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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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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言颜开了一家咖啡屋。
这是她很多年前的梦想。
晨曦微露,她在秋日初晨的瑟瑟中穿过城西大道,转角处那间小小的咖啡屋便是她的梦想。
拿钥匙打开卷帘门,向上一送,门迅速隐没在顶上,卷起的声音“哗啦哗啦”有些吵闹,然而这里本没住家,街灯零星地亮着,幽幽静静的投下影子。
言颜站在门口,打量着她的咖啡屋。
整副的落地玻璃,青草绿的窗帘垂在后面,她知道,窗帘后还有两盆吊兰,绿叶幽幽,长势正好。店门口垂着翠绿珠帘,风过便珠玉相碰,声声清脆。
有夜游的人经过,看到她,惊跳着跑出几步,又回头来看,她微微笑,低头看自己这一身装扮。
改良式的汉服,正红色,缀着暗金色的边,以雕着玫瑰花状的白纱刺绣过渡,为了做事方便,袖口收窄,并且只得七分,一头黑发盘在脑后,以一柄翠玉发簪定住,垂下流苏。
在这么安静的街道,又是天光未明之际,别人看到她,怕是以为见到鬼了吧。
想到这儿,言颜冲那人调皮地一笑,大声叫:“我不是鬼。”
那人本来停住了脚步,疑惑地看着她,一听她说话,立刻跳起来,转瞬跑了个没影。
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扶着门,笑得直不起腰来。想着也许她也可以去扮女鬼演戏。
半晌笑停,掀开珠帘走了进去,“叮叮当当”声参差不齐,却又恰如一曲凌落的调子。
不由自主地微微勾起唇角。
动听的声音是新的一天的开始。
拉开窗帘,揽在两边,给两盆吊兰浇了水,打开音响,昆曲的《牡丹亭》,昨日她听到“冥判”一出。
对昆曲,她喜爱听多过喜爱看,看的时候她会打瞌睡,台上的人使的是水磨工夫,一抬步,一转身,都极讲究,她看得不耐,每每呵欠连天。
一边跟着曲调半生不熟地轻轻和着,一边开始打扫清洁,整理吧台。中途相熟的蛋糕师傅送来了她要的糕点。
等她打开门做生意,已经十点过了。
天气微凉,太阳在云层里隐隐现现。
她端了盘黑森林蛋糕,给自己煮了杯咖啡,权作早餐。
珠帘脆脆声响,客人踏步进来,轻笑声清晰可闻:“好漂亮的地方。”
言颜如常抬头,微笑满面:“欢迎光临。”
穿着汉服的老板娘,笑靥如花,客人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不由怔了一怔。
言颜继续微笑:“请问要喝点什么?”
客人脱口而出:“明前龙井。”语毕又觉唐突,这是一间咖啡屋,不是茶室。
然而老板娘只莞尔一笑:“请稍等片刻,随便坐。”
言颜取出茶具来,咖啡屋原本不卖茶,只不过她自己偶尔喜欢泡上一杯来喝,因此茶具茶叶到是现成的。
动作娴熟地温壶温杯,替客人泡好茶端过去。
客人看言颜半晌,语带迟疑:“请问,我们认识吗?”身姿容貌都像是见过的,却偏偏想不起来。
言颜闻言抬眼,微微掀唇,平静无波:“未曾相识过。”替客人斟好一杯茶,“请慢用。”转身回到吧台。
抽出《聊斋志异》来,书签标记处,是“素秋”。
眉头皱了一下,这名字看起来很面熟。
忽然想起,年前某个电视台从早到晚不停要放着一部烂俗的电视剧《花姑子》,其中有个女郎叫“钟素秋”,温柔大方,性格可爱。只可惜,偏偏爱错了人,啊,不对,是爱错了妖。
扮演者她到是心心念念地喜欢。钟素秋同陶醉的扮演者。
其实若要搬演聊斋,她更喜欢“封三娘”一点。
客人忽然开口:“老板娘喜欢《牡丹亭》?”
言颜缓缓抬头,想了一会儿,笑:“其实不。”眉头微微皱紧,难以掩饰眼中的厌恶,“我极讨厌。”
这世上哪来的爱情。
客人明显地愣住,看她的眼光开始惊疑不定。
她唇角的笑意不由加深,垂下眼帘,掩去眼中神色,静静地翻看着这一篇“素秋”。
稍时,忽然“砰”地一声,把言颜吓了一跳,刚一抬眼,方才坐在角落里的客人神色激动地站在吧台面前,手指颤抖着:“你是于乔?”
言颜怔了一怔,随即恍然,原来错认了她是别人。
“于乔?”她漾起笑意,食指抵住下颔,偏头想了想,“名字不错。我姓言,语言的言,叫言颜,颜色的颜。”
不,她当然不是于乔。言颜向客人眨眨眼,调皮地笑笑。
客人迟疑了一会儿,似是想到了什么,十分肯定地:“你是于乔。”
呵,这么固执的客人。
言颜轻笑:“是吗?也许我上辈子是。”
或许是她话中的嘲意太过明显,客人呆呆地在吧台前站了一会儿,脸上渐渐地黯然,然后走回座位,端起茶一饮而尽,居然就这样走出了她的店。
言颜一时愣住。
客人没有给钱。
半晌,她吃吃地笑起来。也罢,那茶她也没定过价。
于乔,名字听起来倒是耳熟。
言颜出神地想了一会,然而终究记不得。
桑桑出神地站在街角,眼睛透过那间咖啡屋的落地玻璃窗看进去,老板娘唇边有浅浅的笑意,抱着一本《聊斋志异》看得津津有味,间或抬眼,环视一下屋内,神态悠闲,嘴张张合合,断断续续地像是在唱着某种小调。
她听不真切,只知道屋内放着昆曲的牡丹亭,张继青唱的那个版本。
眼前像是在放着老旧的无声电影,黑白的,没有颜色。女子的眼珠悠悠一转,黑白分明,一闪,汪汪水意,玲珑透彻。
桑桑不知不觉间眼睛有些湿润。
那双眼睛,她认得。
于乔总喜欢微微一笑,眼珠悠悠一转,透出晶莹的神采来,像是朝露,清晨荷叶上点点的朝露,一个滑落,流光溢彩。
那时美丽的于乔,大方的于乔,可爱的于乔,活泼的于乔,开朗的于乔,那年十七岁的于乔。
于乔朗朗笑:“我叫于乔。”
于乔调皮地眨眼:“看上了你们两个,怎么样?”
于乔甜蜜微笑:“我喜欢他。”
于乔倔强地说:“我就是喜欢他。”
于乔……
所有有关于乔的记忆,在这一刻全部涌了上来,纷繁纠结,桑桑忽然记不清楚,她是不是真的认识过一个女孩子,她叫做于乔。
天气不热,云层掩着太阳,凉风习习,温冷适中,但桑桑的背脊处却冰冷入骨。
于乔,十年后再见于乔。
一切都已改变。
十年前,她字字清晰,斩钉截铁地说:“我但愿从来没有认识过你们。”眼里是霜雪一样的冷。
断了所有的联系。
她们那时亦年少气盛,拉不下脸,就此任于乔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不再有音信。
当年少的气盛过去,沉重的后悔漫上来,她们想尽办法,却怎么也找不到于乔。
可如今,桑桑望向满身宁静平和的女子,她却已经不再承认她是于乔。
她改了名字,她是真的,但愿从来没有认识过她们。
桑桑木然地抓起手机:“肖笑,我见到了于乔。”
手机那边先是沉默,然后是惊叫声,连连询问,她把手机挪开一点,等惊叫声平复,才又放到耳边,静静说:“可是,她不承认。她现在叫言颜,语言的言,颜色的颜。”
骤然而降的沉默,还有窒息。
空气忽然间稀薄起来,桑桑觉得呼吸困难,话语中带上了哭意:“肖笑,我好高兴见到她,你一定都认不出她来了……”她叽叽咕咕连比带说,泪水不知不觉滑下脸庞。
真的好高兴,看到她过得尚好。
下午四点半,言颜便打了烊。
她不喜欢夜晚来喝咖啡的人。
喝咖啡吃糕点应该是白日里,天光亮净的时候,门口的珠帘声脆响像曲子,屋内的歌调温柔缠绵,客人掀帘进来,她笑脸相迎。
回家的路上,言颜拐进附近的超市,买了些菜,准备晚上熬骨头汤喝。
一个人的生活很简单,不需要考虑别人,乐意吃什么就吃什么,不乐意吃就不吃。
父母远在国土的另一端,这个城市,她熟识的人只有自己而已。
她平日里懒,一般都是在咖啡屋随便吃点打发,久了,总是有点腻,便熬点汤换换胃口。
骨头汤是她最爱喝的汤,尤其是骨油足的时候,吸上一口,滋滋生香。
汤煲上后,她便打开电脑上网。
她没有朋友,到是有个网友,偶尔聊聊天,电脑另一端的那个人谈吐风趣,学识渊博,也算有趣。
他,亦或是她,就算是他吧,感觉挺像是个男人的,十分奇怪她没有朋友,迟疑询问:“你有轻微自闭吗?”
言颜笑,“当然不。”她反问,“朋友要来做什么?”
“孤单的时候可以有人陪,伤心的时候有人安慰,生病的时候有人关心,不好吗?”
她忍俊不禁:“你认为朋友能做到?”
难为有人还如此天真。
他沉默了半晌,才回个“不”字。
言颜说:“你看,连你自己都不相信。”
一个人,什么都好。
她不需要虚情假意的朋友。
不会背叛的,永远只有自己。
桑桑和肖笑成了咖啡屋的常客。
言颜颇觉好笑。
那两位客人总是中午一点钟来,点杯咖啡,叫黑森林蛋糕,吃完休息一会儿,大概两点左右离开。
而她们总是欲言又止地盯着她看,目光带着刺探,像是想看透她一般。
言颜暗自叹气,放下手中的杯子,走过去礼貌询问:“客人还有什么需要吗?”她被看得毛骨悚然,背心阵阵发凉。
桑桑和肖笑连连摇头否认。
言颜笑,温和如玉:“两位客人一直盯着吧台看,我以为是有什么需要。”
她并未直接指责,然而含蓄的笑意里却已经有冷然的光芒。
桑桑和肖笑一时语塞,语无伦次地道歉。
言颜微笑,眼珠悠悠一转:“没关系。”别再看她就是了。
肖笑失神地望着她的笑容,猛然间站起来:“于乔。”那个笑容,唇角奇妙的弧度,悠悠的笑意,可不正是活生生的于乔。
言颜一怔,无奈地抚着额头,语带遗憾:“很抱歉,我真的不是你们说的那个人。”她到底与那位名叫“于乔”的女子有多像。
实在不想纠缠于这样无稽的事,她转身拂袖而去,一个旋身,明紫色的汉服翻飞,象是彩蝶飞舞。
桑桑和肖笑的眼前忽然只余一片紫色,呼吸不由地一窒,逼人的冷意迎面而来。
紫色神秘高贵,然而穿在老板娘身上,却有种凉凉的幽意,冷得入骨,到像是寒气凄凄的冬天。
她们忍不住打个寒颤,面面相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冷然,从骨子里的透出的冷意,含着浓浓的拒绝之意。
于乔,终于化茧成蝶。
然而,痛苦的炼化,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满身的平和,不经意间却总是冷意连连。
这样的于乔,让她们无所适从。
夜晚,屋内开着灯,很温暖的黄色,玻璃窗上清楚地映出人影来,言颜推开窗,凉意袭进来,她顺手抓起一边的披肩裹紧肩膀,抱着一壶热可可暖手。
她住得很高,顶楼,向上望,偶尔有淡淡的星光在漆黑的夜空时隐时现,向下望,则是万家灯火,密密麻麻,串成金带河,一路蜿蜒消失在目光不及的远处。
她想起小时候,奶奶还在的时候,带着她下田,晚了,月亮星星都在天空眨眼,奶奶牵着她的小手,一路踏过泥地,水沟,偶尔一户人家,屋内隐隐昏暗的灯光,她们借着一丝光,分辨着路。
她奇怪地问:“奶奶,为什么月亮一直跟着我们走?”
奶奶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因为月亮要陪我们回家。”
言颜出了一会儿神。
后来呢?
奶奶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她发现自己完全不记得。
脑子里像是搅着一团桨糊,她记得一些事情,却想不起前因后果。
记忆忽然跳到某一点。
依稀是个女子,笑意盈盈地对住她:“我叫于乔。”
于乔?
言颜猛地惊起。
原来她真的认识这个一个名叫于乔的女子。
电脑上□□头像闪动,她点开来,不觉已经冷汗涔涔。
她说:“为什么她们会认定我是于乔?”
想得害怕起来,“我是不是于乔?”她咽口口水,“难道我是借尸还魂的?”
他温和地安慰:“别乱想。没有这样的事。世上长得相像的人不是没有,也许你的确曾经见过这个女子,只是一时不记得而已。好好睡一觉。明天醒了就没事了。”
言颜应答着下线。
这一夜,始终睡不安稳,翻来覆去,被子裹得紧紧的,几乎勒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她却不敢松开半分。
总觉得黑暗处有个魔鬼,蠢蠢欲动,随时准备扑出来,给她致命的一击。
韦翘发觉自己的女友最近经常魂不守舍。
和他一起吃饭,点的菜是她以前从来不吃的。
和他一起看电影,看喜剧她不笑,看悲剧她也不哭,完全像是换了个人。
和他一起逛街,常常手里还拿着衣服,就这样呆在那里,视线不知道落在哪里,神情恍惚。
他终于忍不住摔了筷子:“你怎么回事?”
她替他挟菜,却差点塞到他鼻子里去。
服务生过来询问,韦翘只挥挥手:“没事。”
眼睛盯着桑桑。
桑桑苦笑:“想不想听个故事?”
故事的开始,于乔十六岁,高一。
她温柔大方,性格开朗。像是燃烧的火焰一般。
很多男孩子都喜欢她,青春的萌动,有意无意地表白。
于乔只是拒绝,温柔但是坚决。
桑桑和肖笑和她一个宿舍,亦是她最好的朋友,每每笑她:“那么多人,真没看上一个?”
于乔也笑,调皮地眨眨眼:“看上你们两个了,怎么样?”
桑桑和肖笑乐成一团。
十七岁那年,于乔高二。
忽然一夜,她说:“我和陈穆在一起了。”
桑桑和肖笑半晌无言。
陈穆很会花言巧语,陈穆总是油腔滑调,陈穆懂得怎样讨女孩子欢心,陈穆的真心,完全看不到在哪里。
好一会儿才能说出:“你幸福就好。”
于乔笑:“我喜欢他。”语气不是不甜蜜的。
那他喜欢你吗?这句话桑桑和肖笑含在嘴里,却不敢问出来。
美丽的于乔,不会轻易喜欢上人的于乔。
高二的下学期,于乔和陈穆突然分手了。
于乔倔强地说:“我就是喜欢他。”
一封封信,甚至录了磁带,把一颗真心虔诚奉上,只求他回心转意。
张爱玲说,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是满心喜欢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她何止是低到尘埃里,她简直把自己埋在尘埃里,等待着那个人踩过。
桑桑和肖笑不敢问她分手的原因,只能安慰。
渐渐地,班上开始有些传言。
桑桑和肖笑辗转听到一些。
听说于乔在和陈穆在一起的时候并不安分,和另外一个男生牵牵扯扯,不清不楚。
她们不信。
于乔岂是这样的人。
她对爱情,一向坚定,并且忠诚。
她的伤心,她们看得那样清楚。
然而说的人信誓旦旦:“你们别以为我是乱说。上个月的一个星期六,就是中秋节那天晚上,于乔和黎黍本来约了一起去看电影,可惜,那天黎黍的爸爸突然来了,于是只能作罢。”
那个时候她们年少,不懂得真正的谎言永远是三句半真的加上一句半假的。
她们当时只觉脑门一轰。
中秋节那天晚上,她们约于乔逛街,于乔先说没空,后来又说有时间。
中秋节那天晚上,黎黍的爸爸确实来过学校,大概四点过的样子,在她们教室门口张望,不好意思地笑问:“请问黎黍在吗?”
黎黍讶然抬头:“爸爸,你怎么来了?”一边走出教室,偕同父亲向楼下走去。
如此地巧合,再加上平日里夜聊时,于乔虽不喜说她的恋情,言语间却总有迹可寻。
她曾说:“陈穆对我算不得好,黎黍对我比他温柔多了,不小心手指划出血,他伸手过来小心翼翼地捧住,拿面纸帮我轻轻擦干净。”
种种珠丝马迹,加在一起,拼凑出这样一个不堪的事实。
以为终于明白事实真相的女孩子,瞬间受到巨大的打击。
于乔,居然是这样的人。
冷言冷语多起来,于乔本不明原因,然而一日吵架,桑桑脱口:“你是什么人?你不过是个水性杨花之辈。”班里男生总是私下里这样说于乔,她听得多了,这时居然顺口便说了出来。
于乔面色惨白,浑身颤抖,半晌咬牙:“你什么意思?”
桑桑一五一十地把听来的故事讲出来,语气是不屑的,肖笑不说话,冷眼旁观,唇角若有似无地讽刺笑意。
她们两个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不出心里的一丝恶意从何而来,仿佛是嫉妒。
于乔面无表情地听着,最后冷冷问:“你们这么看我?”
桑桑和肖笑避开她的目光。
她再问:“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们相信别人说的?”
桑桑和肖笑相互看了一眼,最后肖笑说:“你跟陈穆突然在一起,又突然分开,你什么都没说过,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竟用这样一句话推得干干净净。
于乔冷笑,字字清晰,斩钉截铁地说:“我但愿从来没有认识过你们。”眼里是霜雪一样的冷。
她们两个从此不敢正视她的目光。
那天起,于乔没了朋友。
于乔有的只是敌人。
她身边所有的人,都是她的敌人。
他们用看□□的眼光看她,他们在她身后窃窃私语,他们在考试时故意藏起她的书包,让她找不着笔。
于乔只有念书的时候,才能感觉到一丝阳光。
十七岁的于乔,美丽的雨季,霉雨连连。
高考之后,于乔便再没音信。
几年后,桑桑遇到昔日同学。
两个人随口闲扯,聊到于乔。
那个男生迟疑了一下,然后笑:“其实于乔,是挺好的一个人。”
桑桑讶然地看着他。
他沉默了一下,有些不自在:“陈穆追她,不是喜欢她。”
桑桑像是听到了晴天霹雳。
“你知道,很多男生都向于乔表白过的,陈穆最好的朋友也表白过,但是被拒绝了。”
像是冬日里一盆凉水浇下来。桑桑在夏日炎炎里打了个寒颤。
她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有人发现于乔对陈穆像是有点好感,他便怂勇陈穆追她。”
听到这儿,桑桑基本上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抬头,有些绝望地问:“那些传言?”
男生顿了一顿:“假的。”
假的?耳边嗡嗡声响。
男生有些赧然:“那个时候宿舍里的人都行动一致,我也不敢说什么。”
是,所以你们用如此的手段来毁掉一个女孩。
她到底做了什么,让你们如此恨她,欲毁之而后快?
桑桑那一刻只觉得眼前一黑。
人有多残忍。
十几岁的孩子能有多残忍。
韦翘听完沉默。
良久,他问:“你见到她了?”
桑桑笑意苦涩:“是,我见到她了。”
她抬眼,轻声问:“韦翘,这么多年,你从来没对我说过,你们到底做了些什么?”
韦翘浑身一抖,丝丝冷意自背心升起。
他不知道,原来桑桑一直都知道。
桑桑说:“其实我也猜到一点。陈穆对于乔并不好。黎黍却对她特别好。这是为什么?当时没有想过。可是知道一些事情之后,所有的盲点,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你们商量好的,故意这样一冷一热。”
“于乔再怎么爽朗坚强,终究也不过是个渴望温柔的女子。”
“你们利用了她的爱情,利用了她的性格弱点,让她摇摆不定,而你们躲在背后嘲笑她的放荡,对吗?这个词是你们用来形容她的。”
“我只是不明白,在爱情上已经击倒她了,她几近崩溃,你们为何还是不肯放过她?在班上煽动那些言论。”
“当时傻呼呼地,一听就信了。后来想想,却觉得奇怪。”
“所有的流言,几乎都是从男生口中先说出来的。”
“这不是很奇怪吗?”
“一切都计划得很好,于乔根本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我们所有的人,都判了她死刑。”
桑桑问:“她只是拒绝了你而已,你恨她恨到要毁了她吗?”
她语气平静,像是在问着不相干的人一般。
韦翘冷汗涔涔,他没有想到,桑桑如此聪明,居然将个中关键想得如此透彻明白。
他咬咬牙:“我那时不懂事。”
桑桑笑,是,不懂事,年轻,这样充足的理由。
她站起身来,拿起自己的皮包,甚至还能笑得平静:“你看,我们挣扎了这么多年,到底最后老天还是不愿意,年少时的错误,我们得付出代价。”
“我们分手。”
“不再见了。”
她转身离开。
如果没有遇到于乔,也许他们仍能假装心安理得地在一起,甚至结婚生子,可惜呢,到底天意难违。
言颜考虑要不要关闭咖啡屋一段时间。
毕竟,每天面对硬要认你做故人的人,很难有好心情。
肖笑恳切地请她坐下,听她们讲个故事。
客人很少,言颜便顺势坐下。
对那个叫于乔的女子,她不是不好奇的。
茶香脉脉。
她听完,微微一笑,抬眼:“你们现在内疚?所以想找到她?”
桑桑和肖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言颜继续:“然后说声对不起,让她原谅你们?于是你们便能心安理得?”
她笑着点明:“你们只是自私。”
桑桑和肖笑脸色煞白。赤裸裸的被人看透,鲜血淋漓。
今日的于乔,犀利如此。
言颜讲给网友听,不是不嘲笑地:“只有蠢女人才会傻得相信爱情。”
她就不信。
网友沉默了良久,缓缓打着:“于乔,对不起。”
言颜的脑子有一瞬的空白。
更多的字跳出来:“当年这件事,我也有份参与。”
言颜的脑子完全空白,伸手“啪”地扯断电源。
她唯一的一个朋友,最后的一个朋友,就这样消失在网络的那一端。
玻璃窗上映出她的影子,朗朗一笑:“我叫于乔。”
言颜呆住。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兜兜转转,到最后居然还是逃不离。
不是记不得,而是不愿意记得。
可惜,却总有人为一己之私,心心念念地追着你,哭着喊着要你记得。
窗外秋雨淅淅沥沥,打在窗上,一滴一滴,像是谁溅开的泪。
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