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墨筝813

88、隐入江海从此去

　　漫无目的在街上乱逛，只觉得胸口闷得慌，却道不清言不明。叶辰一直跟在身后，沉默不语。
　　定住步伐，我望向前方，原是不知不觉间踱到了师父处。这番垂头丧气的模样倒叫师父担心，不如改日再来。思付妥当，转身便走，却被叶辰一把拽住。
　　“上去吧，你的伤……”
　　“没事，伤口很浅。昨天一天我都很小心的伺候它，没发烧没感染。”我勉强笑道，“回去吧，这幅样子不好去见师父。”
　　话音未落，手腕处一紧，便跌入他的怀抱。
　　“逞强。”他将下巴抵着我的头，双臂也微微的收紧，轻声说道，“我喜欢看到你快乐的笑容，更想陪你一起分担难过。”
　　微微一愣，我把自己埋进温暖的怀抱里，不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他的气息慢慢驱散了萦绕心间的伤感，情绪平复，心境沉淀。不知怎的，总觉得小题的离开，仿佛是对曾经的生活——那段时时谨慎刻刻揣摩却依然有哭有笑没事偷着乐的成长时光的彻底告别，我无法不愁怅。还好，他在身边……
　　等等，这儿好象是——大街？！这个事实显然让我非常郁闷，手忙脚乱地从叶辰的怀抱里探出头，贼贼偷瞄四周，一遇上街人打量的眼光，不由就面红耳赤起来，赶紧一把将他拽进了客栈。

　　推开房门，一眼便见师父与老庄主正悠然对弈。
　　“老庄主也在呀？”我颇为惊讶，低声自语。哪知老人家听力上佳，转头望着我，微笑调侃道：“你霸占了我的辰儿，我这老骨头只好来找你师父诉苦了。”
　　刚刚消退下去的红潮瞬间又泛上脸庞。
　　叶辰但笑不语，拉着我走上前去，陪在一旁观棋。
　　我对围棋并无多大的兴趣，颇有点意兴阑珊地张望着。叶辰倒似瞧得津津有味。两位老人家均是一派淡然神色，不慌不忙地切磋着，偶尔笑语几声。房间里流淌着安静平和的氛围。
　　半天之后，我依然是瞧不出个所以然来。脑海里突然忆起叶辰前阵子天天送富贵楼点心的事，偷偷咧嘴笑，干脆决定跑去买些点心回来。叶辰原是要跟着去的，我却对上老庄主笑眯眯地神色，脸一红，嚷嚷着“不准跟来“，撇下他自个儿就跑了出去。
　　再回来时，棋局已收，桌子上摆了几盘小菜，他们似乎都在等我归来。
　　“吃了午饭再回去。”叶辰递来一双筷子，顺手接过我手中的点心。
　　这可是求之不得的事，我立马眉开眼笑摆出一脸的阳光灿烂。温馨的感觉漫延开去，仿佛闻到了家的味道。

　　非常不雅观地打个饱嗝，我放下筷子，一脸满足。
　　“溪儿，你可愿意与我一起去穹岭？”叶辰突然开口问道。
　　呃？一时呆滞，脑内搜索系统开始启动，在记忆角落里找到了关于穹岭的些微信息——那是叶辰年少学武的地方。
　　我颇为茫然：“为什么突然去那里？什么时候去？”
　　“穹岭脚下有个小镇，民风纯朴。如果，留在穹岭，你觉得……”他表情犹豫，吞吞吐吐。
　　这是，什么意思？叶辰的话在脑海中反复翻腾，突然恍然，大叫一声，瞪大眼睛盯着他道：“你打算离开倾城山庄？”
　　得到的是他缓慢却坚定的点头。
　　“你昨日不是还……”我满脸诧异神情，“好突然好突然，让我冷静一下。”
　　“木桩子终于开窍了，你这丫头还扭捏什么呢？”老庄主哈哈大笑起来，继而面向师父道，“我看呐，趁热打铁，赶紧挑个日子先成亲，再放他们出去闹腾。”
　　这话题转得也太快了吧？我完全抓狂，手舞足蹈哇哇大叫：“你们、你们……”叶辰一把将我敛入怀中，制服了发狂中的某人，对着两位老人浅笑道：“恐怕是赶了些，再说如今山庄内诸多不便，再等些时日吧。”
　　老庄主蹙眉摇头：“你既然决定离开山庄就别再管那些啰嗦事，让他自己去解决乱摊子。过几日我们一起走，不如就去穹岭。看着你们成亲我才安心。老先生觉得如何？”
　　“师父不是打算回清水镇么？”我赶紧插嘴应了声，顺带拼命朝师父使眼色——成亲？我才刚刚开始享受恋爱的快乐，才不想这么早迈进婚姻的坟墓！
　　师父抚着白须，爽朗笑道：“这可如何是好？北边是岳儿的亲事，西边是溪丫头要成亲。为师怎么赶得及？”
　　老庄主似是颇为遗憾，叹气一声才同意将成亲一事推后再说。
　　救回一命！我摆上一脸媚笑：“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 老庄主磨蹭着不肯回山庄，便叫我与叶辰先行离开。赶紧喘口气——要是再与老庄主待一块去，我非心脏衰竭而死不可。

　　出了客栈，我立马露出狰狞面目，掐着叶辰的胳膊一脸恶狠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随即意识到四面左右均是人来人往，额头黑线，拽着他的手四处找寻僻静处。
　　拐进一条小巷，我环顾四周后才放心地一手叉腰一指怒对：“我离开那会，你们三个老少爷们嘀咕什么了？交代！”
　　叶辰此刻大约是哭笑不得，握住我指向他鼻尖的右手，剑眉微挑：“嘀咕着怎么把你这丫头收服住。”
　　果真是居心不良啊！我翻翻白眼表示抗议，却见他神色转为严肃。“溪儿，我不希望再见到你眉头紧锁沉默不语的样子。”
　　心头猛地一颤，我黯然低眉：“我是不喜欢回去面对山庄的人事，可我不需要你这般委屈求全……”
　　“我心甘情愿。”他认真说道，“你为了我，选择忍隐真实情绪。明明厌倦了复杂纠纷，明明害怕人心叵测，却依然决定与我一起留在山庄。对不起，我从来没有去考虑你的感受。一直以来我都太自以为是，总是不顾你的意见就做决定。”
　　“我想看到你发自内心的快乐，而不是勉强微笑。你看上去一贯乐观，我就以为你性子坚强；你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就当真以为你不在乎。我却忘了，你也有难过脆弱的时候……”
　　他扬起一抹浅笑：“况且，我已向周大夫保证定会珍惜你的情意，也答应了那小姑娘要让你开心。我可不想食言而肥。”
　　一瞬间，满满的感动，汹涌澎湃。我怔怔望着他，愣了半天才傻傻问道：“那山庄怎么办？”
　　“真心无价。你才是最重要的。”
　　一头扑进他怀里，我紧紧环住他的腰，只想永远贪恋这温暖。
　　他轻拍我的背，温柔说道：“不过，离了山庄，日子也许会很清贫，你……”
　　“不管！”埋在他怀里，我闷声闷气的抗议，“反正我跟定你了，反正你必须要养活我。”
　　“好。等山庄稍为平静些我们就悄悄离开。”他轻笑出声，“耽搁久了，先赶紧回去吧。”
　　磨蹭片刻，我才依依不舍地从怀抱里探出头来，三两下抹去眼角的泪痕，灿烂一笑，牵起他的手便往巷口走去。

　　蹦蹦跳跳地踏进小院，蓦然腾升隐隐的不安。我缓下步伐，转头望向叶辰，见他神情凛冽，原本些微的不安立马放大。
　　大约是感觉了我的慌乱，他用力握了下我的手，缓和神色，俯身耳语道：“猜猜谁在等你？”
　　“贵客。”我握紧他的手，镇定心绪，回了他一抹微笑。
　　一语命中——果真是贵客。
　　迈过门槛的右脚稍稍停滞，身子却因着惯性往前跌去，幸好叶辰使力一拉，才不至于在众人面前摔倒出糗。
　　“小溪姑娘，好久不见。”立于叶旭身旁的左伋微微欠身，依旧是一幅儒生打扮，气质文雅。
　　调动笑肌，我得体行礼面色温和：“可不是，左先生近来可好？”此刻，我已收敛了真性情，竖起满身芒刺，完全不似在叶辰面前那个只管撒娇的小女子。
　　“多谢姑娘记挂。”他笑容和煦，“在下此番前来，是奉命将爷的口信带与姑娘。爷说：‘小鸟儿飞了这么久也累了，该回去歇歇了。’”
　　我无声苦笑：“要是那只小鸟依然眷恋外面的世界，先生会怎么做？”
　　“这，姑娘若定要为难，在下只好做回捉鸟人了。”他面露难色语气却相当坚定。
　　笑话，我若回去就是死路一条。我隐去笑容换上冰冷神情，正欲回话，突闻叶辰说道：“鸟雀本来就该在林间自由啼鸣。不过，这儿都是人，我怎不见有鸟儿？”
　　他居然还会说冷笑话——我不由诧异，侧头对上他含笑双眸，勇气油然而生。
　　“二弟，这小鸟可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叶旭接口，清俊的脸庞上笑容飞扬。
　　放着你的帅哥不做，跑来做恶人，简直是糟蹋这幅好皮囊。我暗自惋惜，皮笑嘲讽：“叶庄主的眼力果真不似常人啊。”故意强调了“人”字，就怕他是傻瓜听不出画外音来。
　　叶旭眼底一沉，却忍住怒气，继续眉开眼笑：“姑娘客气。叶某愚钝，竟一直不知姑娘是太子的人。”
　　额头黑线——什么叫“太子的人”？想混淆视听毁我清誉吗？
　　“溪儿是我的妻子，你的弟妹，大哥怎可胡言乱语！我看各位是认错人了。溪儿刚回来，需要休息，各位请回吧。”叶辰抬高声线，言语间明显带着愤怒。
　　这番话听得我心潮澎湃，却让叶旭与左伋诧异不已目瞪口呆。
　　“左先生，我看你的确是认错人了。”身后突然出现另一个声音，让激动的某人瞬间更加惶惶然不安继而极度怀疑起自己的听力——韩晋，为何会帮着我们说话？
　　韩晋踱进屋内，面带浅笑。待行至我身旁，稍稍欠身招呼道：“夫人受惊了。”
　　我确确实实受惊了！
　　左伋显然更为错愕，呆呆立在原地完全没了反应。
　　“你回去吧。告诉戟儿，那只小鸟既然已经离开，再寻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韩晋朝着左伋略一颔首，语调波澜不惊。
　　左伋这才回过神来连连称是，随即拱手告辞。
　　我依然处于震惊状态，完全不知韩晋又说了什么，他们是何时离开，反正待我被叶辰招回了魂儿时，房间内只剩下我们俩。
　　“叶辰，我想早些离开这里。”我紧紧抓住他的臂膀。今儿左伋的意外出现让我完全乱了阵脚失了心绪，这个山庄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叶辰点头，稍稍安抚下我的烦躁，随即出门安排离庄之事。

　　傍晚时分，一切就绪，我们悄悄从偏门离了山庄，绕去师父所住的客栈。
　　老庄主依然赖在师父房间内，一见我们去而复返，颇为诧异。
　　待我急急将发生之事简单说明后，师父长叹道：“这世道，最难解的便是执念。你二人还是赶紧离开这里为好。”
　　“那师父怎么办？”此刻，我是思绪慌乱稳不住心神。
　　师父抚着长须，微笑答道：“你李叔约莫明日便可到这儿，到时就启程回清水镇去见岳儿。”
　　老庄主点头附和，抓着我的手保证：“你师父就交给我，你们只管私奔去。”
　　我的额头直冒汗——心目中，老庄主原本硬朗的模样早已被这些“胡言乱语”击得粉碎。
　　师父爽朗笑道：“如今终于将你这丫头转交出手，为师终于可以逍遥自在游山玩水去了。”
　　汗水淋漓——这两个“为老不尊”，怪不得“臭味相投”。
　　“赶紧走赶紧走。”老庄主起身开始赶人。
　　“你答应老夫的事，可不能忘啊。”师父面朝叶辰，颇带严肃的说道。
　　叶辰郑重称“是”，拽着我，匆匆离开了客栈。

　　安全出了城，叶辰驾着马车，我从车厢内探出脑袋东张西望。
　　夜幕渐渐合拢，又见繁星满天。
　　路旁两侧树影婆娑。行人稀少，原本安谧的氛围却被某人的叽叽喳喳取代。
　　“叶辰，你与师父约定了什么？”
　　“这是秘密。”
　　“透露一下啦。”
　　“秘密。”
　　“当真不说？”
　　“……”
　　“要不我来猜，你只管点头或者摇头，好吧？”
　　“……”
　　“给点线索啦，快点。”
　　“……”
　　“啊——真是块木头！”
　　寂寥的四周，某人哀怨的声音久久回绕，背景是如墨夜空。
　　马蹄踢踏，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