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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调包 ...

  •   史书载,圣祯九年春,蛮夷攻城,然玉祸及天下,守将皆礼,贼累千金,下蓟州,桃率众死守,力退贼。帝甚喜桃,授辅位,恶玉。逢朝野翻覆,桃愤而劾之,帝黜玉于朝,翌日入狱,侯斩。民拍手称快。

      夜深。
      大理寺重狱幽黯霉湿。
      满地发黑的血渍。
      炉火甚旺,映着两个狱卒的脸,百无聊赖。
      其中一个拿了只酒坛,也不惧坛口泥土,单手提起朝一边的空碗内注酒,
      “大哥,今个儿咱哥俩可得好好喝一次,平时夜里就俺一人当差,好生无趣。”
      另一个接了酒碗,依旧的伸着脖子朝牢里望。

      昏暗的通道往里,就那么几间牢房。
      厚厚的石墙牢房内,弥了一股子血腥和汗臭。
      有衣衫褴褛的囚犯趴在木栏后,同样的望眼欲穿。

      “张大哥,你瞅什么呐?”
      张狱卒回了头,面上含了笑,阴森森的。
      “新进来那个,是个什么官儿?”
      倒酒的狱卒搁下酒坛,
      “不知道,前天拖过来的,叫人用麻绳勒进嘴里,说是怕咬舌自尽,有这气节,应该是个好官儿吧。”

      趴在木栏上的囚犯失声哑笑。
      “好官儿?笑话!苍天有眼,这不就正是那祸乱朝纲的吏部尚书么,于此,大人这回怕是要遗臭万年了吧。”

      那狱卒张口刚想骂,却在听了囚犯的话后,怔住了。
      重狱看守皆为粗鄙兵卒,多不知朝政,未晓权臣。
      可偏偏这吏部尚书的冠玉之名,世人传诵,便是在这等鬼门关地也是人尽皆知。

      一双黑黝黝的手忙提了油灯,凑上前去观摩。

      张狱卒笑的更深,“怪不得总觉得那腰身格外的好,原来是名满天下的美人,老张今日赶巧,可要开开眼。”
      语毕,掳了袖子就去摸钥匙。
      旁边狱卒忙按了其手道:“张大哥,可不敢….若他死了..咱兄弟可要掉脑袋的。”
      张狱卒声音粗噶:“怕甚么,来了这里,哪个不是罪当问斩,再说,我自有分寸,还能干死他不成。”
      而后又是一笑,“咱兄弟一块儿来,我完了就是你。”

      方才讲话的囚犯十指污浊不堪,攥紧了木栏,‘哎呀’了一声,便是痴痴的笑。
      “目断长途,这般受辱,真个不如死,到底是….天道昭彰。”

      门锁开,铁链擦着碗口粗的木桩坠地,砸出钝响。

      角落里的人,靠石壁端坐。
      阖了眼,手指冷凉。

      张狱卒一凛,忙试鼻息。
      发觉还活着,便怒将其摁倒在地。

      脚步嘈杂,牢外提灯的狱卒大步赶过来,慌张的拉张狱卒的衣裳。

      “我还没上呢,你急个鸟!”
      “大哥!来人了!”

      张狱卒忙将裤带重新扎上,“谁他娘的后半夜探监,这重狱岂是说来就来的地方?”
      狱卒等人出了牢房,忙将牢门锁死,“嘘,大哥,话虽如此,但这人来过一回,牢头可是连个屁也不敢放。”
      “这般气派,什么来历?”
      “不知道,说是大理寺卿亲自打过招呼的,但上次他只站在外面看了一眼,扭头便走,也是个怪人。”

      正说着,探监人已然静立在外。
      青衣常服,风骨难掩,
      待其转过头来,是极清冽的眉眼。
      那青衣人虽然年纪不大,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身後跟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便是点头哈腰的牢头。

      两个狱卒互视了一眼,直接省去了盘查事宜,忙下跪请安。

      青衣人低声问清了哪间牢房,犹豫片刻,便只身踏步而入。
      虽脚步极轻,却还是引得寥寥囚犯伸首相望。

      张狱卒心虚的很,忙殷勤的叫嚣开来。
      “看什么看,都去睡觉!”

      “这...可是杨大学士?”
      “杨大学士…杨桃!”
      “我看你是老花了眼,那杨大学士乃仲廷玉的死敌,岂会来此探望?”

      张狱卒一听,更是尽心尽力,从墙上摘了夹棍,挨个的往回赶。
      “都回去!再说话便莫怪我手中这棍棒无情!”

      一面恶语叫嚣,一面斜了眼朝身侧瞥去。

      只见那杨桃加紧了脚步,直到停在最里面的牢房前。

      油灯青光,映着单薄的侧脸,隐约可见微拧了刀锋一样的利眉。

      张狱卒识趣的收了棍子,忙上前开了锁,而后谦卑告退。
      正欲走,又被叫回去除了囚犯口中麻绳,方才作罢。

      牢头在门外等了半晌。
      见张狱卒出来,忙拽道一边,近身低声,
      “回头你随便寻个理由,将那人的脸烙了吧。”
      张狱卒面色惊怖:“啊?”
      牢头不耐烦道:“你只管烙,别烙的太狠,看不出摸样就好。”

      ***
      这几日,宫里人越发的惊悸。
      得闲时也都缩着脖子低了头,全然不见了平日里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耳语。

      张顺整日御前伺候着,更跟走在刀尖一样,人也越发的寡言少语。

      九重锦缎,十丈软红,密密的遮了光,摇下一地零碎疏影。
      整个寝宫越发的透了凄寒晦暗之气。

      皇上虽龙体渐复,精神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无休止的昏睡,偶尔醒来时,便是祸及池鱼。

      臣子太监砍了数十个,可偏偏那就唯一该砍的,皇上竟一个字也没提。

      那日皇上半身的龙袍都浸了血,张顺登时就吓的连跪也不会了。
      想当初连斩几王,皇上眉都不皱一下,可那天却一脸的无法置信,
      须臾后便是伤心欲绝。

      张顺轻声轻脚的走进内殿,迎面撞上新宣的太医。
      老太医面色土白,躬了腰,战战兢兢将写了几贴汤药的宣纸踢给张顺,便影也没有了。
      跟出来的宫女抱了医药箱子,一路追出去,喊也不敢喊。

      偌大的宫殿里,一派死寂。
      伺候的人,也都游魂一样,屏息缓移。

      张顺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了两步。
      刚要动手收拾,却见龙榻上的人已经坐了起来,睁着眼望着这边。
      张顺哆嗦了一下,竟有些腿脚发软。
      “…皇上。”
      “把他叫过来。”
      张顺一凛,心明镜的,又生怕有个闪失,便将腰弓的更深,恭声道:
      “皇上,奴才该死,却不知,是要带谁过来…”

      语毕,殿内寂静半晌。
      张顺额头很快便上了一层的薄薄的细汗。
      皇上的声音听上去极度疲倦,“太子他….竟然说中了这..,”
      旋即暴怒,“来人---”
      “将仲廷玉给朕带上来!”
      ***

      烛芯摇曳。
      火焰明灭吞吐,意似油尽。
      杨桃的脸浸在昏暗里。
      连日未眠,眼底难掩血丝。

      仲廷玉自浓长的眼睫间望着杨桃,静了许久道:
      “大人可是为廷玉送行?”
      杨桃盯着眼前人,
      “众人都以为是皇上后知后觉,将你下狱。但照那情景,犯上如斯,你怕是凶多吉少。我已寻一个合适人选,颇有你三分体态,待行刑时趁乱,将你换出去。”

      仲廷玉浅笑,“你竟也有这等手段,我倒看不出来。”
      “虽疏于践,也是绞尽脑汁。”杨桃微扯了一下嘴角,“若要他人难以察觉,需毁了你这张脸。”
      仲廷玉丝毫不惧,反而听的饶有兴致,“然后呢?”
      杨桃道:“我寻人送你出城,我辞官。”

      仲廷玉凝眸一窒。

      杨桃低了脸,将仲廷玉冷凉五指握在手心。
      面上些许尴尬,
      “我都明白。”
      顿了顿,语无伦次。
      “辞官事宜,也是深思熟虑,并非一时意气....我都明白你的心思…也选了自己想要的…...以前待你不好..我以后…。”

      仲廷玉道:“没有,你待我很好。”

      一边是掌心冷寒,却是暖意融融。
      一边是指尖温热,灼的心头生疼。

      仲廷玉缓缓道:“深谙其途,也更知道什么是无力回天,眼下如你这般,一个不慎,便招杀身之祸。”
      杨桃倒也干脆:“我想的清楚,且心意已决。”
      “我极尽杀戮。”
      “你肯改,自然往事随风。”
      “恶鬼之颜,你也要?”

      杨桃大着胆抬头,眼底温柔连绵。
      “我要的,从来都不是你这张脸,若是,何必等到现在。”
      “……”
      “即便没有当天意外顿悟,那所谓心系社稷,不屑儿女情长的人,也终有一日会看透自己的心。”
      “……”
      “想你之前问我,若见不到你我会如何,可这见不到,却不能是死。”
      杨桃盯着仲廷玉,许久,“你若死了,我也死了!”

      长夜褪尽,青石长街。
      那丝缕晨曦,却是无论如何也照不进这一方幽闭天地。

      仲廷玉面色苍白,
      “你不会死的。”
      又道,“我不会让你死,总归….有办法。”

      ***
      日出,杨桃走,张公公至。
      仲廷玉沉思半晌后,欣然面圣。
      极触圣怒。
      翌日,皇上口谕。

      仲廷玉刑弃市,满门抄斩。
      ***
      杨桃心悬一线。
      虽是头一遭,但却差对了人。
      大理寺卿若想在仲廷玉倒台后全身而退,巴结杨桃也是唯一出路。
      分内事宜里偷梁换柱,办起来自然尽心尽力,也算滴水不漏。
      就是一点,烂面囚犯行刑,虽体态颇像,恐遭人诟病。
      不过话虽如此,纵是有言官上书批判,那折子自然也是送到首辅手里,积压便可。

      总觉得灰烬里似乎有点苗头,有重新燃起来,越来越清明。
      杨桃便也无视了周遭庞大的昏暗。

      当晚刑毕。
      却道,有一冷面丫头,半夜挤入人群中,
      满面泪痕,
      形态失控间,以火点了尸首,使其免遭践踏。

      杨桃端坐整夜。
      待到破晓之时得知事情顺利,霍然起身,急匆匆出了府。
      寻着那原定好的隐蔽陋屋。

      推了门。
      杨桃的手竟无法遏制的发抖。

      犹记旧城韶光日月,春风柳叶。
      初见之时,又或共缔凌云誓约,那人一如这般,眉目无邪。

      仲廷玉声音如水清冽,
      “你哭个什么劲。”

      杨桃抽了抽鼻子,优雅尽失,
      “这不可能,我都觉得漏洞百出。”
      仲廷玉无奈:“我总归是有些自己的累积。”
      杨桃卷了袖子擦脸:“那也不对,你脸竟没事。”
      仲廷玉淡淡道:“烙脸之事,也是放出去的风声。我提携大理寺卿官居至此,他也算念些旧情,行刑前重狱森严,无人得进,便不用烙了。”

      这话细想理由牵强,但杨桃兴奋之极,并没多想,却突然瞧见了仲廷玉额头耳后处处擦划伤迹,血色尚且新鲜。
      杨桃心疼的紧,蹙眉道:“这怎么搞的?”
      “慌乱调包时,撞到头,擦了脸。”仲廷玉轻描淡写。

      杨桃不语。
      总觉得哪里不对,却也想不明白,脑子里一锅粥一样,翻来覆去的煮,越发浆糊。
      想自己终究不是察言观色的料,只能呆呆的去看仲廷玉。
      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欲走。
      仲廷玉道:“你去哪?”
      杨桃急急忙忙,“我这就去拟奏章辞官。”
      “不急,眼下朝野不稳,你辞官短期内必定不被允,还需从长计议。”仲听玉声音清冷“倒是我,不能久留此地,拖的久了恐生祸患。”
      杨桃一怔,“那我去哪里找你?”

      仲廷玉脸上没什么表情,
      随口道:“扬州可好?”

      “好,”杨桃会心一笑,“那便劳君等我,扁舟散发,沧海余生,缱绻不散。”
      仲廷玉望着他,展颜浅笑。
      “我等你。”

      风于城阙间急行,犹如呜咽。
      一辆马车,趁夜出城。

      仲廷玉轻挑了帘幕,望远处只身孤影。
      京都暗,那人容颜渐远。
      想着这样一个盼头,便是抓不到,生离也总好过死别。

      挑了帘幕的指尖,终能安心放下。

      史书载,玉死,桃功成名就。
      圣祯九年,帝崩,无子,叔趁乱登基,改元太初。
      桃屡辞,新帝不允,桃恒。太初四年,新帝甚扰,隧允。
      桃迁扬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调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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