光。那曾是她此生最爱的光芒，却也成了最刺眼的疼痛。
　　一声悲鸣打断了清梦的冥想，她循着声响望向那熟悉的星空。却见一轮惨白的新月，冉冉升起。幻术的运用似乎尚未全然施展，因魔力注入不足倒置轮廓隐隐崩坏，四周的元素也因波动出现短暂的缺失。但没有人会嘲笑这份拙劣的作品。以一己之力造一方天地，哪怕是精通幻术的术士也无法做到，更何况是在这片永远不变的死狱？所以仅仅是一弯模糊的新月，哪怕仅是拙劣的幻术，也比那满目璀璨星辰更绚丽，更美丽，只因那是生命最后的余晖。
　　深深的叹了口气，清梦没有望向虚空中突然显现的朱红界石，而是沉默的走向另一处山谷。一路行来，有雨雪飘零，有花海拂动，有烟花肆意，这些当然也是幻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以大型幻术为又一个陨落的生命祭奠以成为一种默而不宣的仪式。人们就像不要本钱一般的宣泄着魔力，召唤出一个个华丽的魔法阵，勾画出一幅幅美丽的景致，哪怕只能维持一瞬间，也要打破这片沉寂的疆域。该制止吗？清梦看着掌心见悄然融化的冰花，扬起的嘴角泛出一丝苦意，只又加快了脚步。她此刻要去的，是比她记忆还要久远的神殿，在那里，她的使命在等着她。

作者有话说

　　写这章的人很痛苦，这章写的人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