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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寒波(算是插叙的番外) ...

  •   叶庭云不再说话,长风掀起夜色的波涛,吹皱了心事,这或许是他早就清楚的答案,可是如今亲耳听到,也不过是无往深潭中掉入了一粒细沙,波澜不起。曾经的悸动与纠葛的爱恨终究换来一句从来没有,叶庭云觉得笑一笑是最好的答案。

      于是他就笑了一笑。

      柔镜波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停留在他的笑容上,但终究只有沉默去应对。

      可是还是有话想说,柔镜波微垂眼帘,轻启朱唇。

      “你不用觉得难过,这是好事,被我喜欢,不会有比你现在更好的下场。”

      “或许秦庄主是对的,你比我更适合悬壶山庄,更适合这样的生活。”叶庭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觉得今天自己已经足够滑稽。

      “其实当年师父的意愿是由你接掌他的衣钵。”

      “不可能。”叶庭云几乎是脱口而出,怎么可能,柔镜波是秦庄主的关门弟子,他虽然也是陆长老的得意门生,但终究难以企及庄主之位,他也从不作他想,更何况柔镜波一直都是全庄上下年轻弟子中最优秀的佼佼者。

      “我没有骗你,师父他早就看出了我的野心,也欣赏你在医术上的造诣,所以我杀了他,又设计让你亲眼看到,除掉了你们两个。”

      “师父待你恩重如山,不论如何,这样都不对。”叶庭云不知该如何回答,柔镜波平静的模样让他害怕,这些事她说得如此轻巧,做得也更加干净利落。

      “这话你应该和已死的沈南州说,贺鸣天待他何尝不是恩重如山。他和我刚好是走了两条不一样的路,沈南州甘心做一枚棋子,而我最终让所有的人成为了我的棋子。”

      看着娓娓道来的柔镜波,叶庭云含了一丝苦涩的微笑。

      “师姐,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尝试过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烛火在夜风中摇曳,一片零落的薄云掩过月色,偶尔的蝉鸣和蛙声隐约传进了屋内。短暂的沉寂之后,叶庭云想,自己不应该这么问的,他应该转身离开,马上。

      “不,”柔镜波缓缓说道,“我也曾经钟情过一个人,那人曾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施以援手,我永志难忘。”

      叶庭云听了这话神色难以掌控的变得黯然,他低着头,缓缓说道,“然后呢?他现在如何了?”
      “他后来离开了悬壶山庄,再也没有回来。”柔镜波说着别人的故事一般,她看着叶庭云,并不说话,却好像将所有要说的话都已说完了一般。

      凝滞的目光像是被冰封的一样,叶庭云沉默着,看向这个纵然他爱之入骨却从未了解过哪怕一点的女人。

      他也要离开了。

      “师姐,保重,今日一别,惟愿永不再叙。”

      叶庭云的背影坚决却令人感到悲伤,那是最难以掩盖的情绪,他说的对,永不再叙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了。

      而后,柔镜波按着多年的习惯梳洗更衣入眠,井井有序如同第一日入庄师父的教导。她闭上眼睛,却听到叶庭云反复地追问:“师姐,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尝试过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依稀间,她想再一次回答,却感觉到时光匆匆逆流而上。

      那是一个漫长又燥热的夏日。

      午后的阳光散发着令人昏昏欲睡的融融暖意,堂中负责教导药性的师叔还在一遍一遍重复古方中的禁忌和草药在不同方剂中的不同利弊,连成排的桌子上早倒下了几个素日里胆子大的弟子,剩余的也大多早已瞌睡连连。

      柔镜波却目不斜视地倾听着师叔的每一句话,时而看看桌面上翻开的书页。

      竹棒敲在桌上的惊响让死气沉沉的学堂一下子恢复了紧张,师父铁青着脸用目光逡巡着下面刚刚被自己震得清醒过来的弟子。

      “竖子不可教!”师父怒不可遏的样子让那些刚才还有些意识朦胧的弟子也清醒过大半,“顽劣不堪!”接着他却赞许地看过柔镜波在的方向,含着笑意说道,“镜波,你来重复一下我刚刚讲过的内容。”

      “是,师叔。”因为堂中狭窄,弟子众多,桌子摆得紧密无间,所以弟子回答问题时也是并不起身,依旧席地而坐。柔镜波坐在位子上,感觉到目光向自己所在的地方涌来,她有些紧张,却依旧不紧不慢井井有条地将刚才所听到的内容八九不离十的重复了出来。

      “哼!你们自己听听!镜波是你们在座多少人的师妹,当真该好好汗颜!”师叔的话没有让柔镜波感觉到飘飘然,她静默而谦逊地低下头,是啊,自己只有十三岁,除了不遗余力地刻苦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才能追得上前辈。

      又是一阵说教,师叔说着说着居然说到了昨日里布下的功课,一时间堂中从静默到炸开了锅,互相之间惶恐的询问不绝于耳。师叔却像是习惯了这一幕,虽板着写满不悦的脸,却也没有再大为光火的意思,他看了看柔镜波,声音不知不觉又放缓了:“镜波,你来背一下。”

      “是,师叔。”柔镜波已经习惯在所有人都答不出时自己被叫到,昨日里挑灯记下的内容历历在目,她行云流水一般款款对答:“玉泉畏款冬花;玉屑恶鹿角;丹砂恶磁石,畏咸水;曾青畏菟丝子;石胆,水英为使,畏牡桂、菌桂、芫花、辛夷、白薇;云母,泽泻为使,畏鮀甲及流水,恶长卿;钟乳,蛇床子、菟丝子为使,恶牡丹、玄石、牡蒙,畏紫石英、蓑草;朴硝畏麦句姜;硝石,萤火为使……”

      突然停住,柔镜波慌了手脚,她怎么会想不起来,昨日里明明记得那么清楚,萤火为使!萤火为使!

      鼻尖溢出了汗滴,周围已传来阵阵压低的窃笑。柔镜波一直是学堂中的掌上明珠,几乎每位悬壶山庄的前辈长者都对她的聪慧好学不吝自己的溢美之词,因而众多弟子皆或是嫉妒或是鄙夷,再加之柔镜波性格本就安静孤僻,故而大家此时都是在等这天大的笑话来看。师叔的脸色从柔和变得有些冷滞,柔镜波在书案之下攥紧了拳头,萤火为使!萤火为使!下面一句到底是什么!

      突然,攥紧的手被大力掰开,已经因为紧张而潮湿的手心被另一只干燥而温暖的手掌握住,掌心传来阵阵酥麻,像是有人在上面写字,柔镜波沉下狂乱不已的心神静静感觉,眨眼间那只手已写了三个字,“恶……苦……参……”还不等再做暗示,柔镜波原本混沌的心中像是注入了清泉一
      样甘冽明澈,眼中的光芒又再次浮现。

      “硝石,萤火为使,恶苦参、苦菜、畏女菀;芒硝,石韦为使,恶麦句姜;矾石,甘草为使,恶牡蛎;滑石,写韦为使,恶曾青……”

      源源不断如口吐莲花,柔镜波将大段的内容背诵完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她没空估计师叔那赞许欣赏的眼神,没空理会那些周围师兄师姐们神态各异的模样,她只想偷偷看一眼右手边到底是谁,握住了她的手。

      那是一个看起来比她还要小一两岁的男孩,有些矮,却并不瘦弱,白皙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红色浅影漂浮,一双明亮熠熠乌黑如墨的双眼眨动,也正偷偷看着她,露出浅浅的微笑。

      柔镜波再也没有听进去师叔在之后的每一句话,她每次强迫自己认真专注,脑海中却总是印着那悠远恬静的一笑,像是寒冬过后的第一缕夹杂着暖意的春风,舒展开了青草懵懂的嫩叶。

      手心的汗比刚才还要多,柔镜波想要在衣服下摆上蹭掉,不知为何却也舍不得。

      师叔宣布讲完的一瞬间,柔镜波猛地将桌上的书本一齐胡乱塞到布囊中,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那是她此生第一次心动,却也是最后一次。

      回到房间后,柔镜波把头整个侵入刚打上来的井水之中,她很害怕,这种感觉让她觉得恐惧,让她觉得不安,她想问为什么,可是又一次次地告诉自己不能再问为什么了。没有人会回答她的问题,她要自己找答案。可是这种感觉不是她要的答案。

      她要妄图改变自己命运的人统统去死,她要自己掌握自己的人生,甚至去掌握别人的命运!她答应过自己要成为悬壶山庄的庄主,要成为武林盟主,要看着所有人都再也不能左右她的意志她的想法,可是现在,她却连这种感觉都没办法掌握,不行,她不能再有这种感觉了,绝对不能!

      柔镜波一夜未归,原因是她不想人看见她哭泣。

      但第二日归来,她依旧是平常日子里的柔镜波,依旧是大家眼中庄主的最得意弟子,依旧是那个冷傲又孤僻的小姑娘。

      “过几日就是武林大会的日子,镜波,你随我去。”秦之扬的眼睛一直落在繁冗的卷宗上,头也不抬。

      “是。”

      “几位长老都说你读书用功刻苦,要继续,不要偷懒。”

      “是。”

      “还有,武林大会上遇到虞广严不要透露你的身世。”

      “是。”

      “你可还有什么问题?”秦之扬抬头,看见柔镜波亭亭伫立在前,就像池中还未来得及盛放的莲花,安静悠远。

      “没有了。”

      师父,没有了,我的所有问题,我都会自己找到答案的。

      柔镜波的心从没有这样坚定过,她从师父的房中出来,陆长老的讲习时辰就快到了,她快步像杏堂走去,一步一个脚印,稳健的如同此刻的心。少女的悸动已经被亲手扼杀,她是柔镜波,是一个能主宰自己一切的人。

      “镜波师姐……昨天,你别生气……我……我……”

      在堂中坐好,陆长老人还没有来,柔镜波听见坐在旁边的那个即使坐下也显得格外高挑的男孩声
      如蚊讷,白皙的皮肤上像是起了一层红沙。

      “无妨。”

      冰冷的语气不用假装,柔镜波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像昨天那样了。

      那个男孩难掩失落和悲伤,他一直偷偷用眼角瞄着柔镜波,这一切柔镜波都知道,但她的精神如此集中,陆长老讲得每一句话她都能记住,根本无暇顾及不相干的一切。

      “寒初!你来背一下手少阳三焦经上都有哪些穴位。”

      慌乱中,旁边的男孩一句话也答不上来,急红了的脸像是求救的信号,可是柔镜波沉默不语,在脑海中安然地背了一遍手少阳三焦经的全部穴位。

      嘲笑伴随着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袭来,男孩的脸已经煞白。柔镜波知道,陆同是他的师父,今日之后他一定不会好过。

      可是那与她有什么关系。

      最后的一丝痛苦淹没在心底柔软的角落,柔镜波感觉到掌心像是要被指甲刺穿,可是却不疼痛。
      但她成功了,成功地掌握了自己的一切,从理智到感情,从仇恨到野心,利用的最高境界是自己能够利用自己去达成一切目的,不择手段。

      清晨,依旧是寻常的早起时间,柔镜波款款醒来,熟练地穿上象征悬壶山庄掌门身份的灰袍缁衣。

      她看到手心上布满了指甲嵌入过的深深印痕,梦中十四岁的那个夏天仿佛往昔一如昨日,而如今未改变的却只有夏夜依旧短暂,白昼依旧绵长。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寒波(算是插叙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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