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墨筝813

29、一霎微雨洒庭轩

　　总归是有了丝希望，这一夜难得塌实，再次清醒时精力也似恢复了不少。
　　推窗，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洗涤着尘世铅华。新绿嫩绿深绿，层层叠叠，在微风细雨中摇曳。雾气朦胧，笼罩着这个别致的偏院，自有一番淡雅韵味。
　　我呆立在窗前，聆听着沙沙的摩挲声，陶醉其中。没有伤感也没有悲鸣，我不是个小资的女人，面对自然的馈赠，心中满怀感激和惊喜。

　　“为何你总是发呆？”突兀的声音惊扰了眼前的平静。
　　我收回飘渺的思绪，幽幽开口：“为何你总是悄无声息的出现？”若论“来去自如、神出鬼没”，二皇子堪称第一。
　　他自顾自的坐下，倒了杯茶。
　　“如此妙景，今日我们不要再争，可好？”我并未施礼，坦然在他对面坐下。
　　依然是面无表情，但至少没有反对，我当他是默认。
　　“说实话，我对皇室夺权无半点兴趣。”我叹了口气，“当只小米虫，快乐悠哉的生活是我的人生目标。无缘无故的被牵扯进来，多倒霉。”
　　“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他瞥向窗外风景，淡淡说道。
　　“定要斗个你死我活么？”
　　“天真！”他不屑的哼了一声。
　　气氛僵持。

　　雨声渐稀，空气清新。
　　半天，他重又缓缓说道：“我与他自小便感情疏离。他是嫡长子，母亲又是皇后，从一出生便集万般宠爱。而我，怕是无足轻重。”
　　不知该做何反应，我沉默喝茶。
　　“15岁，我便自愿请缨随军出征。无论多大的战功，父皇眼里依然只有他。”语调平缓，无一丝涟漪。
　　“今日局面是我多年的苦心经营。不斗个天翻地覆，我不甘心。”他抬眼，炯炯的目光直刺入我的思维深处。
　　“你，过于信任我了。”这番话会让我从敌对变成同情的，我坚定自己的立场，“你要对师父不利，便注定是我的敌人。对我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
　　他嘴角一抹弧度上扬：“别忘了，你飞不出去。”

　　我拍案而起，气呼呼大声嚷道：“雪儿，我饿了！”不多时，几碟精致的小点心送了上来。
　　“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我倒觉得这样的日子不错。”我斜眼看去，挑衅说道。
　　他完全无视我的举动：“你若喜欢，长住未为不可。”一句话，差点让我噎死。
　　赶紧灌下一杯茶，我有些恼怒：“我不理解你关押我的目的。”
　　他轻摇头：“怎说是‘关押’？你可是府上的贵客。”我鄙视他的咬文嚼字。
　　“我们是一类人。你无须否认。”他直直锁住我的双眸，一字一句清楚说道，“虽然你总觉得自己无辜受累，但内心并不排斥。在复杂的形势中甚至有如鱼得水的感觉。你不是个安分的人，何必强求逍遥的生活？”
　　我怎么觉得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击着全身，震撼到麻木。
　　“若是给你权势，也许还能有一番作为。”他眉宇间闪过光芒。
　　这番话竟使我回想起师父曾经的一句自言自语——“分析问题倒是思路清晰，只可惜是个女儿身”。
　　“我才不是，我从心里讨厌这种尔虞我诈的生活！”有些慌乱地辩解。
　　“那是因为你手中并无掌控权，仿佛总被人牵着鼻子走才说出丧气话。”他的淡定与我的手足无措形成鲜明对比，“原本，软禁你是为了方便日后制约南宫和周策。却没想到如今变的这么有趣。”
　　他起身：“你会想通的。这场游戏你要是想玩，我可以提供你所需要的信息。”

　　赶走破坏心情的罪魁祸首，我心不在焉地玩弄手中的茶杯，仿佛四周还充斥着他的声音。
　　“啊——我要疯了！”我大吼一声，随即无奈的趴在桌上，喃喃自语：“自大的家伙！我最讨厌别人装出一副‘我很了解你’的样子。我是什么人我最清楚，才不听你的胡言乱语！”

　　“小姐，依依姑娘来了。”雪儿在门外小心翼翼的传话。
　　有回音了？我一跃而起立马恢复精神冲出门去。
　　媚笑，摆出一脸逢须拍马的模样，我赶紧吩咐雪儿准备茶点，亲迎依依上坐。
　　闲话拉家常，从今天的天气到院子里的小草，从茶杯的花色到时下最流行的头饰，我隐忍着不耐一路陪笑聊下来。
　　“我家小姐说，姑娘的姐妹若进了皇府，自然也便成了她的姐妹，必定好好照料。”绕了半天，终于开始说到主题，“姑娘暂居府上，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别客气了。”
　　听完这话，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脸上依然笑眯眯：“多谢皇子妃。”
　　两人又客套寒暄了半天，她才起身准备走人。前脚刚迈出门，又转过头，犹豫了片刻问道：“你那姐妹……”还是不放心，想打探下情况呢，我暗想着，脸上却摆出疑惑的表情。
　　她收回前倾的身子，对我使了个眼色。
　　我侧脸对旁边的雪儿说：“我来送，你下去歇着吧。”才说罢，便被依依拽了出去。
　　待走到院门口，她才停下脚步，张望了四周，叹气说到：“不瞒妹妹，我家小姐心地单纯，丝毫不知为自己着想。我从小便陪在她身边，自然希望她能顺顺当当的过日子。”我慌忙附和。
　　“皇家子嗣，谁不是三妻四妾？爷虽对小姐爱护有加，要是哪天喜新厌旧了可怎么好？”我还是连连点头。
　　“这次，爷竟然为了一个女子如此大动干戈，想必是真动了心。妹妹你说，我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家小姐吃苦么？”我习惯性的点头，又立马拼命摇头。
　　她满意的看着我，随即附在我耳边悄悄说：“妹妹若想要姐姐帮忙的地方就交代一声。别的不说，传个信递个消息还是方便的。”
　　我心领神会，眨眨眼微笑道：“姐姐若有空，明儿个再过来叙叙。妹妹等着您。”
　　她点点头，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我按耐着兴奋慢慢往回走。
　　皇子妃是聪明人，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多一个女人争宠，总比坏了事惹怒二皇子好。只可惜她的丫鬟护主心切，倒给了我一个机会。
　　给安岳递信？他也没办法救我出去。给南宫家传消息？不行，二皇子怎么可能会看上与对手有牵扯的女人？谎言会露馅的。通知叶辰？他目前应该在师父身边，一时赶不回来。思来想去，竟然连个求救的人也没有。
　　再仔细搜索，我拍拍脑袋，妄图从中挤出些讯息。
　　雨后的天空蓝得纯粹。虫鸣鸟叫，树杈间落下答答的水滴。小径潮湿，两边的草叶儿上还沾着雨珠。我蹲下来拨弄着，一时毫无思绪。

　　没精打采的吃着晚饭。雪儿在旁边似欲言又止。看她略微紧张的绞着手指，我叹了口气：“雪儿，有什么话直说。”
　　“小姐，饭菜不合胃口么？”她鼓起勇气，脸微微涨红，“看您都不怎么吃……”
　　晕倒~~我赶紧往嘴里塞了几口饭，用行动表明立场。

　　撑着肚子回到房间，我一边打饱嗝一边慢慢踱着以助消化。趴在桌子上继续思考，渐渐迷糊起来……
　　“快起来！”耳畔一个霹雳，我猛地睁开眼，吓得犯了傻。
　　“跟我走！”恩，谁在说话？抬眼见对面立着一个黑衣人，蒙着面纱，身材娇小。难道是女杀手？我打了个激灵，脑袋也清醒过来：“你是谁？”
　　一支湘竹洞箫横在面前。她瞥了我一眼，又将箫插回腰间，转身便走。
　　那是安岳的箫，她是安府的人。我慌忙起身跟上。

　　才到客厅，却发现雪儿平静的坐在烛火旁作针线活。
　　我明显感到身旁的人背影僵硬，如临大敌。
　　“小姐，你这样走了，我怎么向二皇子交代呢？”雪儿的声音幽幽飘来，在这诡异的夜晚里显得异常虚幻。
　　“纤纤素手，针无虚发。雪姑娘，有礼了。”怎么回事？我纳闷的盯着雪儿。
　　见她翩然一笑，凤眸微眯：“你知道我？真是难得。”话音刚落，玉手轻轻一扬，三枚闪着银光的针迎面飞来。我吓得目瞪口呆，被身旁的人甩手一推，离开了战场。又见她腾空跃起，从腰间刷的抽出软剑，几声叮当，身影落地。
　　“好身手！”此刻的雪儿已完全没有平日里的柔弱，或者说，现在才是她的真正面目。
　　银针飞舞，剑光闪烁。我躲在角落里，面对着生死交战，心中奔涌着悲哀：那个在我面前羞怯的丫头竟然是武林高手！伪装得多好，戏演得多逼真！什么奥斯卡影后什么金马影帝，统统比不过一个小女孩！韩戟啊韩戟，你在我身边原来安排了如此厉害的人物，真不愧是心思缜密的二皇子！

　　一切声响消失。两个女子对立着，一黑一白。
　　突然听得一声叹息，雪儿的嘴角慢慢渗出几丝鲜血：“你们走吧。”她捂住胸口，表情疲惫。
　　“告辞。”黑衣女子拱手行礼，拽过我就往外走。

　　出了落梅轩，七拐八拐，进了另一处偏僻的小院。
　　她一把将我推进黑漆漆的房间，自己也闪了进来，随手关上门。
　　慢慢适应了黑暗，我回过头，却见她瘫软在地，赶紧上前焦急询问。她无力地摆摆手：“我中了针，幸好没毒。我们先在这里呆着，明日一早再找机会出去。”
　　她示意我远离几步，似是点了几个穴道开始逼针。
　　除了用崇拜的眼光看着她外，我知道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僵硬地立着，连呼吸都不敢急促，同时谨慎留意外面的声响。

　　天渐微亮。我不小心打了个盹，醒来时见她满头是汗，神情仿佛已无大碍。
　　她已取下面纱，清秀容颜却含着凛冽。练武之人的气度自与我这等普通老百姓不同，我在心底又崇敬了几分。
　　“你快换上丫鬟的服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看到房间靠墙的雕花木床上放着一套衣服。
　　赶紧手忙脚乱地换好，回身见她早已是一副丫鬟的模样，连锋芒都收敛了去，仿佛从来就是个平凡的丫头。
　　又在我的脸上伪装了一番，才小心翼翼的出了房门。
　　跟着她一路低头急走，握紧拳头，掌心尽是冷汗。
　　按理说，昨晚雪儿待我们走后，完全有机会通知二皇子我逃跑的消息，那么今日皇府应该严加戒备。可这一直走来却不见多少人影。大多是早起的丫鬟下人忙着各自的份内事。一如往常。这也太不对劲了。我心里越发的紧张。
　　不知不觉间，府门就在眼前。她停下步子，用极轻微的声音说道：“不用担心，只管坦然地跟着我便是。”

　　“一大早的，你们干吗呢？”门口护卫上前拦住我们。
　　她微微笑，从怀里掏出两面木牌子：“我们是琼玉楼的，奉命出去买点东西。”
　　护卫看了看牌子，挥挥手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