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燕十二记之锦衣记》戚泛色

35、骨汤长寿面

　　初春三月，草长莺飞，柳色初澄，阳光明媚。清早的空气最好，微微潮湿，有些泥土芳香，深深的吸口气，心中就能盈满幸福的味道。静静听，远处似乎有清脆的鸟鸣；晨风是伶俐不安分的模样，绝对要人知道它的存在，穿过珠帘，叮呤当啷的一番声响，又从帷幕中逃出去了，走之前，还要翻开人的衣角，或者撩起两缕头发。
　　这样好的早春晨光，怎可辜负了。
　　朵蕾不爱早起，早起的是皇上。
　　皇上很勤奋，从不耽误政事。天才蒙蒙亮呢，皇上就要起身，更衣上早朝。等到下了朝，他会去给太后请安，陪太后用早膳。
　　临走之前，皇上总爱在她的耳畔，说几句悄悄话，再抚一抚她的头发，或是吻一吻她的额头，才放心的离去。
　　这一日却比平常不同，李敦奉在外面连催了三次，皇上还是坐在她的床边，不愿离去。最后，他俯下身子，吻住她的唇，良久，才抬起头来，满足的笑着：“一会儿下了早朝，我陪你用早膳。”
　　朵蕾已经醒了，没有睁眼，享受着他的宠溺。直到他真的站了起来，转身出去，她才蓦地睁开眼，看着耀眼的明黄，一步一步远了，掀开帘子，身体又停顿一下。朵蕾怕他回头瞅见，又赶忙把眼睛闭上，许久，安静，她才睁开眼，他果然已经走了。
　　内室很静，新鲜阳光透过窗户缝儿，浅黄色的一条一条，还不算很温暖。朵蕾开始回忆。她闭着眼，从枕下拿出宝石匕首，紧紧贴在脸上——就是这把匕首，刺进了他的身体。
　　他不生气，他说：“我完成了你的心愿！我常常梦见你！我当然喜欢你！我要带你走！”
　　我当然喜欢你！朵蕾轻轻的念叨，我当然喜欢你！
　　然后，他们坐在草地上，一起看星星，他抱着她，紧紧的抱着。他抱得那样紧，完全挣脱不了，也不愿挣脱：“你不许再跑掉，让我没日没夜的找你！”
　　朵蕾嗤嗤的笑了。
　　进了宫，他还是那样宠她，她是他最最宠爱的女人。他开始称“朕”了，不再亲切的说，我，和你。她向他抱怨，他摸着她的头，柔声解释：“这是必须遵守的规矩，你怎么会不喜欢呢？”
　　于是她就不再计较了，因为他说必须，她就不再挑剔了。他并不能总在这里过夜，她会亮着灯火，等到很晚很晚，等到他亲自对她说：“芳卿快睡吧，朕明天再来看你好不好？”
　　他叫她乖乖睡觉，她才会乖乖睡觉。
　　芳卿。人人都说，皇上对她宠爱非常，因为没有人，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得到“芳卿”这样的称呼。这是独有的，唯一的荣宠。
　　皇上给她的赐字是“芳”。芳者，气味芳香，形容花草美人，形容品德高尚。
　　“只有最美好的人，才当得起‘芳’这个字。”他是这样说的。
　　彼时，他正握住她的拳，拿起毛笔，平铺了一张上好的宣纸，一笔一笔，郑重的写下一个极大的“芳”字。
　　纸上只有一个字，不很工整，可是她却觉得好重好重，每一笔每一划，满满的都是情意。
　　记得太后生辰那日，她被人陷害落水，他什么也不顾，跟着跳了下去。他安慰她说：“芳卿，朕要你知道，朕就在这里。”
　　就是当晚，他紧紧的抱着她，一如传世珍宝，丝毫不肯松手。三更时分，午夜梦回，她清楚的听见，他的声音，紧张无力。他唤道：“芳儿…”
　　他箍住怀里的人儿，怀抱越缩越紧，细细的汗珠湿了额头。他的手掌，不似十几岁少年一般柔嫩，也许岁月，已经提早打磨过了。她握住，他才肯慢慢的安静下来，却再不松手，轻轻的笑着：“我再不放你走了。”
　　这样的情深意重，她该放心了才是。
　　想到此，朵蕾满足的睁开眼。太阳又往上爬高了好些，阳光仍是一缕一缕的，金黄色，滚烫灼人的金黄色。照耀的屋里很光亮，就算是极微细的尘埃也能瞧见，它们打着弯儿转着圈儿，欢快的跳舞呢！
　　这个时候可以起床了。
　　每日早上，朵蕾非要闭着眼仔细回忆一遍，才肯起床。这是她每天最重要的功课，剩下的时间，她就会百无聊赖，看着影子一寸一寸的移动，好慢好慢。
　　百无聊赖，她就开始想他，边想边笑，像个傻子一样！
　　朵蕾定定心神，打算起床了，她高声叫她的宫女：“风儿！”
　　风儿没有答应，进来的是极熟悉的那个人：“睡醒了？”他的明黄色衣服再清晰不过了：“朕看你睡着，就没叫你。”
　　朵蕾坐起来，头发婉转披在肩上：“皇上今儿怎么这么早就下朝了？风儿和马儿呢？怎么没看见她们两个。”
　　皇上坐在床沿，把她的头拢在怀里：“叫她们两个干嘛！今天我来服侍你起床好不好？”
　　“为什么？”她百思不得其解，今天没有什么特殊啊。
　　他并不想回答她的问题，转而笑道：“芳卿，你要先等等。排骨汤朕还在炖着，面条也没有做好呢。”
　　“皇上，面条小厨房里有现成的。”她起身，坐在梳妆镜前，拿梳子先蘸了化开的菊花散，再梳头。
　　这菊花散，亦是她独有的一份儿。菊花散补肾乌发，香气宜人，是皇上专门叫太医配了，送给她清晨梳头用。皇上最爱这菊花散的味道，不疾不徐，不浓不淡。
　　皇上站在她的身后，镜子里，两人成对成双。他伸手拿了梳子，亲自帮她抿头，他的动作很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芳卿，朕今日做的面，和平常小厨房里给你做的不同。”
　　“不同？”朵蕾有些不解，“都是面啊，怎么不同了？”
　　皇上一边抿着头发，一边笑着说道：“朕做的面啊，一碗里只有一根。芳卿，你可记住，一会儿吃的时候，也万万不能咬断了。”
　　“皇上这可是难为人呢！”朵蕾抿嘴一笑：“就一根，还不许咬断，哪有这样的道理！”
　　皇上停下手里的活计：“长寿面就是要一根吃到底的。芳卿不知道么？”
　　“长寿面？”朵蕾疑惑道，“什么长寿面？”
　　皇帝“唔”了一声，似有所悟，眼神变得冰冷：“怎么？今天不是你的生辰？”
　　朵蕾娇嗔道：“皇上以为是谁的生辰，胡乱拿来诓我！”
　　“今日不是啊，”皇上说完，甩手就走了，“朕弄错了！”
　　“哎！”朵蕾连忙站起来追了出去：“你去哪儿？”
　　皇上已经不见人影了。从来没有这样过。他只会宠着她，对她笑，从没有生气，从没有责怪，即使她不懂规矩没上没下，即使她很少去给太后娘娘请安。朵蕾呆呆的站在堂下，不知道是哪句话说的不对。
　　晓风微动，金色阳光。本是极美，却有些模糊，近似荒唐。
　　朵蕾在御花园里走了一圈，仍是心中郁闷，便一个人往尹德仪的承华宫去。路上见到一队太监宫女，为首的那人捧着一个大盒子，匆匆而去。朵蕾好奇，叫住他们：“拿的是什么？”
　　一群人连忙跪下来问安：“芳贵嫔万福金安。”打头的那个人回道：“娘娘，这是皇上刚刚赏给敬贵妃的一碗面。”
　　“一碗面！”朵蕾失声叫了出来，伸手掀开盖子，果然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还冒着白气儿呢。“这是长寿面吗？”
　　“正是，”那太监赔着脸笑道，“奴才听说，这可是皇上亲自做的，熬了好久的骨头汤呢。本来是要送到坤恒宫去的，最后还是赏给了敬贵妃娘娘。”
　　原来是敬贵妃的生日啊，果然是皇上记错了。朵蕾叹口气。
　　当日下午，钦天监上表称，近日将有流星到来。皇帝立刻下了旨意，许合宫嫔妃，夜登摘星楼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