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沙乱》星洁

30、第二十八章 决定

　　回到都城已有七八日，向季况详细汇报了边关的军情，因有李羡言辞恳切的奏请，季况虽踌躇，顾念着仁义之名不愿挑起战事，但也决不会任由他国欺上门来。

　　一场战事不可避免。这之外，还需要制定一系列的应对策略，如何安排装备辎重、粮草补给，乃至将领的接替，等等，林林总总皆要设想得到。诸多事宜细碎繁琐，常常要几番思虑方能得出定论。计划再周详也许只是纸上谈兵，到时情势变化，仍要相时而动。

　　这些事务使我每日皆忙得昏天暗地，常常夕阳西斜才会回到府上。对于朔风，我让仆从侍女细心照顾他，无论他想要什么、想去哪里玩，都要满足。只是朔风没有外出过，也不曾提过什么要求，却一日比一日沉默起来。我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偶尔一同用饭，看到他沉默又哀愁的样子，或是用畏怯的眼神望向我，我无法不觉得难受。我唯有尽量避开他。

　　这一日，待我忙完又已是傍晚。外面凉风习习，我离开处理政务的鸿文阁，刚走上御道，即遇上了骑马而行的季楷。他带着几名随从，一看到我便从马上一跃而下，笑嘻嘻地快步走到我面前。

　　“右相大人，又忙到这个时辰啊，该要保重身体，也别太操劳了。”

　　我回了个礼：“谢三殿下关心。”

　　“明后天休沐，又正赶着我们龙月的兰蕙节。那一日可热闹了，集市上有耍杂艺的，晚上还会放焰火，右相大人不若也带着你弟弟去逛逛。看大人总是忙于政事，也该适当娱乐一二的。”季楷说话时面上一直带着盈盈笑意，显出十分亲热的样子。

　　我直觉他提这建议是因为看出了什么，或许他们根本就在我那里安插了眼线。无论怎样，我也并不喜欢他人插手我的家事，我停顿了一会儿，漫应道：“若有余暇，便去看一看，殿下费心了。”

　　又客气了两句，季楷方告辞，要进宫去见他父王，我自步出城门。元兴门一侧，仆从同马车皆候在哪里。一见我，一名小厮急忙赶上来，低声禀报：“大人，少爷今日不大好。早起便有些发热，饭没吃下多少，只咳嗽不停，大人可要回去看一看？

　　我听后不由一愣。小厮口中的“少爷”自然指的是朔风，只是朔风身体一向强健，甚少患病。我不禁有些担心，忙命仆从架起马车，赶回府去。

　　一回到宅子，我便去了朔风那里。我将朔风安置在了一处敞亮的庭院内，院子里有一渠活水，连着一片荷花池子，池边青石绿瓦，几株梨树开着雪白的花，风景颇佳。我自无意于美景，匆匆入内推开朔风的卧房，便见朔风闭目睡于床上，一旁立着个丫鬟。那个丫鬟面上一惊，就要向我行礼，我摆了摆手，让她出来说话。

　　“少爷怎样了，大夫是如何说的？”来到屋外，我轻声问道。

　　那小丫鬟忙回答：“大夫说是肝气郁结，又受了风寒。吃几副药，多多休息，饮食上注意些，再就是要放宽心情，便无事了。”

　　我稍稍放下心来，接着询问：“药可服了？”

　　“今个的已服用过了，下一副要等到明天早上。少爷服过药便睡了，约有大半个时辰了，晚饭还不曾吃过。”

　　这丫鬟年岁不大，总不过十五六吧，举止倒很得宜。“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小丫鬟怔怔地应道：“奴婢贱名小唐。”

　　“陈管家。”我转向随后跟来的管家陈同，吩咐道，“除小唐外，还有两个丫鬟在朔风少爷这边伺候的，是吧？这个时候了还不见人影，你去同她俩说，今后都不必来了。她俩的月钱便添到小唐身上，你再去挑两名丫头过来，交给小唐管教，学着好好伺候少爷。”这以前我很少使唤人，加之最近也不常待在府上，倒使得他们如此怠慢。

　　陈同忙不迭地应下，他是个聪明人，该明白我的意思。待陈同走后，小唐就要给我磕头，我止住她：“这些就不必了。你去厨房，叫他们做些清淡的素食，熬点稀饭，再准备点绿豆糕，待会儿送到这屋来。”

　　“好的，大人。”丫鬟脸上一团喜气。

　　“你去吧。”

　　回到朔风的房间，他仍旧安静地睡在床上。我坐到床沿，先给他把了脉。同那丫鬟说的并无两样，大约是思虑过多，而致气逆失和，如果心情和顺，想来便无事了，算不上什么大病症。如何令他心情好起来呢？我在心内叹口气。

　　外面天渐渐暗下来。丫鬟小唐端来了饭食，蹑足屏息地放在桌上，又过去掌了灯，而后轻声建议：“大人，要唤少爷起来吃些东西吗？睡多了晚上就睡不着了。”

　　我看着朔风，唤了一遍他的名字：“朔风。”

　　朔风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先是迷蒙地往上看了看，忽然张大了眼，直直地望向我。“大哥！”他愣了片刻方喊出口，声音也直发颤。

　　“醒了，可难受了？”我注视着他苍白的脸，心内有些愧疚。

　　“没……没事……我不难受了。”他十分窘迫，舌头上好像压着东西，“我睡了一觉，好多了，大哥不用担心……”他嘴唇抽搐着，张了张口，再说不下去了。

　　“去休息吧，这里不需要人伺候了。”我转头对丫鬟小唐这样吩咐着。她退出卧房，又将房门轻轻带上。

　　我们静默了。只是朔风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带着那样渴慕的神情，一如往昔。

　　“这十几日，大哥冷落你，可有怨大哥？”

　　“没、我没怨过大哥！我知道，是我惹大哥生气了，大哥才不想见到我的。”他急切地解释着。

　　“那，你可有仔细想过，可愿改变心意？”

　　朔风有些失神，他呆愣片刻方讷讷地说道：“从大哥收留我，这世上再没有人像大哥一样爱护我，对我好。我应该听大哥的话，报答大哥的，可是，我有了坏心思，我心里跟以前不一样了。我知道我很不对，我以后就待在自己屋里，不让大哥烦心。我……我只想和大哥在一起，住到一起，见不到大哥，我心里就很难受……”

　　我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为什么要这样死脑筋？你并非不了解大哥。我没法真心同任何人亲近，我不爱任何人，同我在一起，我可能永远也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我更加容忍不了背叛。你这样的年纪，尚未定性，若有一日变了初衷，你知我不会宽容。你可能明白我的意思？”

　　我一字一句说出我心中所想，既是说给朔风听，也在提醒我自己。若要同一人相伴一生，我愿意这个人是朔风，只是我还下不了决心。既然朔风这样坚持，我想，给他一个机会。我也将一切都说开，但朔风有片刻犹豫，我会传信于父亲，请父亲派人来将朔风接回云隐。这条路本就不易，今日决绝，好过日后悔恨。我这里没有回头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