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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心之所向 ...

  •   “你也并非对朕全无感觉。”
      温热的鼻息在耳旁吹过,轻柔得好似柳絮却蛰着她的心猛猛的一颤。不敢回头看他,只能慢慢地,慢慢地把自己的手抽回。可这一次,那人却很干脆地放开了:“既然汤好了,就上菜吧。”
      去者的步履从容而沉稳,亦如临去时抛下的那句感慨一般的笃定。破旧的木门再一次掩上,明若只觉身子一软,仅有的力气也随着那扇合上的房门一起被抽离了。举目四望,原先散落一地的薪柴此时整齐地堆在炉社旁边,每种器具都分门别类地放在了依次的位置,之前散落了一地的鸡毛也已经一根未漏地被扫到了角落里……除了炉社上那依旧热气腾腾的几道菜,一切好似从未发生;又好似轮回流转,历过万千风云,却终究殊途同归。

      “偶尔,你也要稍微应承一下朕。”抚着掌心,此刻她隐隐地还能感觉到些许余热,夹着微浓的腥味和汗臭,还有几抹烟灰。明明这般的真实,却又偏偏感觉这般的虚幻。
      还是不死心吗?任凭自己一次次地远远推开,却依旧不死心地靠过来……究竟要如何他才会放弃?又或者他已经料定中会有一天,自己会无力再把他推开?

      突然冒出的念头让明若忍不住一惊,擦了擦眼眶,她狠狠地告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风驰电掣地盛好汤切好鸡肫,再一样样摆进竹篓,一路送去,却见三人已经在客厅里坐定。有意无意地往右座的男子撇去,只见那人一身翡色长袍,衣冠楚楚正襟危坐,哪里还看得出先前半分狼狈?心一落,明若稳住步履,小心地打开竹篓,按次往桌上摆去,再给每个人都添了一 碗白饭。
      “辛苦了。”五指微张,那人含笑接过碗饭,一声犒劳说得情真意切。明若手一抖,饭碗却已经被他稳稳接过:“你也坐下吃吧,忙了一个上午也累了,吃完了就回房里歇歇。”
      执筷夹了块腿肉到她的碗中,男子的目光一偏,却是不经意地扫过了一旁的徐氏:“内子初来乍到,水土欠安,这几日还得仰仗夫人挂心了。”
      徐氏一口鸡正欲往嘴巴里送,听到话一抬头,却见寒眸微凝,宛若秋潭;盈盈笑意,更是看得人如沐春风。当下,徐氏竟是看傻了,好半天才怔忡地点了点头,看到那双出尘的眼眸中的笑意更甚,心中竟是忍不住的欢喜:“这几日贤妹就好好休息,杂活什么的就别干了,老娘——不,叔母应付得来!”
      “那就有劳了。”略略颔首,风冥司扯了扯身旁僵直不动的女子,淡然道:“还不向夫人道谢?”
      “谢谢叔母。”无意识地嚼着口中的肉,明若低低地应了一声。却见对座的李叔脸色诧异地看着自己,不由愣了一愣。
      “这,这菜是你做得?”
      “是……”见他脸色凝重,明若一吓,反射地往身旁望去,却见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便硬着脸皮道:“可是……不合李叔的胃口?”
      “胡扯!”那人却是大拍一声桌案:“原来这鸡肉能做得如此美味,老夫真是白活了这把年纪!”
      说完,只见他又捞起一大块,不客气地往嘴里送去。
      “死人就这丑德行……”徐氏方才回神,看看自己那口子这副狼狈相,自然没好气地奚落了一番才把自己那鸡块送入嘴中——却也是呆了!
      “怎么样?”看着那婆娘闷不吭声地往自己碗里夹鸡块,老李忍不住抚须道:“贤侄媳妇这菜……”
      徐氏却是一双筷子按在菜盘上横眉道:“知道了还和老娘抢?!”
      静静地扒着碗里的饭,明若只觉得耳旁的纷争吵得有些扎耳,可余光却又忍不住偷偷往饭桌上那对吵闹的夫妻飘去,久久地凝在眼前那嗅不到一丝和谐气氛的泡沫剧上,直到耳旁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她偏头,余光扫到身旁之人的目光亦是停留在相同的地方,却是冷得感觉不到一丝人气。
      然而只是转眼的功夫,那漠然的眸光一敛,随即便又化成如熙的春风。碗筷一放,只听他热络地与邻座的那对夫妻寒暄客套,再寻不到半点的讽刺和不耐。这人本就学 识广博,唬人的本事自是不在话下,没几句便让原先争执不停的两人静了下来,竖起耳朵听他讲述各地的奇闻异事。待说到动情的地方,更是连桌上的肉都不顾了,直拉着那人问东问西……头一偏,明若却是看不下去了,默默地收拾起桌上的碗筷,看着正听得津津有味的两人,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就退了出去。

      相信一个原本就不该信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一步步走在回屋的路上,明若的精神有些恍惚:之前的那一幕幕场景和记忆中的那些好生的相似……她又怎么会忘记,只要那个人愿意,他可以与任何人融洽相处的,哪怕那人是他最讨厌的——

      “叶夫人?”冷不防地打了一个寒蝉,身前却突然冒出个人。礼貌地一楫,段三眯眼看着眼前明显有些失魂落魄的女子。
      “你是……”明若看着这人也有些眼熟,想了一会儿才依稀记起他是那日在齐桓身侧的那个三当家:“你找我?”

      “请恕鄙人寡闻……”看她原本迷茫的眸光中划过一丝戒备,段三不由挑眉道:“传闻叶大人一直单身,却不知道何日竟多出一房妻妾。”
      听他提到叶子澈的名号,明若不由想到昨日那人的嘱咐,心念一转却是忍不住地想到了别处:
      要揭穿那个人,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吧?
      “既然没勇气问他……”迎着段三探究的目光,她冷冷一叹,淡然道:“三当家又何必多此一举地来问我?”
      段三却笑道:“你又怎知我没有勇气问他?莫非……他曾和你透露过什么?”
      明若却摇了摇头,直言道:“你眼睁睁地看着齐桓被杀都未有动作,又怎会有勇气质问他什么?”
      “你——”
      看段三怒目瞪着自己,明若偏过头,只见远处片片白云飘过,徜徉在这晴空碧日,定是说不出的自在吧?
      “你怕他,是吗?”转过头,明若定定地看着段三,毫不意外地看到他面色一窒,而她却是一笑从他的身侧走过:“没什么……或许有一天你会发现那其实是好事。”
      “那个人——真是叶子澈?”突然出手拽过女子的手腕,段三眯着眼,道出了最大的疑惑。
      “古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段三只觉肘间一麻,回神一看,那煞星般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自己的身旁:“是你?”
      漠然冲着对面的男子一瞥,风冥司伸手拦在明若身前:“三当家有疑问尽管来问来,何必为难荆拙?”
      段三自知理亏,可抬头却见那人面上虽笑意吟吟,可神色间却透着鄙夷,经不住不甘道:“段某只是一问,若公子心中无鬼,便当清风拂面,又何来如此计较?”
      上前一步,风冥司缓缓道:“我只笑你有眼不识泰山。”
      “方才我念的那首诗的作者……”见段三神色迷茫,他一笑,四两拨千斤道:“便是荆拙。”
      “是——她?”段三也算大半个书生,这首提在天下第一楼上的诗他又怎会不知?只是……看着那煞星身后那个明显有些恍惚的女子,他实在是无法把她和那首诗的作者连在一起。

      **********************************
      “看来朕还是大意了。”目送着段三悻悻然离去,风冥司微微地眯起了眼睛:“这山寨不宜久留。”
      明若倒觉得有些意外:“皇上现在走就不怕他们起疑了吗?”
      风冥司并未开口,却是抿唇一路把她拽回了临时歇息的小屋,合上门压低声音道:“你听朕说,不出意外福禄傍晚便能赶到,到时朕安排你下山与嘉嘉团聚。”
      闻言,明若沉默了半饷,才抬头轻声道:“那你呢?”
      “朕——”顺势转过头,风冥司正要回答,却意外瞥见女子略显苍白的容颜,微蹙的峰眉不由舒缓了下来:“你是在担心朕吗?”
      明若却并未开口接他的话,抬起的头也默默低了下去,细密的睫毛微微地垂着,似乎也都有意无意地掩饰着主人此刻的心思。
      嘴角牵过道淡淡的笑意,风冥司没有追究下去,目光也从她身上移开了:“朕还有点事情,可能还要耽搁十来天的功夫。”
      明若看着他,却有些犹疑:“什么事情?”
      青帮不过是个小小的山寨,平白无故地,为何要拖得他堂堂的大离皇帝冒险留下来亲自对付?
      这,不符合这人的性格啊……

      “你确定你想听吗,若儿?”抿唇看着女子欲言又止的模样,风冥司嘴角依旧含笑,却是目光清明,语气也一改之前的温和,难得地严肃道:“按大离律法,但凡涉及军机要务,非一品要员及相关涉事者,外人若有知悉者,不问企图,皆杀无赦。”
      明若吸了口气:“你若不想说……”
      “朕不介意告诉你的,若儿。其实……”霸道地打断了女子的话,风冥司看着她,缓缓道:“只要你一句话,朕不介意与你分享朕的一切。”
      心跳漏了一拍,明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神色有些惊慌地看着她身前的男子。却又听他道:“其实你不听倒也好,朕知道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你一直不喜。依你这种性格,什么都不知道反倒过得舒坦,朕也希望能给你无忧无虑的生活。”
      明若却是凄然一笑:“听皇上的语气,是断然不肯放过明若了,对吧?”
      真好笑……难道不去听那些血腥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吗?

      “朕先问你,”风冥司没有作答,伸手扳过女子有些单薄的双肩,反问道:“你愿不愿意同朕一起生活?”
      看着那巨大的身影又向自己渐渐逼近,明若只觉脆弱的心又一次被狠狠地压住,沉得她透不过气来,本能地伸手想把那影子退离,可手伸到一半的时候却又僵滞了下来。
      “这几年……”沙哑的喉咙才起了个头,便彻底地罢工了,颤抖地双唇来回开合了好几次,却没有办法把心中的那些话顺利地吐出,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闭上眼才能继续道:“皇上觉得孤独吗?”

      其实只不过是短短的七个字,说出来,却好像一颗落入深潭销声匿迹的石子,没有半点的水花亦看不到半点的涟漪。二十来丈的屋子就如同死绝了般静寂,甚至听不到喘息的声音。或许是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又或许仅是一盏茶的片刻,明若感到自己的身子突然轻了起来,缓缓地睁开眼眸,却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被拦腰抱起,两具身体紧紧地挨着,斜靠在床头上。
      你想要做什么?
      双手紧紧握拳,明若拧眉沉沉地喘了一口气,刚想要张口叱喝,嘴唇却被顺势探来的那张口霸道地禁锢,从开始的浅尝辄止到后来愈发张狂的侵略。缠绕在耳旁的喘息声亦跟随着游弋在躯体间的手指的力道一起变得愈发地深沉而有力。感觉到包裹着自己的衣钵正一件件地脱离,她害怕地扭动着身子,却感觉覆在自己身上的火热身躯越发地沉重了起来。
      手指在略显粗劣的床单上划过一道长长的印记,身体的每一寸亦跟着慢慢烫了起来,明若迷离地看着四周的床幔,突然有点身坠在迷雾中的感觉。想到这里,她不由轻轻地一叹。
      下颚却被那个人拨了过去。
      “这个时候还开小差……”只见那人蹙着眉头,子夜般幽深地眼眸近在咫尺,炽热的鼻息吐得她的脸颊有些发炙:“看朕怎么罚你——”
      话音未落,利器毫无预兆地尽数没入。
      “唔——”许久未承过欢的身子显然无法适应这般猛烈的侵袭,明若吃痛地一呼,泪水亦在眼眶边上打起转儿。可就在她闭眼承受进一步侵占的时候,始作俑者却突然停了下来。
      “傻丫头……”俯身吻去沾在她眼角的几点泪花,风冥司怜惜地拍抚着她的肩提她缓气:“朕不孤独,只要有你,朕以后都不会孤独。”
      纤弱的睫毛闪了闪,明若呛了一口:“是吗?”
      “还有最重要的,若儿以后也不会再孤独了,记住……”风冥司看着她:“这是朕的承诺。”
      闻言,明若抬眸悠悠地看着她,却未再开口。
      体内稍稍平息的狂龙又起,只见他勾手扯下床幔,便把一室旖旎锢在了薄薄一层的布幔之间。

      是她输了。
      不该贪恋这人真伪难分的情意,亦不该因那些许的小恩小惠便麻痹了心智,更不该……管不住那颗愈发安耐不住寂寞的心。
      可她也怕。在一片喧嚣的学士府,无论对着那些唠叨的管事妈妈,或是热心活泼的丫鬟;无论身处在那玲珑的湖光山色,或是新年那惊天动地的爆竹声中;那孤独,还是无时无刻,形影不离地吞噬着自己。

      “那边事情都处理得如何了?”
      朦胧地睁开眼,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床缘,神定气闲地发号着施令。垂落的床幔挡住了她大半的视线,只能隐隐地看见几尺开外,一个半跪在地上的人的轮廓。
      这福禄……已经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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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禀主子,一切就绪,谢相那里也已布置妥当。”耳旁传来的声音一如印象中般刻板,明若朦胧地睁开眼,却感觉到帘外的身影一顿,口头的报告也随之停了下来。
      感觉到福禄的异动,风冥司不由回头,却见帐中女子目光迷离,双腮凝红,不由一笑。
      一挥手,跪立的男子顷刻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不多睡会儿……”俯身在她额前蜻蜓点水一吻,风冥司顺势把人捞入了怀中,凑着她的耳根轻道:“方才朕可是累着你了。”
      “你——”言语间露骨的挑逗让明若忍不住地一颤,看着窗外还未落尽的夕阳,再回想起不久前那段红翻被浪,只觉脑中阵阵晕眩。
      那人却是一叹,垂眸笑道:“都当娘亲的人了,这般皮薄如何是好?”
      明若无言,只能撇开头不去看他。
      那人倒是不恼,含笑拍了拍她的肩臂:“起来吧……朕侍候你穿衣。”
      傀儡般地任他摆弄着把一件件罗衫尽数系上,明若的缓缓抬眸,透过妆台前的铜镜,她可以看到纤长的五指握着月牙的木梳,穿过如瀑的黑发,力道不缓不重,手势也是错落有致……
      闭上眼,明若又轻轻把头垂了下去。
      那年临刑之前,有一个人也曾这般细致地给她梳妆。那时候的她万念俱灰心中唯有一死,如今时过境迁……她应该感激高兴吗?或者……
      没想到之前还似陌路一般的人,不到半日却竟已亲密到如此程度了。
      她,她其实没有一点准备。
      又或许,这么做……是错的。

      “等下便会有人护送你下山。”或许是感觉到身前女子的迟疑,一边试着头钗的位置,风冥司一边道:“听福禄说小家伙被谢及悦供着,日子过得甚是逍遥。回头可要让他收收心,挑个日子朕给他找个太傅,身为皇长子,学业可不能怠慢了。”
      “那皇上呢?”垂下眼眸,明若低声地问道。
      男子并未作答,只是专心地拨弄着手中的凤钗,直到每根都调到他最满意地位置:“若儿,确定自己想要知道?”
      明若点了点头:“不是假话,没有隐瞒。”

      听她这么说,风冥司却是一叹,目光在妆台前的女子身上流连许久才终道:“罢了,朕与你之间也该是如此的——其实当初朕命二十四蛰伏在青帮,也就是为了今天。”
      说罢未等明若开口,他踱到桌旁,翻开一木质的方盒,抄起一勺放入一旁的壶中,扑鼻的茶香顿时溢满了整个房间。飘逸的茶香雅而淡,且清且纯,稍稍闻道便令人精神一振,便是对品茶毫无研究的明若也不觉回头,寻着这清香的源头。
      此正乃茶中绝品“玉峰莲雪”,每岁所收不过两斤而已。若段三现在来此,就是只见此茶,估计也定不会再去质疑这人的来历了。

      “朕自登基二十余年来树敌无数,虽大多已经清剿,却还不免有漏网之鱼散落于四方。这些势力虽小,长此以往也总是祸患,所以朕一直都在找一个机会把它们一并除了。当年灭掉西陵之后,朕便把叶城纳入了沧州一并圈了起来,在这个圈里……”顺手把木梳放入匣中,只听他徐徐道:“取消户籍登记,改革税制,放开盐粮让商人不通过官府直接交易……这几年,比起相邻的几州,沧州果然富庶了许多,然而朕期待的却不是这个……”
      按着壶口,风冥司目送着淡绿色的茶水缓缓地注入白色的瓷杯:“大约是三年前开始,原叶城城主在沧州内被刺,接着这里的官员便开始接二连三的出事,百姓中不利于朝廷的谣言也随之鹊起,而官差因为频繁的调换根本无暇去顾及这些。”
      “皇上想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么?”明若一笑,淡淡道:“等那些人慢慢汇聚到此,麻痹其心志,好在将来一网打尽……”
      “若儿的脑筋倒动得挺快。”抚杯含笑冲明若一眨眼,风冥司继而道:“不过照朕的本意,原是想再等几年的。”
      感觉到话中的深意,明若不由抬头,心中隐隐生出些许不安。却见他斜倚着圆桌,皓腕轻抬,垂眸小口浅酌着杯中的香茗。
      “若不是遇上你,朕原是打算让那个人再多活几年。好容易找到个靶子,朕养他越肥,他给朕召集的反贼便越多,到时朕处理起来也就越省事。”平淡的语调随着升腾的茶雾娓娓道来,风冥司又添了一杯,递入明若手中:“说起来,这个人你也认识。”
      “谁?”恍然抬头,却见他依然温和地对着她笑着,可她的心却早已落到了谷底。
      他却卖起了关子,蹙眉看着她手中被冷落的瓷杯,口气全然是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你喝口茶,朕再告诉你。”
      木讷地一口茶尽,却感觉不到任何的味道。明若再度抬眼望去,却见他摇头。
      “好茶不是这么糟蹋的,一小口小一口喝,才能品出其中三味。”举起茶杯,风冥司敛眉道。
      “那个人——”
      最后一口茶方要饮尽,送到嘴边的时候却停了下来,抬眸看着拽在自己腕上的手,男子一笑,终是投降道:“你仔细想想,猜也能猜到了。”
      明若的脸色却垮了下来,青一阵白一阵地看着他。
      “西陵旧部活在世上的也不过那几个,又是你认识的,除去当年在庆兰刺杀了赵钰嫁祸给你的林允文之外……”
      手中的瓷杯落地,明若只觉眼前一黑,作势欲倒却被身旁的人扶住。
      “张大哥?”
      记忆中那质朴的身影浮上心头,明若只觉天旋地转,可偏偏神智却异常的清醒……只消闻道那若有似无的茶香,就……想到这里,明若忍不住抬头。
      “朕的话既然已经说了,便要说完。”似是感觉到她眼中的诧异,风冥司眨了眨眼:“这茶最大的功效莫过于醒神。所以一时半会儿,若儿是不会晕的。”

      *************************************
      魔,魔鬼……
      深深地吸了口气,明若猛然挣开了他,踉跄地爬出了数尺,好容易支起身子,心头却依旧一片冰凉。
      她是中了什么邪,又是被什么厉鬼迷了心窍,才会再这么傻傻地相信他?
      信他至少……至少不会再让自己这么的伤心?!

      这就是他的谋略吗?
      现在想来,原来一切都是被算计好的,就连刚才……刚才的那场风月也早在那人的计划之中吧?
      那个人,看着自己像个傻瓜似的一步步落入事先埋好的套中……而自己也真向一个傻瓜一样再次一步步走到他的套中……
      明若啊明若,你……究竟该怎么说你才好?

      “你坐下来听朕说。”

      耳边好似隐隐听到那人的叹气声,明若悠悠地抬眸,却见那人好像煞是关切地瞧着自己……是在看她还能多落魄吗?想到这里,嘴角忍不住轻轻扬起,勾出一丝冷笑。
      八年前,这人让她当着叶城和张大哥的面杀了叶源。
      这一次,轮到张大哥了吗?
      “我倒是不知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若不想让朕杀他,朕可以留着他。”
      目光扫过女子倔强的容颜,风冥司轻道:“只要你给朕一个不杀他的理由。”
      “……”
      “那人犯上作乱,杀人掠货,每一条罪名都足以让他死上千次……你倒是给朕一个不杀他的理由。”
      “不,不对。”明若却摇头:“张大哥本来不是这样的,若不是你当初攻打西陵,他又怎会……你,是你把他逼到今天这地步!”
      “照你的逻辑,那这天下犯了事的人便多少都与朕有关了?”放下手中的茶盏,风冥司失笑道道:“人死了可以怪朕不送宫中最好的御医给他家看病;家里破产可以怪朕执政无方?今日退一万步……朕杀了他全家,他有本事杀朕是报仇,可他杀的却是别人。”
      “你当然会这么说。”无言地摇着头,明若悲伤至极,吐出的话也跟着凌乱起来:“你根本就不认识他,对你来说,他不过是个路人。可对明若他却不是。他是张大哥,明若的张大哥……”
      唤着张厉的名字,明若猝然间觉着心头暖了些许。
      那个老实憨厚的男子,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却一直默默袒护着她……那时因为谣言,她被全天下人不齿的时候,只有他与叶城主,一如既往地信她疼她。
      “若儿……”风冥司此刻却忍不住一叹:“时至今日,你还认为那个张厉会是以前的那个张厉吗?若他还是以前那样子……这人会有命活到今天?”
      “……”
      看她面色苍白地蜷缩在角落,风冥司冷冷道:“你当初在庆兰遇见过林允文,那个人变成什么样子,你心里也该很清楚。偏执,冷漠,视人命如草芥……然后他会告诉你,他是不得不这么做——为了推翻他们永远也推不翻的国家,为了恢复他们永远也恢复不了的西陵!”
      “不——”明若忽然抬头,神色却带着哀求。
      不,不要再说了。

      然而那个人却视若无睹,依然定定地看着她:“你可想知道林允文现在何处?”
      看她木然地抬头,风冥司却是一笑。
      “他死了。”
      冷冷的三字断了她所有的寄冀。
      没有意识地靠在墙头,耳旁一切都在嗡嗡作响。
      “冷无双不是傻子,何况当年之事本来就不是天衣无缝,蛛丝马迹顺着查下去总有线索。”
      “那……”神色一窒,明若虚弱道:“允文是无双杀的?”
      “不该么?”睇了明若一眼,风冥司笑道:“那人可是杀了他亲哥哥,又气死了他父亲。”
      “……”
      “不过事实上,人倒真的不是他杀的。” 看女子茫然地抬头,他淡淡道:“觉着没必要也好,又或许是看在你的份上,冷无双没有杀他。只是把他软禁在宫中。朕当年也顺道命人把柳胤芳给放了去……那两个人,是自杀的。”

      “允文自尽了。”轻轻地应着那人的话,明若感觉好似被铁杵压着,沉得透不过一点气。扶着窗,却感觉自己的身子仍然摇摇欲坠。
      那琼楼上优雅操琴的身影,还有那一直在他身后含笑而立的相府公子……当日绕梁的琴声似还在耳旁,人,却已经随着那断裂的琴弦一起远去了吗?

      “你以为当年你代他一死,他就会醒悟吗?”
      看着她潸然泪下的脸,剑眉却忍不住微微蹙了起来。心绪有些烦乱。这种感觉……不知是不值?异或是其他?
      “复国无望,又自知会被拘禁终生,与其苟延残喘还不若一死。至少能维系皇族半分体面。”凝眸,风冥司的目光渐渐汇到了女子的身上:“而张厉也将会是一样的结局。”
      “……”
      “想他其实不过一莽夫,朕留他一命也不过一念之间的事,又可以讨好与你……” 叹了口气,却听他缓缓道:“可朕不想你与他们一样偏执地活在过往,所以这次无论如何朕都不会饶了张厉的性命。”
      “而他也应该觉得庆幸……这天下不是谁都有资格当我风冥司的对手。朕有千万个办法可让他死的一文不值更被万人唾弃,如今亲自动手保他一个勇字,后世史书若有一笔,也会赞他气节。”

      抬眸看他侃侃而谈,明若有片刻的失神。对啊,这个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会找到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如今也是,能说的不能说的他都替自己说了,那她……她还能说什么呢?
      听他的话,下山与嘉嘉团聚,抛开过往开始新的生活,做她的慈母,他的贤妻。任身后一片腥风血雨,此生此事,再与她无关……
      无言一叹,她能感觉到心口有一个角落在哭泣。
      四年前她自知将死,临刑前所下的遗愿不过是允文能抛开过往的枷锁,如他儿时的梦想般背起瑶琴云游四方;张大哥能寻一佳偶找片良田过上男耕女织的安逸生活。
      如今她还活着,却要生生地看着这一切一样样的破灭……心何以堪,情何以堪?

      ************************************

      张厉不是坏人,他的张大哥……
      “那如……如果张大哥最终能迷途知返,皇上能不能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
      他却挑眉看着她:“你有把握能劝得回他么?”
      “……”
      “朕倒有些主意,”支着额头,风冥司睇了明若一眼,缓缓道:“张厉这种人,意志坚定越挫越勇,一旦认定的事情劝是没用的。不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优点亦可以变成弱点……朕先把他与现在那些人隔离起来,再打个半死再扔到个民风质朴的边远村落,寻几户老实的人家慢慢照顾。朕不信他这种人能狠下心对付这些救命恩人,这么一来,若这伤好得慢些,拖个三五年,说不定身上这股悍气便渐渐消弭了……”
      说完,他的目光又落到明若身上。
      明若亦看着他:“那皇上为何不那么做呢?”
      “……”秋水般的眸光渐渐沉了下来,如同二月的雨,透着微寒。沾着茶露的嘴角扬了扬,一声轻叹却似自语:“是啊,朕为何不那么做呢。”
      迎着他清冷的目光,明若的心也跟着凉了起来,在墙角杵了老半天,她垂头缓缓道:“那皇上想要什么?”
      闻言,风冥司不由一愣,可随即嘴边的笑意却更甚,摆弄着桌上的小瓷杯,他道:“朕想要什么?朕想要的你不久之前已经给了朕,你倒说说你身上还有什么可以拿来和朕交换的?”
      “你——”嘲讽的言辞犹如利剑般戳着她的心。咬咬唇,她道:“是,是我蠢,才会相信你这种人,以为你……”
      “不,”那人却猝然站起来重重地捶了一记桌案——
      “蠢的人是朕!”
      说罢,风冥司也不看她,径直推门而去。

      后脚才迈入后院,黑色的身影便已飘到了跟前。
      “人手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送夫人回去。”
      走在前头的男子停了下来。
      “不用。她不会走的。”
      福禄面色一僵,抬头正欲劝阻,男子却是摇头。
      “这一次她坏不了朕的事的……在朕自己的地盘上,即使她向张厉告密,没朕的命令,就是苍蝇也别想从沧州飞出去。”
      “皇上圣明。”福禄垂首,却又道:“可若夫人真那么做,她又至皇上于何地?”
      低沉的声音让已经迈出数步的男子不由回首,目光扫过下属显而易见的忿然,风冥司却莞尔:“福禄这是在为朕鸣不平么?”
      “臣不敢。”
      “不,或许朕就是想知道,所以这次才让她留下。”
      到最后,她依然还是这么坚持……抚弄这一旁蜿蜒而来的树枝,风冥司的目光有半刻游离:即便他早就便料到会是这种结果,以她的性格,真肯走就不是她了。可真当她当着他的面问他“想要什么”的时候,心却终究忍不住有些触痛。
      哪怕她想不到他的那一层,哪怕省去那一句……至少也能稍稍让他感觉到她还是有些在乎他的。

      “关于这张厉,”迫于需要,这几日福禄把这人的资料仔细地研究了一遍,却依旧忍不住道:“皇上真要亲自动手么?”
      风冥司睇着他,却是冷冷一笑:“难不成你希望朕把他放了?”
      “皇上——”福禄一辑正欲开口,却被身前的人止住了。
      “朕明白。”迎着夜风,风冥司的声音难得透着些许疲惫:“若在以前,朕的确不介意放了那个人。如今,朕却不能凡事都顺着她的意了。”
      跪在地上的下属闻言不由一震,恭身行了一个礼便隐去了。

      有谁会了解?
      手掌稍稍用力,纤细的树枝一折,断开了。
      再回到屋中,那女人倒还在,甚至连姿势都和他离去前差不多。
      “明若,话朕只说一遍,”深吸了口气,风冥司看着她,一字一字道:“就算朕可以放下身段,费尽心思地帮你去讨好一个乱臣贼子……朕也不会让你为了这么一个人得罪完朕身边所有的大臣,你可以不在乎他们对你的看法,但朕在乎,你明白么?”
      “……”
      “若你还想在这个国家待下去,就收起心里那些普度众生的心思。只有神才有资格那么说,莫说你,就是朕也没那个资格。你若想护杜惜嘉嘉周全,让自己活的有些尊严,有些东西就必须舍弃。否则,朕只能说你太贪心……或者,你更愿意抛弃现在的一切去救张厉,那朕问你一句,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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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还想多写一点,被鞭炮声吵得实在不行了,看看时间也到了
      就先发上来祝大家新年快乐吧^^
      春节期间我会在家里多写点的(汗……现在讲似乎完全没有说服力,还是等发下章的时候来还愿吧,躲进锅子慢慢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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