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墨筝813

68、庭院深深深几许

　　我以为，逍遥悠哉的米虫生涯会让自己乐不思蜀。我开始讲究养生之道，学女红学国画学下棋学弹琴。然而，随着这样的生活模式一天天重复进行，我竟开始莫名地浮躁。
　　当生活逼迫你不得不团团转时，唯一祈求的是有一份温饱。而当生存压力突然消失后，精神层面便开始饥渴而蠢蠢欲动——不学无术照样能活下去，为什么还要学东学西？学了有什么用？无非是打发时间罢了。可是不想法子消磨时间，每天无所事事混吃等死，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于是我陷入前后矛盾中无法自拔。学还是不学，这真是个问题。

　　我渴望自由。渴望看到新鲜的面孔新鲜的风景。渴望呼吸到街头巷尾的生活气息。
　　极度渴望。
　　于是开始暴走。每天不停地走。然而偌大的王府，允许我涉足的范围不过是内院，看到的不是千篇一律的建筑园林就是低眉顺眼不吭一声的仆婢。
　　更要命的是，那日偶遇太子妃后，原本偏僻安静的落梅轩一下子成为焦点。不管从理论上还是实际上都属于被软禁性质的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卷入了传说中的“后宫争宠”活动中。

　　局势的发展速度超过我的想象。
　　偶遇太子妃的次日，我仍在被窝里会周公。雪儿一把将我拽起，用波澜不惊地语调道：“太子妃派人请你过去。”
　　啥？
　　一哆嗦，原本糨糊的脑袋豁然清明。
　　“快些梳妆打扮下，依依在外面等着，若是晚了，没准还要摊上“对太子妃不敬”的罪名。”雪儿瞥了我一眼，异常温柔道。
　　不是吧？
　　再一哆嗦，已经清明的脑袋开始发烧。
　　头疼啊头疼，我可不可以借口头疼，不去见太子妃啊？

　　显然是我白日做梦。事实是，一盏茶的功夫后，我身处太子妃寝宫内，战战兢兢请了安，小心翼翼地等待着“上级慰问”。
　　太子妃苏氏乃户部尚书之女，是世袭书香的大小姐，虽非倾城倾国也算大家闺秀，家世上是够配个庶出的皇子。只是呢，这个庶出的皇子比较争气，所以她一不小心就成了太子妃了。
　　韩戟除了这个正妻外，还有几房侧室，至于侍寝丫鬟啊之类的，我就更不清楚了。不过让我想鄙视他的地方是：糟蹋了这么多女人，照旧没生出个儿子来，啧啧。

　　这会儿，苏氏下手还坐着两位美女，约莫便是韩戟的侧室之一之二了。难道是开堂问审？我额头冷汗。
　　侧室之一先开口：“你就是落梅轩里的？”
　　这借代用法真是值得我学习。我低眉顺眼，点头称是。
　　侧室之二冷笑一声，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表明她的看法：“真不怎么样。”
　　确实不怎么样，我可从来不认为我是美女啊。不过我坚决认为自己的人品很好，个人魅力也不错，哈。
　　“若儿！”苏氏温柔阻止侧室之二的不礼貌言论，上前拉起我的手，含笑问道，“昨日与妹妹一见，着实太匆忙，所以想着今日请你过来，姐妹几个聚一聚聊一聊。”
　　我的神啊，我实在高攀不起您这位姐姐。额头持续冷汗淋漓。
　　“这是潇潇妹妹，这是若儿妹妹。”她将我引至侧室之一侧室之二面前，“看模样，妹妹年纪尚小，若不嫌弃，便都唤声姐姐吧。”
　　难道我的娃娃脸真能骗倒一大片？啊，忽略重点了，赶紧回神。重点是她还当真认为我是韩戟的第n个女人了，姐姐妹妹一出口，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于是，轻轻挣脱苏氏的手，退后一步，欠身，装出十二万分的恭敬道：“娘娘折杀民女了。小溪不过是市井草民一个，这声‘姐姐’着实唤不得。”
　　“哼，还不识抬举了？”侧室之二若儿白眼飞来，十分不屑。
　　“妹妹这是……”苏氏的表情看似万般疑惑。
　　叹口气，我再次装出十二万分的恭敬答：“民女自知配不上太子，从不敢妄想。”违心啊违心，说违心话真痛苦，明明是韩戟太阴险了配不上我的光明磊落。
　　“知道就好！”若儿继续白眼飞来。
　　这位夫人啊，你难道不知道在上级面前收敛嚣张？这儿太子妃才是老大，你处处无视上司存在，小心以后她给你小鞋穿！
　　“难道，真是我误会了？”苏氏再次牵起我的手，表情满是歉意。
　　我神情坚决一脸无奈道：“娘娘是知道民女的难处的。唉……我也是……不得不……唉……”说话点到为止就好，我当初骗她，现在照样还是要骗。反正韩戟看上得必须是我那虚拟的姐妹——他软禁我的原因牵扯到曾经的宫斗，自然是不可和后院女人们说的。这个谎言，他拆穿不得！
　　大概是我的态度太过诚恳，苏氏一行三人估计心里还有些疑惑，但看上去都像是相信了我的话。接着又笑眯眯问候了几句后，便把我放了回去。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就结束。
　　首先，自此后，依依开始频频访问落梅轩。她代表太子妃，名义上是嘘寒问暖，实则是对我的考察。每次点头哈腰陪笑陪聊，光应付她就够我受得了。
　　再者，侧室之二，就是那位美女若儿，每每心血来潮或日子无聊了，就会跑来兜转一圈，相当于突击检查。每次看到她趾高气扬的言行，我就万分想掐死她。
　　所幸的是，韩戟似乎再次遗忘了我的存在，于是某人才能在类似法西斯独裁压迫的环境中侥幸生存了下来。

　　这么折腾个十来天，我的暴走状态越来越严重，连雪儿都开始有轻微的神经衰弱。
　　深入思考后，我悲痛地意识到——没有经济基础就没有自主权，没有权力就只能任人宰割，任人宰割的下场是就算哪天我被害死了估计也没人发现。这个结论让我异常郁闷。试想：我原本只想要过悠哉的米虫生活，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结果却发现，连米虫都不好当。我的美好人生就在一片惨淡中悄然破灭。

　　倒了杯茶一口而干，然后重重叹口气。
　　“你简直是在浪费上好茶叶。”雪儿很是为茶叶可惜。
　　我瞟了她一眼，再一声叹息，随手拿起未完成的刺绣，瞪着它发呆。“雪儿，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报仇？”
　　“你发疯了？”雪儿额头黑线。
　　我抓狂地折腾着自己的头发：“你说她们还有没有消停的时候啊？难道都空闲到除了关心我是不是她们的情敌外就没其他事可以做了？”
　　“不过都是可怜人。”雪儿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所以说最可恨的还是那个花心太子！”我咬牙切齿，“我恨死他了！”
　　“其实、还好的。”雪儿侧头思索片刻，表明自己的意见，“他对你还不错。”好吧，我承认我吓到了，但那个瞪眼如甲亢，嘴巴张得可以塞进拳头的女人绝对不是我。
　　“不过像他这般地位的人付出真心很难。”雪儿继续自言自语，“你不能指望他只属于你一个人。”
　　“再次强调，我不喜欢他！一点也不！”这种事情马虎不得，当初被误会，下场死惨。前车之鉴要牢记。
　　“哦？”雪儿用了第三声，先降调后扬声。我白了她一眼，鄙视她的无聊猜测。是我的错，勾引出雪儿的八卦本质，这回自作自受了
　　“偌大的王府，只有你最拿殿下不当回事。心情好时，出些乱七八糟的主意折腾他；心情不好，说话间明明白白透着敷衍。”
　　咦，原来我的态度这么恶劣？我自个儿总觉得挺给韩戟面子的呀。“人就是这样，越得不到越想得到。他不过是想征服我而已。”我嘟囔。
　　“我原也是这样想的。”雪儿顿了会，接着道，“殿下为你做得事，你知道多少？”
　　我沉默。
　　“殿下……”
　　“够了，雪儿。”我蹙眉，“我确实知道得不多，因为我不想知道。”知道了，就会觉得惭愧，再也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他给予的物质保证。“凭他的地位，他说向东，我完全不敢向西。但如果他要我付出感情，我做不到。”我迎上雪儿的视线，不带半点犹疑。
　　“你……”她一声微叹，“你可是心里有了人？”
　　是，我的心里，藏了一个人。

　　沉默在此刻已经是最好的回答。我毫不客气地伸个懒腰打个哈欠，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肚子还是饿呀，雪儿~~~”我撒娇。
　　“他、他品行如何？待你可是真心？你……可是快乐？”雪儿神情颇为恍惚，言词犹豫。
　　我一怔，半会儿才自嘲笑道：“他自然是好的，可是……他不过是拿我当妹妹看待罢了。”
　　话音刚落，雪儿急急问道：“那你可怎么办？”她到底是将我看作朋友的，担心之情溢于言表。
　　我走近她，嘻嘻笑着，然后猛地抱住她。“我不是，活得很好麽？”是，没有爱情，我还拥有自己。时光流逝，岁月无情，青春这般易老，最是该善待自己。
　　我能感到她的身体先是一僵，过会儿，慢慢地放松下来，在我耳畔柔声道：“是，你活得最潇洒。”我大笑三声。

　　“你们倒是悠闲麽！”凭空插入一个男声，韩戟不知何时出现，背手立于门旁，一脸阴沉。
　　我大叫一声跳起，吓得他一愣。
　　“偷听别人说话并非君子所为，太子不该行事磊落些麽？”我一想起刚才的隐私话题，不觉恼怒，“这儿虽是太子府邸，但落梅轩好歹让我这个客人住着。你总是一声不吭就出现，算什么待客之道？”
　　他一怔，唇边扯出一抹冷笑，但不言语。
　　雪儿向来懂得独善其身，非常时刻早早撤退，留下我与韩戟直面对决。
　　他锁住我的视线，目光中含着凶狠的意味，剑眉紧蹙，似乎在很用力地控制着情绪。
　　我立即开始后悔：就算刚才八卦地是关于他的闲话，他若当没听见，我又何必强出头慌着去掩饰呢？
　　“呃……这个，那个，你找我有事？”赶紧转移话题。我躲开他的注视，忐忑询问。
　　没有回答。
　　“要不要喝茶？”我讪笑，双手奉上。
　　他坐下，手指关节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桌面，闭上眼，似乎打算无视我的存在。
　　好吧，那我就不打扰了。我缓缓地，悄无声息地，一点点往门外退去。
　　“去哪儿？”
　　咦，他不是闭着眼的麽？
　　“去……去……你饿不饿？”我东张西望。
　　“坐下。”他命令，我乖乖听话。

　　“我这有点疑惑呢，便赶着来问问清楚。”韩戟拨弄着茶叶，不慌不忙地开口，“我自个都不记得什么时候看上了你的姐妹，你倒是清清楚楚的。”
　　我低头。
　　“你有什么要解释的？”他很平淡地问。
　　我决定实话实说：“当初我想逃出去，自然要抓住一切机会。解释完毕。”
　　“现在呢？”他的语调依然波澜不惊。
　　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咽咽口水：“我这不是不想给你添乱嘛。家和万事兴，你总不想看到后院起火吧？何况，我也不想搅和进你的家事里去。”
　　他哼了一声：“我看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
　　哎呀真是聪明人，我媚笑。
　　他低头喝茶。半响，才慢悠悠开口：“以后没有我的准许，谁也不许踏进落梅轩一步。”
　　“连太子妃也不行？”我喜上眉梢。
　　他瞪了我一眼：“晚上我留这儿吃饭，吩咐雪儿多准备一份。”
　　大笑三声——算他还有良心，知道拯救无辜的我于水火，晚上就准你在这儿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