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鬼》煤飞

81、第七十九章 意志

　　坠落，仿佛穿过无止境的黑暗。

　　“你来了。”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声音，但是却实际进入耳朵。

　　下坠依然持续着。

　　“谁。”

　　警惕地四处张望，想从黑暗中找到声音的来源。

　　“我，是创造你身体的人。”那个声音明显带了笑意，低沉的，竟无端觉着熟悉的声音。

　　“我的……身体？”

　　眼前突然出现一道光芒，十分刺眼。

　　抬手挡住光芒，在指缝中隐约看见光芒当中一个黑点，好似人形，却又不是，模糊而隐约不清。沐澜平静下来，他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放下挡在眼前的手，仰起头，望着在自己眼前巨大无比的鸟型白光，皱着眉说：“凤鸟。”

　　白光完全没有存在感，就像影子一样，但是可以感觉到，凤鸟的气息。

　　白光里的黑影渐渐靠近了自己，但是也是影像模糊的存在，直至发觉他已经离自己很近，沐澜才赫然惊醒退后几步，但是发现身体不知从何时竟动弹不得，而对方若有似无的触感停在自己额头。

　　“这个身体……已经到极限了啊。”那道影子在自言自语。

　　“你想做什么。”因为对身体无法动弹而感觉到不悦。

　　笑了笑，凤鸟稍稍远离了沐澜，语气更低，他说：“怎么，你真想去给魔凰一族那小子利用去送死？”

　　“那又如何。”

　　“你知道？”凤鸟语气里多了几分惊讶，但是很快就恢复，“你的体内有妖心，凰鸟的结界，要认出并不困难。”

　　“放我出去。”

　　而后，凤鸟忽地讪笑道，“放你出去送死？”

　　闻言，沐澜沉默，抬起眼，冷冷的凝视对方：“这跟你似乎没什么关系。”

　　“哼，”凤鸟冷哼，“自然毫无瓜葛。”

　　“那为何将我带至此处。”

　　“并非我要将你带至此处，”凤鸟说，“而是那小子刻意将结界打开，引我来救你。”

　　不明白凤鸟的意思。

　　凤鸟沉默良久，突然再次靠近，仿佛气息一般的影子轻轻触碰着自己的脸颊，带着些许怀念的叹气，而后轻道：“我已经在此沉睡多年，若非他的到来，我大概永远也不会见到你，见到这张脸。”

　　这张脸？

　　“像梦一样。”轻声呢喃着。

　　而沐澜只是瞪大双目望着对方：“我没空跟你说别的。”

　　“他已经带着红鬼消失。”收回如影子般的手指，凤鸟转过头，无所谓的说，“现在追上去也没用。”

　　身子依然完全僵硬，沐澜面色更黑，冷怒道：“放开我。”

　　凤鸟风轻云淡地一笑，说道：“我说过了，就算你现在追上去也没有用，那小子将红鬼藏进自己意识当中，凤凰一族的意识领域你也见过，除非意识主人本身遭受重大创伤或者有意释放出口，否则你根本不出去。”

　　四周的光芒突然朝着中间那道黑影渐渐聚积起来，汇成一片如流水般的华光。

　　“所以你想怎样。”

　　渐渐的，原本模糊的身影成型，尽管还是幻觉的模样，浑身散发着水滴光芒，凤鸟说：“我创造的肉身本来只能承受你的力量，但是现在你的身体已经渐渐死去，所以就由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这是为何？”

　　“不为何。”凤鸟淡淡地说。

　　尽管还留有疑惑，但身体仿佛可以动了。

　　不，是灵魂在涌动。

　　体内的力量顷刻间从原来的身体喷涌而出，就连原来的身体也渐渐化成一道纯白的光芒，而环绕在在自己四周的，是妖心、鬼目、兽胆所形成的黄、青、蓝的力量聚集体，而沐澜再看自身，也是纯黑色的力量原型，而对面站着的凤鸟形成的人影，亦呈现莹白色的光芒。

　　力量达到前所未有的平衡状态。

　　突然，原来的身体开始将一个个力量吸引进去，而自己也不可避免遭到吸引，而在重新进入体内的前一刻，沐澜突然发现，凤鸟的脸庞突然变得很熟悉，而还未来得及想其他，自己已经混入那具血身当中。

　　就在进入体内的那一刹那，眼前出现了一个记忆的碎片，自己独自躲在大树后，那个白茫茫的雾气里，有个人与自己遥遥相对，世界仿佛只有自己和他，还有眼前的树，还有雾。

　　隐约听见那人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心中透彻，却又哀伤。

　　白雾弥漫着自己的身体，而对面的人，仿佛一个梦幻的，用不可企及的另一个世界。

　　而那个人，亦没有回头。

　　这是……凤鸟的记忆？

　　随后体内一阵疼痛，意识被黑暗吞噬，沐澜便昏死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发现竟然是在极北之境当中，四周仍然弥漫着浓厚的白雾，身旁是人鱼的湖泊，新的身体让沐澜觉着有些不适应，但是他还是勉强起身，望向死寂的四周。

　　然后，他望向了湖里自己的倒影。

　　眼眸微微睁大。

　　跟那个人，一模一样的……身体。

　　——这是他的肉身。——

　　脑海里突然出现这句话。

　　——之前因为□□限制，所以你看到的是他年轻时的样貌，现在这模样，才是真正的他，魔核，往后的事，你好自为之。——

　　随后，声音消失了。

　　盯着湖水当中的自己，沐澜嗤笑一声，而后缓缓起身，发现这个重新修复的肉身比之前要灵活许多，大概是因为没有遭受这么多折磨，又或许，是因为凤鸟力量的影响。

　　但无论如何，自己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去找红鬼。

　　段悭寒带走红鬼，虽然不清楚所为何事，但思虑前后重重，并不难想到段悭寒会对红鬼做什么……是故意引红鬼过来的吗？

　　这么想着，心脏胃疼，随即沐澜就着记忆中的道路追了出去。

　　未曾料到，刚一走出极北之境，一把锋利的飞刀就直直朝沐澜眉心飞过，幸好他及时反应，闪过飞刀，而那把飞刀则狠狠扎进地面，只留出刀柄，可想而知，出刀人一点都没手下留情。

　　而当沐澜回头的时候，另一把飞刀再次迎面袭来。

　　沐澜跳后几步躲开，紧盯着前方。

　　“身手不赖嘛。”笑脸盈盈的人从树上跳了下来，拍拍身后的衣服，“还以为在你快半死不活的时候能讨到便宜。”

　　皱眉，沐澜低声说道：“蓝，是你。”

　　对方竟然爽朗地笑出声来：“啊，沐澜原来还没忘记我呢。”

　　那张脸上依旧是毫无保留的笑容，刚刚，不，就算是现在，他仍想杀了自己，如同甜美是罪恶，堕入魔道的眼神，真实与虚伪并存，有什么渐渐的膨胀，但是绝对看不清那是什么，可怕。

　　来者不善。

　　“你怎么知道是我。”毕竟样貌成长了。

　　“怎么会不知道呢？”蓝充满恨意地笑了笑，“我啊，永远都不愿忘记，就算你化成炼狱底层的灰烬，我也无法忘记呢。”

　　什么意思，沐澜不明白。

　　蓝不停玩弄着手里泛着寒光的小刀，缓步走进，而后在离沐澜有段距离之外停住，突然，猛地讲手里的刀飞向沐澜这边，刀尖狠狠扎进地面，而后笑着说：“顺便说一声，我今天的任务，不是杀死你，就是被你杀死，不过我希望是前者，请吧。”

　　轻松地说出这句话，蓝闭上眼，突然隐去身形。

　　立即的，几把飞刀从四面八方飞来，沐澜一面小心地躲闪开，一面寻找蓝的方位，但是怪异的是，明明感觉蓝在四周，可是无论怎么着都找不到。正想着，后背突然冒出两把飞刀，沐澜侧身，却不慎被割破衣袖。

　　蓝的移动速度十分之快，凭借一般的感官，很难寻到他的位置，意识到这点，沐澜轻轻一跃，将身子藏进树荫当中，目光则在四周徘徊，树枝压在脸上的隐晦阴影，叫人连呼吸都不敢。

　　意外的平静。

　　“在找我吗。”而后突然一阵轻声呢喃，沐澜猛然回首，却空无一人。

　　而前方再次传来嬉笑的声音：“在这里。”

　　转首，对上对着慢慢杀意的笑颜，仅一瞬，利刃几乎划破自己的颈脖，脖子上微微破皮，留下一道浅浅的红印，沐澜向后一倒，身形不稳，于是单手握住枝干，用力一顶，身子向后一跃，而蓝却再一次出现在自己身后，笑着说：“反应太慢了。”

　　白刃直接想扎进心脏，而沐澜反手抓住蓝，却被蓝反制，于是抬腿踢过，却不料对方早有准备，顺势弯曲自己的膝盖，而后刷手往地上一扔，沐澜滚落在地，而对方接连着翻身脚跟而下，沐澜立即起身，再一看，刚在自己躺的地方，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你还真会躲呢。”听上去有几分赞许，“不过很快你就逃不了了哦。”

　　攻击依然在继续，但是沐澜却只是一直在躲，并未出手。

　　就这样持续了一刻钟，蓝似乎有些不耐烦，挑着眉，目光和语气同时烦躁起来，他说：“你想永远逃跑吗。”

　　而沐澜没有回话。

　　又过了一刻钟，情况依然未变。

　　蓝开始焦虑，他知道沐澜一直跟不上自己的速度，更看不穿自己的攻击，但是一到最后关头，沐澜总是能轻易躲过去，每次如此，久而久之，竟让蓝有种被耍的错觉。

　　“给我认真战斗！”蓝敛起笑容，又一次袭去。

　　依然，被沐澜躲过。

　　这一次，蓝终于发火了，开始正面对沐澜发动攻击，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早已进入了沐澜为自己设定的意识领域的陷阱，所有的攻击，都是处在沐澜自己的结界当中，一切都一目了然。

　　这一次，沐澜做了反击。

　　反身将蓝狠狠踹在地上，蓝头朝下的姿势，在地面上划出长长的痕迹，可奇怪的是，片刻之后蓝起身，身上竟然一点伤都没有，甚至连擦伤都没有，全部完好无损。

　　本想趁胜追击，沐澜用无煞割下了他的脑袋，但却一滴血也没有。

　　这到底是……？

　　“放弃吧，我不会死的。”蓝幽幽地说。

　　望着掉在地上的蓝的头颅，沐澜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然后，蓝的身体慢慢从地上站起，拾起自己的头，轻轻贴合于颈部。

　　“好奇吗？”蓝沉下眉说，拍了拍衣袖，轻声说道，“不必好奇，因为我的身体，不过是意念产生的幻觉罢了。”

　　幻觉？！

　　“用力量组成的幻觉，有什么好奇怪的吗，当一个人的怨念太深刻，或者强烈地思念某人，又或者，想要活下去的执念成型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蓝抬眼，望向这边，“不过我想你是不会知道的，因为像你这种人，根本不会有这种强烈感情。”

　　缄默不言着，沐澜无法理解，而下一瞬，尖锐的利刃已经刺破自己的喉咙，血液不停向外流淌着，温热的。

　　痛，伤口很痛。

　　“你只知道杀戮，掠夺，无论怎么央求你，你还是会无情的夺走别人的性命，明明你才是最应该死的人。”蓝虽然是微笑着的，虽然他的语气如此轻快，但是却充斥着弄弄的恨意。

　　定定与其对视，沐澜依然不能明白。

　　“不说话么？哼，你大概忘了，当年你屠戮兽族的时候，曾经有个濒死的男人求你放过他的家人，但是你不听，将他的父母妻儿统统杀光，在他的眼前，活生生的，让他死不瞑目。”

　　蓝抬起头，满目血痕，笑着，面容扭曲至极，不知道是哭是笑，是痛还是快乐，他说：“我抛弃了所有轮回，这样怪物似的活着，就是为了等待杀死你的那一天，而且你早就想死了，不是吗，魔核。”

　　黑色的魔鬼，漫天血红中飘逝的生命，还有脚下的皑皑白骨。

　　前生孽，今生债。

　　这是多年前的记忆。

　　本能告诉他，生命的意义在于死亡，所以没有灵魂，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生命，什么叫做存在的他无比执着于杀戮，因为生命的意义就是死亡，因为喧嚣过后总是永恒的沉默，没有什么不朽，所以没有什么会让自己痛苦。

　　就算是死。

　　可是，跟红鬼相处这段时间以来，他觉得不是这样的。

　　生命的意义，应该在于痛苦，只有痛苦，才能算活着，因为活下去，是最痛苦的事。

　　因为这么痛苦，所以想活着。

　　活下去，就有温暖的梦想，就有未来。

　　想活下去。

　　想……活下去！

　　当利刃再次高高举起，胸口突然冒出这个强烈的欲望，一刹那，冷漠的风撕裂空气，没有灵魂的躯体，喉咙里浓浓的血腥味，以及对方残酷的眼神交织在一起，绞杀了窒息的沉默。

　　手边的烛火灭了。

　　黑暗中的克雷诺斯却低声笑了出来：“失败了吗，这可难办了，你的对手，变得强大了呢。”空气静寂，一点活人气息都没有，他抚摸着沉睡中的人的脸颊，“看来再不过久，亲爱的，你就会醒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