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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七十七章 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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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水么。”
觉得口渴,沐澜抬起腰中的水,喝了一口,好意询问段悭寒一声,不过对方没有回应,于是他放好水囊,抹了抹嘴角,继续上路。
“你倒是越来越放心。”段悭寒忍不住说。
轻笑了笑,沐澜摇着头说:“难道你想反悔不成?”
“怎么可能。”
“那便是了。”沐澜说,“你不想半途而废,我也需要一个可以对付凤鸟结界的人,除了你,我不知道还有别的选择,为何不放心。”
闻言,段悭寒止步,闭眼一笑:“虽然你如此相信我,可你是否知道,我们现在身处何方?”
抬头环视一圈,沐澜说:“凤鸟意识之内。”
“你知道?”不免惊讶。
“极北之境被毁之后,仅存的,惟留存于凤鸟意识中一角,无形之物本就无型,加上这里大雾弥漫,我猜想凤鸟应该正处于睡梦当中,所谓庄周梦蝶,我们不过闯入他的梦境当中罢了。”
双眸微微睁大,段悭寒露出些许欣赏之色,随后转身说:“却是不笨。”
“过奖。”
沐澜垂眸笑了笑,再次将水囊递过去,弯唇说道:“所以,喝口水再想办法吧。”
段悭寒先是一愣,而后,缓缓伸手接过了水囊。
“贸然去打扰凤鸟,他大概会生气吧。”沐澜想起从前凤鸟的模样,对然是对敖小花,但感同身受的刀子嘴豆腐心。
喝了一口水,段悭寒转过头,问:“你……记得小花跟凤鸟的渊源?”
“你在意?”沐澜反问。
目光一紧,段悭寒扭过头:“不在意。”
明明在说反话,不知道为什么人总是口是心非,沐澜轻喟一声,缓声地说:“因缘际会罢了,若非你与小花的孽缘,又或者说,是小花自身的际遇,恐怕也不能认识凤鸟,当然,也不会发生之后重重,更不会有我的存在。”
“你……”
“想笑我多余?”沐澜淡淡地望着前方。
段悭寒摇头,顺着沐澜的目光望去,两人并未对视,却好像看得见对方似的。
许久,段悭寒说:“万事万物存在定有其道理,我自然不会笑你多余,毕竟笑你多余,那我自身又算是什么?”
“其实我一直疑惑。”
“疑惑什么?”
“你被我杀死之后,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平静地问着这句话,就好像吃饭喝茶一样简单。
“哼。”轻哼,段悭寒转首而过,盯着沐澜,眼里平淡如水,“若非我从前窥视过魔凰一族留存的书籍,偷偷记住了里头一些秘技,在灵魂出窍之时强行逆行灵力,让灵魂散于体内,不然那天我可真的死透了。”
“灵魂散于体内?怪不得觉察不到你体内有灵魂,彷如死人一般。”
“如今于死人又有什么分别?”段悭寒突然自嘲地笑了笑,说,“灵魂碎裂的初始我混沌无知,没有记忆,仅记得自己是魔凰一族的后人,之后去了魔界,受到赏识,一切顺利,直到那天……”他陷入沉思,“他的出现唤醒了我的记忆,当然,我一开始并不敢相信。”
“相信自己的记忆?”
摇摇头,段悭寒苦涩地说着:“不相信,这些莫须有的事情,我并不觉得发生过,而当他说再见的时候,心痛得无以复加,自那以后我就一直在做梦,梦见很久以前的事情,梦见对我来说,又遥远又陌生,但是又怀念又温暖的回忆。”
说这话,段悭寒望过来,凝望着沐澜的眸。
“这种感觉,你应该了解吧。”他说。
冷漠,生疏,只因遗忘,而悲伤,痛苦,只因被遗忘。
原来如此。
怪只怪这些回忆太不真实,怪只怪这些只是回忆,而自己却早已不是原来的自己。自我意识的重生,最害怕的,其实是承认从前的自己。本能的抗拒着,本能的想接受,本能的知道自己不是他,但本能却给了他留存下来的记忆。
沐澜怎会不清楚。
只是,他选择了接受回忆,同时也接受那些情感。
“至少我一开始没有逃避。”沐澜轻声地说。
段悭寒抬眉毛,倏尔认真问道:“那你可曾想过,如果没有那些记忆,你又当如何?”
“只可惜,世上并没有‘如果’这种东西。”拍拍灰尘,沐澜静静越过段悭寒身边,蓦然回首,这么说道,“与其缅怀这种无法捉摸的东西,倒不如为了眼前所求而努力,至少会让我快乐。”
——哼,为了眼前所求么。
空灵而充满磁性的声音。
“你终于注意到这里了么?还是你一直在窥视着我们?”挑眉,沐澜笑着说。
下一刻,段悭寒却伸开手臂挡在沐澜跟前,皱着眉说:“他现在是意识状态,别轻举妄动。”
——凰鸟的后人,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带着强烈鄙夷与不屑地笑声。
“如今我们身陷其意识之内,无论再如何防备都没用。”沐澜摇头,对段悭寒说,“你是凤凰的后代,自然知晓其中道理,所以我们不必防着凤鸟。”
听见沐澜的话,段悭寒微微点头,放下手臂。
——魔核,想不到时隔多年,再见到你,你竟有了肉体凡胎,还有体内那些呼之欲出的能量,当年还真是小看你了。
“彼此彼此。”沐澜不卑不亢的说,“若非凤鸟成全,今日未必有我。”
冷然一笑,空气骤然变冷。
——当初是我一时大意任你流落其外酿成大祸,如今你再次陷入我境,我定要将你连同你体内的那些邪异之物封印起来!
“不好意思,我这次来是为了问你要神髓,其余的事情,我不想考虑。”沐澜清淡而清晰地回答着凤鸟的话语,毫无畏惧的站在被白雾弥漫的泥土中间,而后倏地听见耳后一阵啸响,他抬头,赫然惊觉自己竟在坠落,而脚下是无尽的深渊。
漆黑的,看不到底的。
又是幻境么。
所谓幻境不过是欺骗人心的东西,而最能欺骗自己心的,就是自己。如果一直认为自己坠落悬崖,那么就会一直坠落下去,但如果换一种想法,心存希望,又何尝不是救赎。
抱着这个想法,他猛地睁开眼,果不其然发现漆黑的脚下突然出现一条坑洼的石壁,他立即伸手抓住,可是岩壁太滑,他没办法抓稳,只好稍稍作为缓冲,不停沿着岩壁滑落下去,不知过了过久。
到底的时候,脚底湿滑,沐澜举起了一道阴火。
四周潮湿阴暗,气味死沉,唯有高耸嶙峋的岩壁上发出些许淡淡的诡异荧光,沐澜往前走两步,忽的发现地上有个人,于是他蹲下仔细一看,竟然是昏迷不醒的段悭寒!
难道他也落入这个幻境了吗?
沐澜皱眉。
段悭寒本是活死人,鼻息脉搏全无,就连身体都是冷的,无法判断他是否活着,然而忽然之间,段悭寒浑身抽搐似的抖了一抖,沐澜见状,于是稍稍放下心来。
看来是被拉入凤鸟意识了。
不过这黑暗之地,究竟……是哪里?
再次举起阴火,明亮的阴火开外,似乎有一条通往未知方向的道路。
前进?
这么想着,当然,他也这么做了,背着段悭寒,一步步迈向那条未知的道路,危险是存在的,沐澜感觉到了,但他并不想放弃前行。
因为,那里……好像有什么。
……
等哈斯回到房间的时候,发现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人消失不见了,他立即惊叫转身出门,大呼小叫道:“红鬼不见了!”
少顷,玄都走了进来,望见空空如也的床榻,平静地说了声:“方才我看见他走了。”
“什么?走了?”哈斯不敢置信,“他不是昏迷着吗?”
“他已经清醒。”玄都说。
闻言,哈斯还是摇摇头,接着说:“虽然如此,为什么不拦着他?他身体还没好吧?”
垂眸一笑,玄都说:“因为快来不及了。”
“快来不及?”
正当哈斯还在疑惑,莲与敖沧也走了进来,他们沉默了会儿,立即转身出去,哈斯连忙跟上,问道:“这是要去哪里?”
“出去找他们。”玄都在哈斯身后笑着说,“不过,在此之前,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帮忙?”
……
穿越高耸的山峦,有条赤红的,犹如火一般的疾光穿梭云间。
浑身皮肤仿佛都被被四周的空气灼烧,却还是觉着不够快,天空无边无际,前方不动声色的云层静悄悄地伸向远方,唯有心脏扑腾扑腾的跳动,血也在燃烧,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不存在,随着撕裂般的风沉沦到虚无当中去了。
只有心中的信念,灼热的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大风搅动着一切,拼刮进眼球,抽的无法睁开眼,就是这样,仍然要前行。
心,在呼唤着。
不是耳朵可以听见的呼唤,甚至没有言语,但它却让心灵感到压抑,感到痛苦,尖锐的疼痛使他从沉睡中惊醒,猛地睁开眼后,他便不顾一切顺着心中呼唤之地飞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有什么要消失了?
红鬼的双眼突然深刻了起来。
而此刻,遥远的沙漠之国的宫殿里,向来沉默无言的男人,忽的扬起下巴,静静凝视着向北的远方,那道转瞬即逝的红光。
“人终于来齐了。”唇角露出邪肆的弧度。
然后,他走向神殿,在那里半跪着一个浑身淌血,却虔诚祈祷的男人,男人面色苍白,枯瘦如柴,不成人样。
轻轻抚上他的颌,男人眯着灰色的眸子,淡淡地说:“等你体内的鲜血全部成为这个封印的祭品,也就是封印全部打开的那天……你可高兴,迪亚。”
身子极度虚弱的男人回望他身后之人,眸子里带着病态的迷恋与臣服,他不顾身上持续不断流淌着的血,微笑着说:“谨遵王命,迪亚不胜荣幸。”
抽回手指,男人抬头盯着地上巨大的封印痕迹,就快要充满鲜血了。
必须以凤凰族之血开启封印,这是你教我的,段悭寒。
早年诱惑许多人去极北之境求取凤鸟帮助,他知道凤鸟绝对会心软,定会给与己血帮助那些人,而自己则在那些人归来之时,取走他们带有凤鸟之血的血液,尽管只是一点点,但积少成多。
克雷诺斯静默地望着鲜血倒影之下,并不属于自己的脸。
段悭寒以为放出自己一部分灵魂加以控制便能一切如他所愿,只是他不会想到,从他一开始让自己依附在这个身体上,他的意识便完全清醒,不仅知晓外部发生一切,也能徘徊在封印底层,守护着自己的一切。
谁都在自作聪明,但最后达成愿望的人,只有一个。
那张脸上阴鸷的目光,随着血水,渗入深不见底的结界当中,最终于黑暗中为一体,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