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鬼》煤飞

9、第八章 异魂

　　人间四月，芳菲满息。

　　清晨里不似夜晚那般寒冷，初生的阳光微暖，透过枝叶印在身边人沉静的脸上，素来冷漠的脸庞沾了些祥和，与那身黑色的衣裳相衬，倒不显得突兀。不自觉的，沐澜仿佛被吸引一般缓缓靠了过去，第一次发现他的头发是黑灰色的，不住伸手轻轻去碰，一缕一缕，很是轻柔。

　　——同为邪物，自然能感应得到。

　　红鬼的话在耳边萦绕了一晚，沐澜猜不透其中的意味，只是隐隐觉着说那话的时候，红鬼的眼神很落寞。

　　或许是自己胡思乱想吧。

　　只是……那一刻，他只觉自己呼吸一滞，然后眼里心里脑海里便统统都是红鬼的模样。

　　好似早已印在脑子里似的。

　　好怪。

　　凝望了许久，沐澜忽地低头，发现红鬼睁着眼望他，吓得立即往后倒了去，捂着胸口道：“你醒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我从未睡着。”红鬼认真地说，随后问沐澜，“你为何摸我。”

　　听见红鬼的问话，沐澜顿觉气血上涌，眼瞳猛地睁大，红潮从脖子染到了耳根后，整张脸仿若熟透的柿子，拼命想解释嘴巴却胡乱道：“我摸、我摸刚刚……我没……你没睡到你闭、闭眼我……我、我不是故意……我看你……我觉得你很好摸……我摸……”

　　沐澜语无伦次，最后自己都不知要说什么了，直直气恼的抓脑袋。

　　红鬼见状，不由起身。

　　看见红鬼起了身，沐澜生怕红鬼离去，连忙一把抓住红鬼手腕，着急问道：“你要去哪！”而后意识到自己失态，沐澜慢慢放了手，站起身，揉揉鼻子，“我、我是想说，你不是说你迷路了么，我也迷路了，两个人一起找出路应该比较容易找吧。”

　　红鬼又是定定看着他，眼神清冷，一语不发。

　　生怕红鬼拒绝，沐澜赶忙又接道：“当然，我会回报你的！可惜我的大红枣马也被那些……人弄死了，待我们出了这里，一起去了药灵谷吧！对，一起去药灵谷！”

　　“药灵谷。”红鬼眨了眨眼。

　　“是，药灵谷，去我家！”忽地想起什么，沐澜说着一半，声音却越来越小，“药灵谷遭逢变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可路上不太平，所以……所以能否陪我一道？”

　　这般厚脸皮的话，沐澜本不想说，他从未想靠别人保护回家，这是他药灵谷少主的责任，无关外人，可是他心里觉着，若是没半点理由，红鬼便会走，他想留着红鬼，想让红鬼留在身边。

　　平生头一回，没来由这么想留住一个人。

　　红鬼停了一会儿，略微冥思，点头道：“亦可。”

　　不住咧嘴一笑，沐澜高兴地蹦到红鬼面前，直扯住对方的手，微微仰着头，仔细说道：“这可是你说的，多谢！”

　　红鬼猜不透眼前这个少年为何如此高兴，倒是虫子云被这股快乐劲感染到了，倏地从红鬼肩头直接趴在沐澜脸上，小腿触须不停动来动去，沐澜登时被吓到，不住用手去抓，可云机灵得很，怎么也抓不住，于是沐澜怒道：“你这臭虫快给我下来，本少爷的脸可是你能爬的……啊啊！不要钻我脖子啊！救命啊！红鬼！快救我！”

　　盯着玩得挺开心的一人一虫，红鬼不住微微歪了歪头。

　　……

　　不出半日，二人便走出了林子。

　　在附近的路边茶馆喝了口大碗茶后，沐澜斜眼一看，发现旁边有个车夫似乎空闲着，便上去问了问路，不一会儿就跑了回来，直拉着红鬼道：“那个车夫说往北边走五日，到了一个叫佳河的地方，我们再绕路从去燕子山走官道，不出三日便可到药灵谷了。”末了又说，“那个车夫说他是佳河人，赶巧要回家，可以顺道带我们一道。”

　　眼看沐澜满脸高兴，红鬼点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七八日路程对他不过转瞬，只是在凡间，不宜太过表露，还是按着凡人的规矩来，顺道也看看能否寻到些厚贞的蛛丝马迹。

　　车夫姓李，四十多岁，看上去是个老实人，倒也不嫌二人脏兮兮上他的车，只是在听闻他们要去药灵谷之后，有些惊异地说：“二位小哥去那干啥？药灵谷前段时间糟了劫，整个被人烧得个精光……”

　　“什么？！”沐澜不住大声。

　　“小哥不知道？”车夫说着叹了口气，“要说这药灵谷也是好地方，听说那里的谷主经常给前去医病的穷人赠医施药，我们村的二狗子他娘就是受了药灵谷的恩惠，也不知是谁干的，这么好的地儿……”

　　“那谷主……怎样？”

　　摇了摇头，车夫说：“还能怎样，烧得精光，什么都没留下。”

　　原来申宣化的话不假。

　　沐澜重重跌坐在车内，一时恍惚，两眼无神，嘴唇煞白，默默开了口，道：“多谢李大哥。”

　　“那二位还去不去药灵谷？”

　　“去，去看看。”沐澜垂着头，低低接道。

　　红鬼望着抱团紧缩的沐澜，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得转头望向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直到感到怀中一热，低头一看，原来是沐澜轻偎了过来，将头埋起，浑身颤抖地抽噎了起来。

　　“红鬼，”他说，“陪我回家。”

　　“嗯。”

　　“不许骗我。”

　　“嗯。”

　　“我好累，借我靠靠。”没等红鬼回答他，沐澜便任性地扎进红鬼怀里，然后不出片刻便流着哈喇子睡着了。

　　这是……

　　望见一边流口水一边死命往自己身上蹭的某人，叹了口气，红鬼摇头，便由他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

　　“在看什么？”声音突然从胸口处传来，红鬼垂目，恰好对上沐澜的眸子，有些诡异的感觉，平静如水的眼波下是看不见底的黑暗，眼瞳里除了印着红鬼的模样，什么都没有。稍后只听沐澜又问，“可是在看风景？”

　　心觉有些异样，红鬼还是点了点头，应道：“……嗯。”

　　“那我也看看吧。”沐澜笑了笑，凑了过来。

　　“好。”

　　得到应允，沐澜缓缓坐起，却又在下一刻贴上红鬼后背，下巴放在其肩头，微微弯了唇角，“红鬼……倒不如料想中那样冰冷。”说着，双手便紧紧环住红鬼，好似要将二人融为一体似的。

　　异样的感觉越来越清晰，红鬼不由分说抓住了身后那人的手腕，冷冷问道：“你是何人。”

　　很怪异，分明是一个人，气息也分毫不差，而感觉却与以往不同。

　　好像……

　　丝毫没有在意被抓住的手腕，沐澜扯了扯嘴角，笑了出来：“我是沐澜，怎么，红鬼记性有这样差么。”

　　“……”

　　莫非是……无煞？

　　仔细望了一下沐澜身上的无煞，通体玄黑，魔性依然很浓，却是一点邪气也没有，仍是那般安静的模样，这次第，心中更觉异样。

　　“红鬼……”他轻声附在耳边，唤道。

　　“……”

　　“红鬼……终于找到你了。”顺势靠了过去，双手从身后抱住了红鬼，沐澜的声音变得温柔非常，却也……怀念非常。

　　“你？”

　　然后再一看去，沐澜已然失了神智，昏迷过去。

　　外面无非几座青山，并无特别的景色，红鬼收回目光，继续望向窗外，借着位置，直至耳畔传来的那人的呼吸声。

　　怪异的感觉。

　　若说眼前这个人不是沐澜，他的确是沐澜，又不曾受无煞的影响，可是一个人怎可以如此变化？明明是个轻狂少年，如今却像虚空多了一份灵魂似的，比起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他似是又睡过去了。

　　直至傍晚，马车到了下一个驿站，马夫拜托红鬼帮忙看一下马车，出去歇息了。红霞很快燃烧了大半天空，宛若火一般明亮，落日隐在叠叠的层云之后，不见踪影。

　　许久之前，初生的自己曾被这壮观的景象给迷住，不由腾云而上，想看看诡谲的云之后是怎样的世界。云之上，霞光万里，不曾有任何遮掩，火黄的天空是如此干净地澄明，好像涅槃一般，脚下红云更是绵延千里，波澜壮阔。

　　自己一人奔乘御风，在天地之间徘徊了很久。

　　虽然时过境迁，千年来，这般景色却从未改变。

　　“唔……”怀中之人看来是醒来了，沐澜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随口问道，“我们到哪儿了，红鬼？”

　　“驿站。”

　　“嗯？啊……驿站，让我想想，车夫大概休息去了吧。”沐澜跳下马车，伸了个懒腰，“睡了一个下午，好累啊……”

　　红鬼静静望他，微微动了动唇，最终什么也没说。

　　看红鬼这模样，沐澜疑惑问道：“怎么？”

　　“没事。”

　　“没事？你嘴巴一动眉毛一挑我就知道有事！快告诉本少爷，本少爷指不定能帮上忙也说不定！”沐澜急急催促道。

　　无视。

　　果不其然，沐澜一跃而起，冲过来，“竟又无视我！”

　　一起来就发现红鬼怪怪的，问他还不回话，真是奇怪的很。不过刚才自己仿佛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抱住红鬼，说了些奇怪的话。

　　双颊泛红，沐澜瞧着红鬼的背影，揉揉鼻子偷笑了笑，也有些惋惜。

　　要不是梦该多好……

　　红鬼微微无视那道不知收敛的目光，心里萦绕着，那个俯在耳畔的平静呼吸声，以及带有那平静的，温和的，有些怀念的呼唤声。

　　然后，默默阖上了眼。

作者有话说

　　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