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法）》楚楚留香

1、痴

　　我从官邸出来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刚才跳舞跳得都很尽兴，就是人太多。没办法，上海总是人太多，喜欢夜生活的时尚男女总在同一时间赶往同一个地方，这一点，这跟欧洲不好比的。
　　复兴公园里依然人影绰绰，都是出来混酒吧的青年男女，在暧昧的灯光夜色下调笑。不远处的石凳上趴着一个胖胖的大肚子男人，不停的呕吐。我不屑的撇撇嘴，偏过头，不外是交际应酬的中年人，多灌了几杯，就丑态毕露了。
　　我沿着昏暗的林荫小道慢慢向前走，一个灰白头发的男人吸引了我的注意。
　　他穿着时下少见的华丽复古衬衫，手拄拐杖，背影优雅，腰背挺得笔直，坐在生硬的石凳上也像坐在女王面前一样很有贵族风范。
　　我被他吸引了，走上前跟他打招呼，“您好，您在等人？”
　　“是的。”他凝神看了看我，激动起来，“我已经等了他好久了，不过……”他迟疑的说，“我不知道他还能否认出我……”
　　我留意到他的年纪已然不轻了，眼角有不少皱纹，头发也是自然衰老的灰白色，然而眼睛是翠绿色的，很美，让我想起了前妻那串心爱的祖母绿宝石。
　　我决定跟他认识，“您好，我叫尼古拉斯，来自法兰西。请问您呢？”
　　“维塔斯。哦不，你怎能如此待我，尼古？”他悲哀的看着我，说，“为什么，尼古？为什么每个礼拜你都会重新认识我一次，然后独自残忍的离去？我在上海等了你这么多年，我怕再也等不下去了。我已经老了，我的脸上爬满皱纹，腰肢已不再柔软，我的手已无力调出你最爱的鸡尾酒……然而我依然固守在这里，期望能再次见到你，期望你不再将我当作你的Soul Mate，而是唯一的独一无二的爱人！我可以这样期待吗，吾爱？”
　　原来是个失恋的疯子。虽然Soul mate的说法很耳熟，但跟男人搭讪实在无趣。我不再理会他，沿着林荫道继续向前走。
　　“不，你不能这么残忍的离我而去。”
　　我应声回头，却见他扯着头发，痛苦不堪，身边有缥缈的青雾浮起，他就这样在转眼间消失了。
　　我揉揉眼睛，果然那人已经不在了。我赶紧走到灯光通明处，忽然想起了，我的全名是尼古拉斯.艾.蒙特尔，生前是一名低阶的法国军官，当年来到上海，在复兴公园跟一堆逃亡的俄罗斯贵族相识，其中就有年轻时的维塔斯，他风度翩翩，才华横溢，会用法语做十四行诗，可是被生活所迫，当时他已经沦落到去舞厅陪舞的地步了。我被他强烈的吸引了，我们相处得越久，就发现愈加被彼此吸引，更加难以离开对方。
　　我坚信，我们的相遇是上帝的安排。可是上帝绝对没有想到，我们竟然相爱了。在神秘古老的东方，在光怪陆离的亚洲，我们两个在异乡漂泊的男人相爱了！
　　可是，两个男人怎能相爱？我们的信仰不容亵渎，加上西欧战事吃紧，临走时我违心的表示我不爱他，我希望他永远做我的Soul Mate（心灵伙伴）。他痛苦的答应了。
　　后来我在诺曼底之战中殉职，因为念念不忘我的维塔斯，不愿意上天堂，也下不了地狱。再后来我回到了上海，我在我们初次相遇的复兴公园里等他，可是等待的时间太久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迷失的灵魂已经忘记了究竟在等待谁……
　　死灵特有的青雾包围了我，我的身体寻思消失在其中，甚至来不及说一声——
　　对不起，维塔斯，我唯一的爱，我只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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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官邸出来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复兴公园里依然人影绰绰……
　　我沿着林荫小道慢慢向前走……

　　注：复兴公园：上海唯一法式园林，旧上海时期被法国殖民占有,一度只许法国侨民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