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六章 陷入 ...
-
若人们开始爱惜时光，便会发觉它消失得很快。
漫长的生命让我很难注意到时间的流逝，从睁开眼看着旭日东升，或者是傍晚散步迎着苍黄的落日前行之时，我只有在转身背对着它的光，亲眼看着自己的影子越来越长，才意识到上一刻已经不复存在。
山上长满了白川草，这种长着白絮的小草，毫不起眼，不香也不会开花，只喜爱在风中摇曳。
“为什么要采摘这些白川草？”有一天，我实在好奇，打破屋内的沉默。
“治病。”小红不爱说话，但是如果我问他，他一定会回我。
“治病？”
停下碾磨白川草的手，小红突地拉起我，向外走去。
“这是要去哪？”见他往下山的路走去，我不禁问道。
小红缄默不言，只是拉着我，走在前头。
天气开始转凉了，微微干亢的风扑在脸上，鼻子痒痒的，身子感受到秋天的凉意，两旁环绕着逐渐变色的丛山，几乎看不见的小道上，隐约着两个人影，耳边静静的，传来野草晚汐的声响。
我与他，三个月来，都是这样彼此缄默不言。
小红的生活很简单，除了采集白川草碾磨成药粉，就是一个人坐在门口，凝望着遥遥的天际，小小的人影，灰白的头发，宛如冰一般的红瞳，还有有些残破的衣服，孤独的，瘦长的。
他不说话，一直不说话，看着远方，不知道在他眼里，远方究竟有什么。
我没去问，也没靠近，尽管我的目光一直随着他，异样的心情微微从心底泄露，也许是可怜，也许是同情，也许只是感到莫名的悲哀。可是我终究没有接近他，我远远的，从窗户里向外窥视，直到夜幕掩去灰白色的发，我便捻灭了昏黄的灯芯，走出去，唤道：“夜深了，进屋吧。”
“好。”他答了一声，从外面进来，安安静静地在床铺的一角躺下，留了好大一块空位置给我。
我苦笑着，给他盖好被子，然后睡在屋角的草堆里。
虽然我曾经因为酒后乱性对他作出那种事，但我不可以因为这样就继续下去，我有我爱的人，我不能再一次对不起他，而且，我更不能继续伤害小红，虽然我依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坚持要我留下，但我必须遵守自己的原则。
给不起的承诺，千万不要给人家希望，做不到的事情，开始就应该拒绝。
不知道他明不明白我的意思，他总会留着那块位置给我，不会逾越。
小红还是个孩子，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似乎还是刚出生不久的模样，又受了伤，孤零零地躲在东海边疗伤，却被突然出现的我吓跑了，后来一百年不知经历了什么，一个人独自住在这座山头，无亲无故的，应该是吃了不少苦。
我于心不忍，加上愧疚，本来只打算留下来照顾他几天就走的我，却待了三个月。
干燥的风依然抚过我的脸颊，像是老人的手，温柔而粗糙。
小红把我带到了城镇，也就是上次他将我捡回来的地方，叫做宜县。
我们穿过街道，他熟稔地带我穿过一条条曲折蜿蜒的小巷，最后停在一户人家前，我细细听着屋内传来的有气无力的痛苦的呻吟声，于是透过残破的窗户看去，里面竟然有个浑身紫红的，浑身抽搐，并且不断向外发出阵阵恶臭的少女。
之所以还能判断她十个人，是因为她的手指还在微微颤动，她的目光还有残存的那么一点儿生气，虽然她的整张脸都没有了。
被眼前可怖景象吓了一下，小红便显得冷静多了，他推开门，径自走了进去，我回过神，也跟着他进了门。整个房间已经被恶臭熏得叫人反胃，仔细一看，少女的眼睛竟然是看着我们的，她痛苦而挣扎地张开口，手指不停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说出不来，什么也抓不住。
小红上前，掏出怀中的白川草粉，低眉，轻轻倒在少女的身上。
一刹那，少女身上的紫红肌肤迅速向内溃烂，不一会儿便见了骨头，少女浑身战栗，喉咙终于能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而小红仍旧在她的身上撒着药粉，我见不过，连忙抓住他的手腕，蹙额道：“你这是做什么！”
“你不是问这些药粉做什么的么。”他回答的清清淡淡，事不关己，“我做给你看而已。”
“你是用来杀人的。”我的声音不觉变冷，抓住他的手也不由加大了力气。
也许是感觉到我的愤怒，小红抬眼望我，随即侧眉看着地上已经化为白骨的少女，“为什么要生气。”
他说的无辜，这样的表情却加重了我的愤然，“你这般轻取人命，是真的想要沦为魔道么。”
“不值得的生命，倒不如重新开始。”冷静的目光，漠然的话语。
不由得抓紧他，我有些咬牙，对着平静无波的红瞳，心中不免一紧，我低吼道：“不值得？何来不值得的生命？她想活！难道你看不出来么？你生命对于一个人只有一次，不分贵贱，再苦再累也想要活下去的心情，你能明白么？”
“我不是凡人，自然不知道。”
“你……”他对生命的漠然使我无力，我放开他的手，想要走出去，可是他却拉住我的。
“放手。”我冷冷地瞥他。
他松开了手，退后一步，还是一句解释都没有。
不知道在气什么，心中气闷不已，我没有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可是我的脚步却停不住，我不知道我怎么会在这条街上反复走了十几次，直到我感觉有些累，我便坐在人家屋前的台阶，将脸埋在手中，我长久的沉默着，脑子如一片浆糊，一切都是混乱的。
妖精？妖怪？孽障？……难道就是因为这样而来的称呼？
因为不是凡人？
这么道貌岸然的理由，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我觉得不可思议，甚至难以接受。
其实仔细想想，尽管我们同为龙族，可是我内心却更像人，大约是我自小在人间长大，接触的是人间的七情六欲，与一般龙族本就有所不同，或者说，他那股子冷漠才是龙族应有的模样？
我依旧沉浸在自己苦恼的烦闷中，突然，一双细小的手有些犹豫地拍了拍我，我茫然转身，是一个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女，她挎着篮子，蒙着面。
“公子……”她犹豫着，好像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可否借一步说话。”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眼前的少女没有恶意，然后我跟着她绕进了一个破旧的小屋，屋里跟屋外一样残破，里屋不停传出有人咳嗽的声音。
放下篮子，女子进去给里面的人倒了一壶像是药的黑色液体，然后安抚了会儿里面的人，方才出来，看见我站在门口，不好意思地欠身说道：“对不住，让公子久等。”
“你是？”我问。
少女静默了会儿，随后缓缓揭开面纱，面纱之下的脸上尽是可怖的刀痕，从脸颊到颈子，布满了整张脸，伤口已经愈合，可是已经看不出她的本来面目，只是那个轮廓仿佛依稀有些印象。
惊诧不已的我不能言语，少女艰难地弯了一下唇，说：“公子不必惊讶，如今模样的确很吓人，可是无论如何，我都想跟恩公说声谢。”
“恩公？”何来的恩公？
里屋又传来声声断续的咳嗽，少女目光望向里头，默默地开口道：“恩公不记得了？三个月前，你曾在街上救过我和爷爷……”视线回到我身上，她有些内疚地继续说道，“屋内是我爷爷，小女名唤钱灯儿，三个月前我要被王知县抓回去做妾，爷爷带我逃出门，可是还是被他们追到了，幸好得恩公相救……可是那天我和爷爷因为太害怕了，见到恩公杀了那王知县的侄子王和，我们害怕被牵连，不识好歹就跑了，也不知道恩公如何，后来我几次偷偷去找，生怕恩公被那狠毒的王知县抓了去，心中很是后悔……”
竟是当日的少女。
微微有些惊讶，听见她抱歉的话语，我复又看着她的脸，问：“那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钱灯儿苦笑，用手摸了摸脸，摇头说道：“没什么，是我自己划的。”
“为何？”
“如果不是毁了自己样貌，”钱灯儿沉了声音，哀伤的，“灯儿的命估计早就没了。”
见我不解的模样，她继续又说：“看模样恩公定是不解，我们宜县本来也算是个平和的小地方，乡里乡亲都相互照应着，日子虽不富足，也算是能自给自足，可是去年我们这来了个王知县，他一来就以征税为名，强抢民女，一年下来，被抢的女人约莫也有四五十个了。”
四五十个！我听见这数目，不由双目瞪圆。
“四五十个女人，他养不起的。”钱灯儿说，“怪就怪在他娶进一个女人，不过三天那个女人定会生一种怪病，乏力抽搐，浑身紫红，还会传染给人，于是那些女人就被他手下扔在穷巷深处，自生自灭，听说那些女人死的时候凄惨不已，有人偷偷去看，说是脸都烂完了……”说道这里，钱灯儿不由摸了摸自己毁得差不多的脸，自嘲似的苦笑道：“我这般模样，虽说也好不到哪儿去，起码我还能活着……”
这些话，像是麦芒似的，扎在我心头。
难道说……小红并不是在害人？
那么我……
浓浓的悔意占据心头，那抹在我离开之后仍继续追着我的视线，他紧闭的双唇，看不出表情的面容，还有宛若冷泉一般清冷的声音，明明这么没有存在感，而却又这么有存在感。
我像是突然打了个激灵，想起了被我扔在巷子里的小红，想起他不言不语的模样，突然一切都明了了起来，我猛地站起，说：“姑娘，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所以不便久留。”
“恩公且留步！”钱灯儿突地唤住我。
“何事？”
回首，却看见她目光闪烁，她有些无措，不敢看我，而我后脑一重，似乎是被什么狠狠砸了一下，便眼前一白，昏了过去。
隐约的，看见站在我身后的露出阴齿的，竟然是那日被我杀死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第二十六章 陷入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