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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雨化田这等伤势,瞒却是瞒不下去的,临行前他便向皇帝告了假,如今伤重,更是连教导太子之事亦要暂且放下了。

      尚未开始疗伤之时,雨化田便已遣人入宫回禀了今日之事,幸而赵怀安此人皇帝也是知道的,单说其屡次救走获罪朝臣,便不是天子可忍得的。此等匪首伏诛,自当立时上报。

      入宫的亦是雨化田心腹,皇帝问起时,便好好的说了雨化田伤势。言辞中既不可显出西厂无能,更不可显出雨化田无能,便是过轻过重皆不可,只得于轻描淡写中透出些许危机,却是叫皇帝听得有些急了。

      因此,雨化田这心腹离宫之时,便捎上了两位宫中御医,专为雨化田疗伤,何时雨化田痊愈,何时才可回太医院。

      天子至尊不可轻动,饶是等得再急,也没有叫皇帝去看个臣子的道理,这般天大的荣宠,并不是每个人都受得起的。雨化田不过阉宦权臣,既不是内阁首辅,亦非数朝老臣,且素无清名,皇帝便是如何焦急,亦只能等在宫中罢了。

      雨化田伤势虽重,却不过是皮外伤而已,他习武多年内力雄厚,伤势好得也便快些,未及一月,背上那道伤也收了口,若不与人动手,便不会裂开,日常出行已无大碍。

      如此便算是伤好了,雨化田便要将御医遣走,御医自是不敢违令,且雨化田更说了一切由他担待,便趁着宫门未落钥前便先行回宫复命了,雨化田亦是次日便入了宫求见天子。

      其时皇帝正于御书房中批阅奏折,听闻雨化田求见,立时便宣了进来。雨化田到底失血过多,虽养了近月余,面色仍有些苍白,他刻意抹了些胭脂,却反更令人担忧。皇帝见他进来规规矩矩行礼,急忙叫了起,又起身牵了他手,去了后侧供天子小憩的配殿。

      御医虽回禀了皇帝,言道西厂督主伤势大好,皇帝未曾亲见,便总有几分不信,如今见了雨化田,便忍不住想看看伤处。

      雨化田一笑,解了腰带,脱去飞鱼服中衣亵衣,全身只留一条亵裤一双朝靴,他上身伤口处仍敷着药,又裹了白布条,免得伤口开裂。他还要继续解开布带,却被皇帝阻止了。皇帝手指抚上他后背伤口处,绷带下隐隐有药香透出来。

      室内自是一片静寂,雨化田任皇帝半拥着他,皇帝也只是摩挲着那伤口处的白布带,并不言语,气氛却并不显得沉闷,反是有些温情脉脉。

      直到门口宫人来报了太子殿下驾到时,方打破了这一室的沉默。

      太子已有月余未见雨化田,得知了今日雨化田入宫之事,立时便向此处赶来。他进了配殿时,雨化田已穿好了衣服,侍立于天子之侧。

      饶是心中想念非常,小太子仍是规规矩矩的先向父皇行了礼,方走到雨化田处,仰头认认真真询问师父伤势。

      雨化田自是只答已无大碍,小太子仔仔细细的瞧了瞧他师父,似是要确认他话中真假,见雨化田始终面无异色,方松了口气的样子,将这一月内积攒下来的话一股脑儿的讲了出来,直讲到掌灯时分,仍有些意犹未尽。

      至宫人斗胆入内,问及晚膳摆在何处,太子方止了口,皇帝便令宫人将饭食送至此处,留了雨化田下来一同用膳。晚膳过后皇帝考校太子功课,雨化田陪在一旁,倒更像是一家子人了。

      太子的功课一向做的极好,几乎从未被皇帝问住过,此次自然也是十分令人满意。考校之后太子便拜别父皇,带着宫人回了自个儿的寝居,留皇帝与雨化田二人共处一室。

      入夜就寝之时,雨化田也并未被皇帝准许告退,堂堂天子,拉了他直上龙床且不说,顾及他的伤势,竟是并无索求,一夜相拥而眠。皇帝拥着雨化田,不消片刻便已入睡,雨化田却是难以成眠,思来想去,心绪纷乱复杂,终化作一声长叹。

      也罢。

      雨化田刑余之人,一世所求早已不过功名利禄,余者并不做他想,奈何身不由己,终究委身于人,却不料兜兜转转竟成今日之局面。他本就孑然一身,又有何放之不下。纵信了这一回,又如何?

      明成化二十三年,帝崩,葬茂陵,庙号宪宗,谥继天凝道诚明仁敬崇文肃武宏德圣孝纯皇帝。太子朱祐樘即皇帝位,改元弘治。

      次年,十八岁的少年天子面无表情的望着跪在面前的雨化田,师父此时尚未至不惑之年,却竟要辞去西厂督主之位,去守茂陵。

      去年他初登基之时,底下不服他的兄弟绝非少数,一时间朝野动荡,人心不定,皆是雨化田助他一一镇压下去,他从未曾想过,师父竟要弃他而去。

      然而他如何生气质问拒绝,只换得雨化田于他身前静默长跪,迫得他不得不准。自此,京内宫中,终是再无他可全心依靠之人了。

      雨化田离京前将西厂事务交待得清清楚楚,连同他这些年积攒下的那些暗地里的玩意儿,统统交予了那少年天子。

      皇帝亦是命人将守陵人所居之处好生修缮不说,更又派了些人过去伺候,他素知雨化田生活细致讲究,并不想他去了受苦。雨化田对此并未推辞,离京之日,却只着一袭素色布衣,一领纯黑披风,牵一匹马,孤身而去。

      茂陵与京师之间并不十分遥远,自一处启程,只需一日便可抵另一处,雨化田守陵这些年,时时便可得知京中消息。当年的少年天子,御极亦不过十八年,竟是死在了他前头。

      年不足一甲子的雨化田极少有的离开了茂陵地界,朱祐樘葬在泰陵,雨化田到底去祭拜了这当年的学生。他如今面容也是早已苍老,昔年倾城颜色,如今已只余面上依稀仿佛隐约可见。

      自泰陵归来,雨化田便一病不起。他离宫多年,早已失势,而今朱祐樘亦已离世,被从宫中遣至此处伺候他的人失了前程,心中早怀怨望,自也并不十分尽心,雨化田本心亦是不愿求医问药,病情自是一日重过一日。

      他自幼习武,身体本是极好的,然而不病则已,一病却是来势汹汹,难以招架,他又年事已高,眼看着便是油尽灯枯之相。

      回光返照之时,雨化田招了个平日里还算尽心重诺的小太监,言道他死后无需收敛入土,便将他烧化了,将骨灰扬在茂陵便可。

      雨化田是绝无可能与朱见深葬在一处的,他又没有亲人,与其一副薄皮棺材埋了,逢年过节的连个上坟的都没有,尚不如便如此生生死死皆不离了。

      未过几日,雨化田便于病榻之上溘然长逝,得了托付那小太监取了雨化田的银两,倒也守诺将他烧化,骨灰撒在了茂陵附近,便是来年春草格外茂盛之处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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