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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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随海逝去。
已经多久了，时间正在逐渐失去概念。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如最甜美的摇篮曲，他沉迷其中，任其带着他飘荡。
笑声，远处传来的笑声。艰难的侧脸，入目的却是无尽的黑暗。
是谁呢？是谁……在这片黑暗中，陪伴着他的，他只有他自己了。
海……
陪伴他的，只有这冰冷无情的海，亦如，他无望的人生。
身下寒冷的冰床，赤裸的脚被黑色的海水淹没，已经失去了知觉。
那满头的发丝，已被封进了深蓝的冰中，在这一刻，他坚信，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同样是那黯然的墨色。
他，在这空旷的海面飘荡着，仿佛迷失在黑暗中破损的玩偶，或遗失在梦中的灰色魂魄。
在他步入那片蔚蓝海洋时，便在渴望着，渴望着那梦中的一刻。
现在，他终于能够如愿的葬入这片温柔的海；这片，积攒了他的生命，他的悲伤的海；这片，无论他如何改变，都不曾动摇的海。
呼出，吸进；睁眼，闭眼。
这蔚蓝色的精灵，日落重归那寂静的黑暗。不再温柔，却仍旧牵扯着他的心魂。
他爱这片海，这片记载着他所有梦的海……
唤起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他将浸泡在水中的手，缓缓的举了起来，伸进脖领。冰冷的海水吞噬了那血液所能提供的最后一丝温度。
无所谓了，温度。
失去知觉的手指，费力的摸出了一条银色的链子。链子上，拴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漂流瓶。
那玻璃瓶反射出来的光，比那满天繁星还要闪亮。里面的细沙中，隐藏着他这一生的祝福。他，用生命的呼唤。
尝试了三次，终于将链子自颈上拽下。全身仿佛脱力一般，任由手再次跌回水中，轻盈的漂流瓶浮在水面，银色的链子缠在指尖。
抬头，看着璀璨的星光，最后陪伴他的，却是远在天边的它们。
冰蓝色的唇扯出一抹笑，手指伸开。
他的漂流瓶，他生命的执念。
随海飘舞，任他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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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亚！别走远了，赶快回来，海里危险！”身后传来母亲焦急的声音。我撇了撇嘴，松开了在掌中把玩的贝壳，回头望去：“妈妈，就再多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母亲的眉头皱了起来，紧抿着嘴角，却对我点头道：“就一会儿，我去把你弟弟找来。”说完，三步一回头的走回了沙滩上，寻找着不知去哪里玩儿的弟弟。
回头，重新捧起淹没至腰的海水，看着透明的海水自手中慢慢低落，我开心的笑了。
突然之间，原本蔚蓝的海面突地变成了耀眼的火红。
抬头，远方天际处，火红的太阳正渐渐的落下。
突然，垂在水中的手勾住了什么东西。
抬起一看，一条细细的链子上，挂着一个透明的小瓶子。
瓶盖是打开的，里面的东西，应该已经被海水冲走了。
我遗憾的嘟着嘴，将那瓶子举了起来。小巧的玻璃瓶子，在火红色阳光的衬托下，耀眼的仿佛一瞬间便容纳了整个世界。反射出的五彩光芒，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彩虹。
正当我出神的望着手中的漂流瓶和它瓶身后的夕阳时，母亲抱着弟弟，拎着裙子走到了自己的身后。
“诺亚！诺亚我们该走了！”母亲轻声催促道。我收回迷恋的目光，尽量不让自己的不舍表现的太过明显。将玻璃瓶收入口袋中，低着头，顺从的跟着母亲走了。
“妈妈，”坐在车里，我轻轻的扯了扯前座母亲露出的衣角，轻声的问：“什么时候能再来？”
母亲没有回答，只是全神贯注的继续开着车。
看了看身旁熟睡的弟弟，又看了看前面妈妈的侧脸，我抿抿嘴，紧紧的攥着那一角衣襟。
妈妈听见了吗？听见了为什么不回答我？
安静的聆听着车内的音乐，侧头看着玻璃窗反射出的金色阳光一点点的消失，直到只剩下那一抹红色，仍旧倔强的在海面徘徊。
这样的美景，又要等上好久才能看到了。
于是，睁大了眼睛的我，视图将路上所经过的一切全部牢记。但车子有节奏的摇摆让我渐渐睡过去，当我再次醒来，熟悉的天花板再次映入眼帘……
静静的躺在属于自己的双人大床上，我懒得换进自己的睡衣。我想在这充满海风的衣服里，再呆的久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将被子扯过头顶，陷入一片熟悉温暖的黑暗中。我闭上眼睛，让眼角的泪静静的流了下来。
我今年15岁。
自打我出生，便被母亲锁进了这间空旷的屋子里。每年的生日，母亲会带我去海边玩上一个小时左右，然后带我回来，继续这漫长的等待。
母亲说她在保护我，我也明白。
在千年前水位上升，淹没了70%的陆地后，供人类生活的土地便越来越少。虽然随着科技的发展，让人类可以在半空中生活，但是那心中对土地的眷恋，还是促使着人们不断寻找着再次行走陆地的方法。
百年前，几十名生物学家联手，成功的将人类与鱼的DNA合成到了一起。植入人造母体后，制造出一个人类的奇迹。
他，被人命名为诺亚。意欲为光明的引导者。
在那之后，无数个成年男女被先后注入这种合成的DNA，产下诺亚的克隆。
他们说，这些诺亚克隆，将带领我们返回人类最鼎盛的时期，回到海中的陆地，重铸人类的辉煌。
但是克隆出的诺亚们，鲜有活过3岁的。只有最初的诺亚，成功的存活了下来。
这，给了人们希望。
就在人们渐渐的开始将目标转移到其他合成可能性上时，奇迹再一次发生了。
那些被注入诺亚DNA的男女们，极小部分开始逐渐产下了类诺亚的后代。
虽然产下的类诺亚，没有一个可以长时间在海水中生存的，但是却让人们再次重视起诺亚计划来。
而我，便是这类诺亚一员。
我们，都叫做诺亚。
没有自我，没有个体，为了人类的未来而出生，为了人类的辉煌而死亡。
出生后的2个月，父母发现了我是类诺亚。身为诺亚计划领导员的父亲，意图将自己带去中心实验所，但是母亲不顾一切的将自己藏了起来，为此，甚至离开了父亲。
母亲怕失去我的心，我能明白，但是看着正常的同胞胎弟弟，我却总是忍不住埋怨她。
弟弟可以光明正大的奔跑在阳光蓝天下，而我，只能终年蜷缩在这安静空旷的屋子里，独自一人。
在被中蜷缩了起来，手中紧握着寻到的漂流瓶。仔细的感觉，仿佛还可以感觉到海水的细腻。我闭上眼睛，回忆着刚刚享受过的阳光。
那温暖，清新的阳光。
梦中的我，和弟弟一起，自由的奔跑在阳光下……
第二天，我将那漂流瓶擦干净，仔细的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决定下次出去，要将他装满沙滩上那白色的细沙。
抱着这个决定，我又独自安静的度过了一年。
当日历终于翻到了被我涂红的那一页时，母亲却告知我说今天不能带我出去。
我遗憾的之余，将颈上的漂流瓶取下交给弟弟，让他帮我装满最漂亮的白色细沙。他点点头，咧着嘴答应了。
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映入眼帘的是一场盛大的游行。这就是我不能出去的原因，因为母亲怕人们会见到我。
盯着电视屏幕中人们快乐开心的笑脸，我僵硬着脸强忍着眼中的泪。
直到眼睛开始酸痛，我将电视狠狠的关掉，跑进里屋，钻进了被窝里。
当天晚上，母亲带着弟弟来看我。弟弟兴奋的将装满细沙的漂流瓶递给我，眼睛睁得大大的等待着我的夸奖。
我低头看了看，细腻的白沙安静的躺在漂流瓶里面，对着灯光一闪一闪的。
“里面是什么？”我奇怪的问道，沙子是不会闪的。
弟弟骄傲的笑着，直到我再次催促他，才答道：“是诺亚的鳞片！我在他路过后拾到的！”
母亲听到这话，面色僵硬了起来，意图将瓶子取走，却被我拦住了。
再次端看那小巧的漂流瓶，里面果然有一枚呈扇形的透明鳞片，正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我抬头，向弟弟道谢。母亲见我一切正常，便也不再说什么。
当他们走后，我再次将电视打开，锁定了今天游行的重播。
在镜头移到诺亚的脸上时，我将画面定住了。
他，便是新一代的诺亚。
我迅速的打开电脑，在网上查询着他的信息。
这新诺亚，是非人工制造的最完美原诺亚克隆。天生声道缺陷导致他不能发声，但是却并不影响他在海底生活的能力。在过去的18年来，他一直生活在海底。经证实，他是现在所有类诺亚中，唯一可以自由在海底生存的诺亚。
他的诞生，是人类重返繁荣的希望……
我抬头，看着荧幕上那人的脸庞。
英俊硬朗的脸，正温柔的笑着。蔚蓝色的眼睛没有一丝眼白。颧骨下方，闪烁着透明稀松的鳞片，一直延伸进脖颈深处。
我抬起手轻轻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下颚处同样的位置上，我们有着同样的两道不明显的裂缝。
那是我们用来在水下呼吸的鳃，随着肌肉的运动而一开一合。
低头，看着胸前玻璃瓶中的透明鳞片。眼角扫到自己手背上覆盖的浅灰色鳞片，忍着痛，拔下来一枚，将其举在半空中与其对比。
他的那枚是完美的扇形，完美的透明，甚至可以看见里面银丝勾勒出的细小路线。而我的，只不过是勉强透明的灰色，鳞片的形状也不是完美的扇形。
失望的将手放下，看着电视里他的脸。
他，是最完美的诺亚。
自那天以后，每一天的新闻里，都可以看到他的身影。
他淡淡的微笑，微眯起的双眸。
我好奇，他在海底的生活是如何的？
因为母亲的反对，我没有去过海底，我甚至没有尝试过在水中呼吸。
他是否自由，他是否快乐，水中，又是如何一番景色？
我开始关注他的事情，每早打开电视锁定所有关于他的报道。他虽然不能说话，但是那抹温柔的微笑，却深深的印进了我的心里。
在我生活的16年里，我一直认为自己是怪异的。这就是为什么母亲将我保护了起来，并不让任何人来见我。
但是他，他不一样。
他就那样肆无忌惮的站在阳光下，让世人用或鄙视、或兴奋的目光注视着他。他面不改色，永远只是用那淡淡的微笑回应所有人。
他是那样的自信，那样的光彩耀人。
为何，为何同样是类诺亚，他却如此光彩夺目，而我却如此黯淡无奇……
我将自己那平凡无奇的鳞片与他的，一同放进了漂流瓶中，时刻挂在胸前。
我的生活，从此多了个他。
我的诺亚。
我光明的，引导者。
又一年的生日，我坐着母亲的车，前往去沙滩的路上。
我总是去同一片沙滩，望着那同一片海。在同样的天气里，同样的时间。但是，那蔚蓝的还却让我百看不厌。仿佛每一次都是一次崭新的相识，让我无比期待。
到了地方，下车，我兴奋的向着海面奔跑去，却骤然停下了脚步。
海中，已经站立了一个身影。
我痴痴的望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他，是诺亚……
“你是谁？”一只大手抓住我的肩膀，随即便看到了我脸上淡淡的灰色鳞片，惊讶道：“你也是类诺亚？！为什么实验室没有你的资料？！”他粗暴的摇晃着我，用手抓住我的下巴，试图看清我的脸。
“放开他！你放开他啊！”母亲不顾一脸茫然的弟弟冲了过来，在男人背后捶打撕扯着，试图让他松开。
“是你！？”男人惊讶的看着母亲，但他的手却没有丝毫松动。“这么说来，他是我们的诺亚？”
这句话，让我惊讶的回过神来，转头看着那男人。
他，便是我的父亲吗
母亲继续疯狂的撕扯着，喊道：“他不是你的！他是我的，是我的孩子！他跟你没有一点关系！你放开他！”
“他怎么不是！诺亚是上天的赏赐，他应该加入我们的实验所为人类做出贡献！”父亲一手将母亲推到再地，随即转过头凝神看着我：“这是他的命运！”说完，不顾死死抱住他大腿的母亲，将我推给了一旁穿着白色大褂的人。
我看着父亲用双手拴住母亲，将她抱起，赛给了呆立在一旁的弟弟，让其他人将他们带走。
母亲嘶吼着试图向我冲来，却被两个高大的男人拦住，强迫的塞回了车里。
我看着那车渐渐开远，母亲猛烈的捶打着玻璃，两眼通红，无声的嘶吼。
转头，看到我那所谓的父亲，正迈着坚定的步伐向我走来。将我推进了车里，然后坐在了我的身侧。
我越过他，目光透过玻璃追寻着海中站立的诺亚。
他仍是那一脸淡然的微笑，看见我的目光，仿佛僵硬了一下，随即便更灿烂的笑了开来。
然后，不待我做出反应，便笔直的向身后的海面倒去，消失在了那片蔚蓝中。
我安静的坐在车子里，没有反抗，没有挣扎。
一旁的父亲用他的大手按住了我的肩膀，攥的生疼，声音低沉的说道：“你会为人类的发展，做出贡献。这，是你的使命，是你的荣耀！”
我沉默不语，他独自微笑。
自那之后，我没有再见到母亲。
父亲将我记录进实验所的档案后，便不再出现。
我住在最好的房间，有着最好的服务，享受着最好的生活。但是，我却宁愿回到我那憎恨了17年的牢笼。
在这里，每早，每晚，我的一举一动都在被监控着。无数的试验，无数的测试，每时每秒，永不停歇。
我突然明白了母亲的爱，至少在她那里，我有着卑微的自由。这里，我只拥有完全透明的生命。
透明，最美丽的透明，却如此残忍的让人渴望着黑暗的孤独。
我被告知这里还住着其他三名类诺亚。我，加上诺亚，一共五个类诺亚，却承担着整个人类的辉煌。
每天中午，我们五个人被允许聚在一起享用午餐。
到那里不久，我便见到了其他三名类诺亚。两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年龄与我相仿。
其中一个有着篮色鳞片的短发男孩儿向我友好的点头，其他两人却默然的将我无视掉。
蓝色鳞片的男孩儿向我走来，伸出手：“抱歉，我朋友有些怕生。”
我笑了笑，怕生吗？“没关系的。”
他在我身旁坐了下来，一双白色的眼睛闪烁着明亮的光芒：“你叫什么？”
“诺亚。”
他呆了一下，随即大声的笑了：“我们都叫诺亚！”我抿着嘴不回答。是的，我知道我们都叫诺亚。我们，甚至不配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沉默，继续问道：“我是36号，那边的是25和28号，他们到这里一年了，我是半年。你的编号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昨天才到。”
他笑了笑：“新人，你的编号就快来了。”随即，端着他的盘子，回到了25和28的身边。
我追随着他的身影，看着他同他的朋友一同坐落。他们之间没有交流，没有微笑，只是各自低着头专注在眼前的食物上，生疏的还不如陌生人。
餐厅的大门，突然开了，我余光自然的追寻了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他，我的诺亚。
他没有端着盘子，只是站立在门前，巡视一样的打量着餐厅。
铂金色的头颅高高的抬起，骄傲的仿佛世界的国王。
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勾起嘴笑了笑，抬手示意我跟他走，然后没有看我如何反应，便转身离去。
我急忙的放下手中的碗筷，追了上去。
一路上他没有回头看我，也没有可以的停顿。只是大步的向前，自信的相信着我会在后面努力的追随。
然后他停在了一扇白色的大门前，推开门，示意我进去。
我回头想要道谢，他却已经安静的转身离去了。
门里是一队生物学家，在做完每天例行的测验后，其中一个递给我一张纸条：“你的编号。”
打开纸条，上面简单的两个数字“72”。
回到餐厅，人已经都走掉了，我默默的吃完自己剩下的饭，回了房间。
房门上插着一张小小的纸条，我好奇的将它拿起。
“你好，72。”
我扭头看了看，空荡的走廊，绝无一人。
在这栋完全密封的白色建筑里，我们诺亚住在它的西面。在一楼，有一个巨大的游泳池。
说是游泳池，还不如说是放大了百倍的鱼缸。玻璃建造的长方体，装满了蔚蓝色的水。
在夜晚的时候，便不会再有人去哪里。每当这时，我便独自一人浸泡在水中，自水中看着外面的世界。
今晚，我仍旧闭着眼沉浸在那温柔的拥抱中，耳中却传来一阵阵的响声。
我惊讶的睁开眼睛，看向声音的源头。
我的诺亚，站在玻璃窗外，微笑的看着我。
我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上楼梯，脱掉上衣，跃入了池中。
翻起的白色浪花迫使我闭上了眼，等我再次张开时，那双蔚蓝的眼睛便充满了我的视线。
我全身不再听从自己的指挥，只能本能的浮在那里，双眼惊讶的看着他。
他微笑着，布满透明鳞片的双手环住了我，将我面向了游泳池的外墙。
昏暗的屋内，让玻璃的外壁倒映出了我们的模样。
倒影中，他原本铂金的头发被水映成了蔚蓝，透明的鳞片也闪烁着幽蓝色的光晕。结实有力的手臂环着我，嘴角还是那抹微笑，却多了一丝玩味。
而我，灰色的鳞片在水中越发灰暗，衬得皮肤更加白皙。两道粉红色的鱼鳃在下颚处一开一合，银色的眼睛茫然的望着自己。
他在我脖颈的地方笑了出来，带动水流滑过我的肌肤。我的脸，稍稍染上了一丝红晕，咬紧下唇，我别过头去。
他伸手，勾出了我挂在脖颈处的银链，漂流瓶中的两片鳞片，反射着暗淡的光芒。
我想将它藏起来，他却抢先将其握住，低头玩味的看着我。我不知所措，只好盯着他的手，不知将自己的目光放在何处。
他无声的笑了笑，环住我的手紧了紧。
我的背贴上了他的胸膛，有力的心跳声自他的体内传来。
他低头，嘴巴贴上我的耳朵，“你好，72……”
我直到一个月后，才又再次的看到他。他在走廊的尽头对我微笑，眼睛却没有眯起来，而是凝神的望着我。
我呆了呆，不自然的转身，匆忙离去。心在不停的跳动，脸上却不自主的浮上一丝微笑。
当晚，我们再次聚在了一起。
他告诉我，他是13号。他自生下来，便被实验所观察起来。
他告诉我，他的声带，只能在水底发声。这是他的秘密，没人知道。当然，除了我。
说到这里，他调皮的勾起嘴角，眼中流露出的，不仅是快乐，更是自豪。仿佛这一个小小的秘密，便可给予他最大的快乐。
他看到我的不解，笑了笑道：“在这透明的世界中，”他用手在周围一划，白色的泡沫将外面的世界折射的模糊起来。他继续道：“只有这里，”随即，他将手扶上了我的赤裸着的胸口。滚烫的温度，让我的脸再次红了起来，我低下头不去看他。“只有这里，”他重复道：“才是属于我们的！”
自那后的每晚，我们都会聚在一起。
他抱着我，教我如何利用指缝中的薄膜控制水流，教我如何利用水的走向辨别动作。
我躺在他怀里，听他说海底的世界，海底的生活。
我问他，为什么会知道漂流瓶中的鳞片是他的。
他神秘的笑了笑，随即说他能感觉到，能感觉到，那鳞片传来的温度。
我低下头，不知道他看到没有，但是脸却红了。
我对他说：“我能叫你诺亚吗？”
“傻瓜，我们都叫诺亚。”
“但是你是我唯一的诺亚。”我的脸红了，眼睛却坚定的看着他。
他笑了笑，点着我的鼻子。
一滴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他惊讶的看着我，用眼睛来询问我怎么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我感觉好幸福。”
他笑，吻上了我的眼角……
我握住胸前的漂流瓶，感觉他唇瓣传递来的温度。
在这一刻，我拥有着全世界……
他是对的，我从来不知道拥有秘密的感觉是如此轻松。
每晚与他亲密的接触，每早与他冷漠的路过。
一丝刺激的同时，我终于再次感觉到，我又是属于自己的了。
半年后某一天的夜晚，他拉着我去了别处。问他去哪里，他却回答道：“今天是我生日。”
我瞪大了眼睛任他牵着我离开了泳池，向外走去。
他的生日，我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询问。
当我回过神来，我们已经到了实验所的东侧。这是我们不应该来的地方。
我紧张的扯了扯他的袖口，他却只是无所谓的宽心笑了笑，拉着我继续向前走。
走了大概五分钟后，我们终于在一道黑色的大门前停住。他的笑容消失了，拉着我的那只手紧了紧。
“怎么了？”我问。
他摇摇头，用另外一只手轻轻的抚摸着门的把手，好像在决定是否应该开启它。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眼睛里充满着坚定。
推开门，他将我引了进去。屋里面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他松开了我的手。
“诺亚！诺亚你在哪儿？”这纯粹的黑暗让我害怕，这种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的黑暗。
突然，房间一下子亮了起来。我反射性的闭上了眼，感觉到他的手再次的环住了我的腰。
我睁开眼睛，屋子里一片蔚蓝。
屋子的正中间，是一个同样的蔚蓝色泳池，里面漂浮着……我的诺亚……
我惊讶的回头望着他，他却没有看我，双目笔直的看着那透明泳池里漂浮的人。
我又扭头看了回去。
不，他不是我的诺亚。虽然他们有着同样铂金色的头发与透明的鳞片，但是他不是。
但是，他们却那么的相似……
“他是谁？”我颤抖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中回响起，却没有答复。
他将我领上台阶，缓缓的潜入水池，仿佛怕惊动在其中熟睡的人儿。
半响后，才终于答到。
“他是诺亚。”
我反应了好久，才明白，他……是最初的诺亚。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先不说诺亚是在百年前诞生的，就算他活了下来，为何他会如此年轻！
“别开玩笑了！”我试图扯出一抹微笑，双手握住他的手，祈求他也回应我的笑。
他却只是安静的凝视着我，严肃的唇抿着。
他……真的是诺亚。
“怎么可能？”我轻声的问了出口。
诺亚，百年前人类的奇迹，那个童话一般的传说。如今，却了无生机的漂浮在蓝色的营养液中，依靠着机器生存，仿佛是最低级的玩偶，被人强迫的留下。
“他无法死亡。”
我抬头看着诺亚，“你说什么？”怎么会有人……无法死亡。
他松开我的腰，靠近了漂浮中的诺亚，伸出手想要碰触，却被一层保护盾拦住了。
“类诺亚的细胞不会老化，便不会死亡。”
“那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因为他自杀了。”
自杀？！我猛的吸了一口气，为何会有人自杀，为何诺亚……会自杀？
“72，你明白我们存在的意义吗？”
我的诺亚轻声到，他用手轻轻的隔着保护盾描绘着那人儿的脸型，专注的眼神仿佛那是一件举世珍品。
我不语，等待他继续。
“72，我们类诺亚没有自由，没有隐私，这些你都知道。”他停顿了一下，眉梢抬起，自嘲的笑了笑：“但是无所谓，我们是为人类的繁荣而生，我们懂，我们明白，我们……接受。”
他垂下了他的手，挺起胸，扬起了头。
“我曾经以为，只要我们默默忍受，总有一天，我们会逃离这透明的牢笼。”他的语气低沉了下去，“但是我错了！”
他一拳头打上了那曾保护盾，沉闷的声音自水中响起。
我心一抖，向后退了一步。
“72，”他看向我，蔚蓝色的眼睛里不再是我熟悉的温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未见过的狂热，一种执念，一种信仰。“72，他们不会放了我们。我们生来便没有自由，死后也不会！他们要让我们永远为这所谓的人类光荣繁盛活下去！我们一无所有，他们却还在不断的要求！”
他停了下来，吸了一口气，平静了呼吸。
“诺亚，”他再次温柔的描绘起漂浮中的人儿：“他忍受不了这无止尽的所求了，他渴望自由，如若生命不能带他走向自由，那么他愿意祈求死亡。但是不，他们不让，他们发现了他，强迫的救了他，然后便将他关进了这透明的牢笼。”
“诺亚，我的诺亚，永生永世，将不再自由……”
说完，一滴泪自他眼角滑落。
那一瞬间，我突然感觉自己是个外人。一个正在目睹一场完美爱情的外人。
我的诺亚，他爱着别人。他的诺亚，被囚禁了起来。他与近在眼前的人儿，分享着远在天边的爱。
那么，他为何寻上了我呢？又为何，对我如此温柔，温柔到让我深深的为他沦陷后，却又残忍的让我觉醒呢？
我的心绞痛起来。
“72，我带你来，是为了让你帮我一件事。”他擦干眼角的泪，蔚蓝色的眼睛闪亮的看着我。
我深呼吸，强忍着心中的痛。微笑着，却没有力气出声。
他没在意，继续说道：“帮助我杀了他。”
我的心已经痛的不知如何反应了，只是呆立在哪里，等他说完。
“你的父亲是这里的领导员，他的DNA可以开启这层保护盾！”他激动的向我游来，两只手紧紧的握住我的双臂。“你可以打开保护他的牢笼，让他自由！”
他的双目与我平视，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我本想将视线移开，却如何也摆脱不掉那双蔚蓝中的祈求。
为何，为何得知他不爱我后，我却更加的爱他？
良久，我低头，微微的点了下头。
他笑了，灿烂的笑容让我一瞬间回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刚找到一丝勇气来回应他，他却已经松开了我，回到了诺亚的身边。
我的笑僵硬在唇边，忍痛将其吞下。
类诺亚，什么都不曾拥有，什么都不会拥有……
我垂下双眼，独自一人游出了泳池，留下我的诺亚，与他的爱人。
浑身淋湿的我，走到了房间角落的控制器。咬破手指，将一滴血液抹上了控制台上的辨别器。
在电脑搜寻时，我回头望着透明泳池中的两人。
那般和谐，那般美丽的两个人……我是如何，能配守在他身边。
我果然，还是那个低下卑微的我，什么……都不是。
电脑叮的一声提醒我已经搜寻完毕，确认过身份后，便让我得到了控制权。
我看着眼前闪烁的保护盾开关，闭上眼。
一只手握住胸前的漂流瓶，眼角滑下了泪滴……但是这次，却没有人会来将他们吻走。
我按下了开关。
许久，我听见水的声音。回头，看着他怀里抱着诺亚走了出来。
他将诺亚温柔的平放在地，用放置在一旁的毛巾擦干了他的脸。
长时间在水中的诺亚，已经无法用他的肺自动呼吸。我看着他的鳃片一开一合，挣扎的寻求着空气，却一无所获。
他皱起了眉，脸上痛苦的神色浮现了出来。
我的诺亚却没有着急，只是一脸温柔欣慰的看着他。
终于，地上的人儿猛的睁开了双眼。
同样，蔚蓝色没有眼白的双眸。瞪大了瞳孔的他，看见了守在他身侧的诺亚。
随即，他笑了。
颤抖着，他举起手，抚摸着诺亚的脸庞。温柔的笑，眯起的双眼。我的诺亚也以同样的微笑回应着他，手紧握着他的手。
地上的人儿哪怕正在死亡，脸上却寻不到半点痛楚。
他自由了，他知道……
沙哑微弱的声音浅浅的响起：“谢谢你，我的诺亚。”他说。
随即，蔚蓝色的眼睛永远的闭上了。
我的诺亚低下头，轻轻的吻了吻他的唇。随即站了起来，向我走来。
他站立在我的身前，弯下身，与我平视。
他的笑容从未更加灿烂幸福过。我曾以为他的快乐，便是我的快乐，如今，我却如何也快乐不起来。
他用手擦干我眼角的泪痕，用唇形说了声谢谢。然后便走回了他的诺亚身边。
他举起左手，咬破了自己的动脉，任由鲜红色的血液倾泻而出。
他紧握地上人儿的手，安静幸福的闭上了眼，躺在了他的身旁。
血液沾满了两人紧握的双手，渲染了白色的地板，嚣张的宣扬着他们的爱。
我的心在流血，却已经无法哭泣。
我夺门而出的逃了出去，胸前被自己鲜血染红的漂流瓶，随着我的跑动翻舞着……
第二天，实验室的人发现两人已经冰冷的尸体，惊恐与慌张的气氛蔓延了整个实验室。我再次的看见了父亲，他正在检查关守第一代诺亚的控制器。听见我的脚步声，抬起头看了看我。
自他的眼中，我看到了失望，犹豫，怒气，和一丝若隐若显的无奈。
我低下头，不敢去看他。他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让人将我带走。
出门的那一刻，我回头望去，瞧见他正在隐晦的抹去操作台上的血迹。他抬眼，看着我，眉头紧缩，眼中的复杂，我却无法读懂。
最完美的诺亚与类诺亚的消失，让整个诺亚计划陷入泥沙。我们剩余的四个类诺亚都不足以提供更全面的资料，实验所的人整天愁眉苦脸。
我默默的进行着我每天的活动，午餐看到25，28和36，他们三人的脸上都有着一种说不清的放松。
36对我点头问好，25与28也第一次的，向我友好的微笑。
也许，两个诺亚的死亡，让我们无望的生活，看到了一丝光明。
多么的可笑，死亡对我们来说，居然是一种莫名的解放。
实验所的人加强了对我们的监视，生怕我们效仿13号和1号诺亚。但是两个月后，他们仍旧在房间内，找到了相拥在一起的25和28。
两个人同13一样，咬破了自己的动脉，安静的死在了自己的床上。
硕大的实验室，只留下了我和36。
当我次日见到36的时候，他脸色苍白的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我向他点头示意，他却没有回应。双眼无神的扫向了我，然后便离开了餐厅。
我突然明白，他的心同我一样，送给了不爱自己的人。
不是我们不想追随而去，却没有胆量再次将自己的爱无偿的抛出去。
一年后，实验所又陆续的寻找到了三名新的类诺亚。
我看着崭新的面孔住进了曾经属于13,25和28的房间里，与36对望了一眼，没有问候的便关上了房门。
第二天夜里，我逃了出去。
本以为父亲会立刻派人来抓我回去，但是一个月过去了，却没有任何声响。新闻中，我也未搜寻到任何关于我逃跑的信息。
我站在远处，复杂的凝视着那宏伟的白色建筑，想着正在其中工作的父亲。
也许，他从未抛弃过我。
两个月后，我找到了我的弟弟。
开门后，他惊讶的看着我，久久不能说话。
弟弟将我收进了他的家。
住了两周后却未曾看到母亲，我便在晚餐的时候询问他。他放下手中的餐具，低头对我说，在我被父亲带走的第二个月里，母亲便焦虑过盛的生病了，却又不肯救治，一年前死去了。
听后，我也放下碗筷，凝视着弟弟的脸。
也许，这几年里，痛苦的不止是我。
想到这，我伸手安慰的在弟弟的肩上拍了拍，弟弟看了看我，突然抱住我痛哭了起来。
我们都忘了，其实，我们都还年轻。
我们都忘了，其实，我们还是孩子。
安抚着弟弟颤抖的肩膀，我的泪也留了下来。为了母亲，为了弟弟，为了我的诺亚……
第二天，我在母亲的遗物里，寻到了一条银色的链子。将脖颈上拴着漂流瓶的链子换下，将母亲的链子穿上后，重新戴上。
这漂流瓶，聚集了所有我爱的人。
随后，我告别了弟弟。他不可能永远的收留我一个类诺亚，这对他来说也很危险。
他自他朋友那里收购了一艘小艇给我，我乘着小艇驶向了大海的深处。
开出好远，直到弟弟已经从视线中消失。我潜入海中，向着岸边游了过去，小心的将头探出海面。弟弟满脸泪水的站在沙滩上凝望着我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肯离去。
我在水中，握住胸前的漂流瓶，狠下心，游走了。
这一次，没有回头……
我在海底寻到了一处住所。
他们说的没错，海底的世界，才是人类的辉煌。
我突然理解，为何父亲会如此执着与诺亚计划。这里的一切，令人向往，让人不舍。能重新夺回这曾经属于人类的繁华，该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一时间，我不再怨恨任何人。
所有人，都有着他自己不得不守护追寻的东西。而我，不能因为这，去埋怨任何人。
正如我的诺亚所说，类诺亚的细胞成长到一定程度后，便会无限再生，我们不会老去，自然，也不会死去。
我独自一人漫游在海底的世界中，呼吸着海底的空气，仰望着那微弱的渗透过来的阳光。
我突然明白，我从未真正的自由过。
哪怕现在我的人自由了，我的心却早已经追随我的诺亚，在那个渲染着血红的房间里死去了。
于是我浮出海面，驾驶着弟弟许久前送给我的那艘小船。
长时间生活在海底的我，只能靠着腮呼吸。缺氧的我，在小船撞上冰山的一瞬间，没能反应过来，年老的船只，迅速的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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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浮在现已黑色的海面上。
我知道一个翻身，便可以让我活下去，身下冰冷的温柔，是我的世界。
但是，孤独的我，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身下的世界，是充满生命的，但是那生命对我来说，却是残忍的牢笼。
我静静的漂浮在海面上，任由冰冷的寒风将自己冻结起来。
脑海里回放着这一生的记忆。
弟弟在沙滩上快乐的奔跑，母亲在身后温柔的拥抱，父亲隐忍的目光，我的诺亚……
也许，在这最后一刻，我是孤独的。
我看着天空中闪耀的繁星，不，我不是。
童话说，爱的人会化作一颗星星，那么那些耀眼的星斗中，总有几颗，是属于我的。
我扯着冻僵的唇角，笑了笑。
当初逃离实验所住入海底，便是为了寻找属于我的自由。
这一刻，我终于寻到了。
闭上眼，身下的海面不在冰冷。这片海，记载着我生出来的使命，记载着我童年的快乐，记载着我对诺亚无望的爱。
哪怕最后当诺亚那双蔚蓝色的眼睛不再望向自己，我还是无法忘记。当我第一次见到他是，他是如何微笑，然后融入进这片海洋。
这片，属于我们的海洋。
我摘下脖颈间的漂流瓶。
母亲的银链，弟弟的白沙，诺亚与我的鳞片，全被寄存于这童年梦幻般的漂流瓶中。
现在，我将他送回这片大海，愿我对他们的爱，能如这片汪洋大海……
飘舞，流浪。
永不毁灭……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