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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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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殡的日子是在一个寒冷的深秋的上午。即使出了太阳,似乎也没有为提高空气的温度而起到多少作用。院子里挤满了前来吊唁的人群,黑压压的一片。认识的不认识的,日本的,中国的,韩国的,或多或少都与围棋有些关系。
      毕竟,逝世的老人一生似乎都没有做过什么与围棋无关的事情。
      人潮渐渐散去,儿子想留下来陪伴孤单的母亲,但被向来柔顺,却在丈夫逝世后异常固执起来的老妇人拒绝了。
      “带太太和孩子回自己家去吧,我一个人没有问题的。”老妇人轻轻地推着儿子穿着黑色西装手臂。
      “可去世的人是爸爸啊,我不和你在一起陪他才说不过去吧……”儿子有些哭笑不得,总觉得也许年深月久,母亲被性子爱钻牛角尖的父亲传染的可不轻。
      “你就让我和你父亲单独呆一会不好么?”老妇人叹了口气:“明天再来吧。”
      儿子无奈地领着吵闹的孩子在自己妻子的陪同下离开了,接近傍晚,宽敞的和式房屋在昏沉的暮色中瞬间冷清了下来。由于身体还算硬朗,佣人打点好一切也被自己放了假。厨房传来滴水的声音,一滴一滴,让人不禁觉得心慌。
      只不过少了一个人,房间里便这么阴冷么?
      老妇人不禁打了个寒颤,想去厨房拧紧水龙头,却忽然听到了门铃声。
      是忘了东西的客人么?老妇人想着,缓步前去开门,结果出现在门外的,却是一个身着黑色大衣,身量高挑,但也明显比“中年”这个年龄层更加年长的女性。
      看到自己的黑色丧服和服,那个女性略略一怔,便深深弯下腰去:“冒昧打搅了,请节哀顺变。”
      “您是……”老妇人浅浅回礼,迟疑地问道。
      “啊,对不起,这次拜访实在是唐突了。我从新闻上看到塔矢……老师的事情,觉得无论如何也该来一趟……我是……”客人从黑色手袋里取出一张颜色素雅的名片,恭敬地递了上去。
      见了名片上的名字,老妇人心中一跳,许多被自己刻意忽略的往事瞬间挤满了脑海。但不过片刻的失神,良好的家教就立刻让女主人恢复了镇定,接着客气地将这位不速之客让进了屋里。

      点上第一炷香,客人很自然地拈起了第二炷。女主人心中有数,不多说什么,静静地看着,直到客人睁开眼向自己弯腰之后才同样低头回应。
      “浅川さん……”一切结束,新丧的老妇开口正要说什么,却被客人抢白。
      “塔矢夫人,看到您的表情,似乎知道我究竟是谁?”客人微微地笑了,即使年老,但岁月却未将她优雅大方的气质夺走分毫。
      “是……”女主人并未反驳。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很久以前的事情都已经不重要了。
      “这么说……您是不是看过当年的那封信?”
      “啊,信……”女主人略张了张嘴,停顿了好半晌,才苦笑一声喃喃地说:“那封信啊……”
      “说来好笑,那不过都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请您不要放在心上。”客人沉静地说:“到了现在,我的心情与当时也有很大的不同,所以当时写的那些胡言乱语,都请您忘了吧。”
      “也是,现在说这些都没什么意义了。”老妇压了压露出一丝乱发的鬓角,也是淡淡地说道:“浅川さん今天是特地来上香的吗?”
      “我原是想来参加葬礼的,结果东北地区下了大雪,新干线停运了很久,直到现在才到,的确是很抱歉……”客人有些懊恼地皱了皱眉头。

      客人原想上完了香便走,但在女主人极力的挽留下决定再停留一段时间。两人移到作为客厅使用的和室,女主人送上热茶之后便一同坐进了暖炉桌。一种淡淡的奇异的气氛在两人间流淌,虽然以前从未见过面,但她们却都觉得似乎应该很早之前就该见面了一样。
      缘分这种东西,并不只是相爱之人才会拥有的。
      “虽然很失礼……浅川さん现在还是在小樽生活吗?”女主人轻声地问道。
      客人稍有些惊讶,接着便释然地笑了:“是啊,三十年来一直守着一家围棋会所,我的生活还真算是一成不变呢。”
      “围棋啊……”老妇人喃喃地像是在回味着什么,接着说:“沉迷于围棋的生活,这么长时间以来我是不太能理解啦……”
      “难道您从未看过塔矢老师的棋吗?”客人讶道。
      女主人苦笑着说:“因为我呀,喜欢的本来就是他的人,而不是他的棋啊。”
      “……但我觉得,没有他的棋,也就没有他的人了。”说完这句话,客人觉得似乎有些失言,连忙低头正要道歉,但见老妇人却是仿佛赞同自己的话一般点了点头。
      “也许就因为这个,我才这么长时间,直到最后,都没有能够真正的走进他的心里吧……”老妇人苍老的手交叠着放在桌面上,无意识间握紧了,“现在跟您说这些话似乎并不妥当,但为了向曾经私自拆看您的信表示歉意,有些事情我还是说给您听吧——事实上,现在没有人还会听这些事情了吧……”
      “如果您不愿意说可以不说……”客人看着她,缓缓地说。
      “不,因为是您,我才说的。我想,您这么多年来,或者说某人,是很希望知道他的事情的吧?”
      “……”
      “我觉得,谁给您听也就像是在说给‘那个人’听一样呢。啊,虽然好像有些怪怪的……”
      “没关系。”客人望着老妇人的面容,发现对方忽然有些哽咽的情绪,“您说吧。”
      “我不会说出去”这种话,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是一点意义也没有的吧。

      “说起来我没什么资格笑您当年在信中所写的那些微妙的情绪,因为我对外子也算是一见钟情。当时我的父亲出资赞助了一项重要的围棋赛事,虽然我完全不懂围棋,但也跟着去参加了赛后的庆祝酒会。就是在酒会上,我第一次见到外子的。
      “原先我从不看围棋,即使是现在也几乎完全不懂,但我只是看见当年的他,就很奇妙地心动不可抑制了。出于年轻女性的羞涩,我没跟别人说过,但父亲不知怎么就看出了我的心思……其实当时正是外子陷入丑闻不得脱身的时候,他的出现原本也不是因为参加了比赛,而是棋院碍于他的名声才勉强请他来的。我原先只是一个喜欢窝在家里天天无所事事的大小姐,外面的事情并没有兴趣去管,所以,当时的他对我来说与普通的男人没什么两样。现在想想,那时的他实际上是很憔悴的,但我却把这种病态的憔悴当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引人注目的气质。他不过是礼貌地对我笑,但那种笑容却好温柔,带着点淡淡的忧伤。呵呵,现在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当时也正是一见钟情了。”
      “我理解你。”客人听到这话,想起当年的自己,也不禁微微地笑了。
      “你可能只知道后来的结果——他跟我订婚,摆脱了丑闻的纠缠是吧?……有的时候我会怨恨自己的父亲,但我毕竟也是个狡猾自私的女人啊……”
      “啊……难道当年是你父亲……”客人眉目一动,似乎有些动容。
      “是的。我也是过了一段时间才知道的,好像是相亲,订婚以后的事情了吧。听说当年是父亲向您的……”
      “我的丈夫。”
      “嗯,向您的先生施压,要他永远不要再出现外子的面前,不然外子就永远别想继续下棋了;另一方面,又对外子说,如果不老老实实和我相亲,就会把您的先生和您先生的家庭如何如何……”
      “……我终于明白当年我先生为什么会离开家,独自一人远走了。除了放弃围棋,在没有别的方式可以让他不再出现在那个人面前了吧……”
      “也许是吧……可笑我当年被父亲保护得太好,这些事情完全不知道。我父亲他……他只是做了一件自以为讨了女儿欢心的事情罢了。”
      “嗯,也许当时的他们正处在忍耐力正快要崩溃的时候吧。您父亲的作为更是让他们的关系雪上加霜。这种情况我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如果他们当时没有分手,怕是已经一起殉情了吧……”客人一直很冷静地分析着事件的经过。
      “…………我不知道。”老妇人低下头去,并没有哭出声来。
      …………………………
      房间陷入了静默之中,女主人不着痕迹地擦了擦眼睛,缓缓的扶着矮桌站起身来,说:“茶冷了吧?不好意思,我去给您添水。”
      “啊,不用,您别客气……”客人也想行动起来,却被女主人按下:“我呀,平常并不喜欢多动。外子还在的时候,还会逼着自己为他做点事情,现在他走了,我也没什么可以运动的机会了。您就让我做点事情吧……”
      客人听了收起了手,笑道:“忽然觉得,您有些地方跟我的丈夫也有些像呢。”
      “唉?”走向厨房的女主人回过头,不解地歪了歪头,即使年老但还是很有精神的大大的眼睛下意识地眨了几下。从某些地方来看,即使年纪已经很大,但她却还是保留了一部分带有少女般气质的举止。发现了这一点的客人,唇边的笑意荡漾的更开。
      原来,塔矢老师当年……

      添了热水的茶杯中缓缓腾起优柔的打着旋的水蒸气,在暧昧的灯光下弥散在空气里。
      此时,外面已是一片夜色了。
      “我总觉得……”两人安静地谈话,气氛并不沉重反而很愉快。女主人忽然说了一句什么,客人随意地“嗯”了一声。
      “我总觉得,我们似乎很久之前就应该见面了……”老妇人喃喃地说道。
      “是吗?”客人的眼睛笑地弯弯的,可见她不仅气质优雅沉静,年轻时的美貌也是可以想象的。
      “是啊……啊,很晚了,请留下来吃顿便饭吧!”
      客人礼貌地拒绝了几句,却并未坚持。
      晚饭很简单,佣人临走前留下了做好的饭菜,热一下便可以,都是些适合老人吃的容易消化的小菜。也许是还没习惯屋子里少了一个吃饭的人,佣人留下的饭菜无疑多了很多,两人吃也不会觉得不够。主客二人面对面坐在一起,缓缓地吃着饭,气氛竟出奇的温馨且沉静。
      “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快吃完的时候,女主人突然说道。
      “什么?”
      “我结婚之前,很少和异性单独在一起吃饭。那时我和外子已经订了婚,一起在银座一家很不错的餐厅里吃饭。他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一个十分稳重温柔的成熟男人,但只有那一次,在我面前可以被称之为失态。”
      “塔矢夫人……”客人已经隐约感觉到会是什么事,斟酌着言辞开了口。
      “不,我总觉得现在不说,以后就再也没机会说了。事实上,您当年的信里也提到了不少事情,我都看了,啊,我那时的确是很失礼……”
      “……没关系。”
      “当时我们点了菜,正在等菜上来的时候,他望了一眼窗外,忽然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冲了出去……直到主菜全部凉掉才大汗淋漓地回来。”
      “…………”
      “当时我非常生气,但碍于家教没有多说什么。他坐下来之后,还是什么也没有吃,直到我把甜点吃完,付了帐,走出门外,忽然对我说,他想抽支烟。”
      “……他原来是不抽烟的吧。”
      “是的,他从没抽烟的习惯。但那天他就站在路边,低着头,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直到天完全暗下来……”
      “那您……”
      “我静静地看他抽烟。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的怒火却渐渐熄了下来。然后我就站在边上,在东京最繁华的路边,看着他抽完了一整包烟。”
      “……后来呢?”
      “后来他大病一场,病好了之后,我们就结婚了。直到他再次拿到三冠王,十连冠,世界冠军……只是我越来越少看到他真心地笑了。最后一次……是他去世那天,我走进房间,看到他躺在那里,周边落着那几张信纸……”
      “信?”
      “是的,就是您的信……”
      突然,女主人已经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了极其痛苦的神色,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离开桌沿,对着客人深深地,以最为谦卑的姿态低下了头。
      “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三十年前,我不仅私自拆了信,也没有把您的信给他看!原谅我!”
      “您是说……”客人虽然吐出了迟疑的话语,但面容平静仍是如一汪湖水一般。
      “是的!所以,所以他没有去参加您先生的葬礼……我瞒了他三十年,我只是不想失去他……!!”
      “塔矢夫人。”客人静静开口。
      “呃?”老妇人抬起了满面泪痕的脸。
      “塔矢夫人,没关系的,我没有怪你,不,我想……他们应该也不会怪你的吧……”客人抬起头,不知望着什么方向,喃喃地道。
      “……这都是我自作自受……其实,外子也许,不,一定是早就知道了有这封信的事情,也大约已经感觉到您的先生他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所以直到那时他才让我把信给他看……”老妇人泣不成声。
      “塔矢老师……是不是看完信之后便……”
      “是的……”
      “也许他早就有预感了吧……也许他是故意不去看信,就可以装作不知道这个事实……直到最后,他看了信,才了却了一桩未了的心事吧……夫人,容我冒昧地问一句,塔矢老师他……走的时候,幸福吗?”
      女主人抬眼望着已经失去丈夫三十多年的客人,停了半晌,最终含泪笑了。
      “他走的时候,露出的是我见过的最安心,最放松,最美丽的笑容啊……”

      “夫人,事实上我来这的时候,带了一样东西。”
      客人从手提包中取出了一个金色的小瓶子,把它郑重地交到了女主人的手上。
      “这是……我丈夫的一小部分骨灰。我拜托您,能不能把它和塔矢老师的骨灰放在一起呢?”
      “……难不成您三十年来……”女主人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是的。”客人苦笑了一声,继续说:“如果被他知道了,估计会皱着眉头责备我‘早苗,不要做这种没意义的事’吧……”
      “可您不是……”
      “您想问我明明是爱着塔矢老师的,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对不对?”客人微微的笑起来。
      “……”
      “三十年,五十年前的确是。但三十年后的现在……我虽然还是可以确定老师在我心中有着不可动摇的地位——那毕竟代表了我的整个青春啊!但我更加被他们之间的爱情所感动……何况,我也是爱着自己的丈夫的,而这种感情我也分不清,究竟是爱情,还是最深沉的亲情……”
      “您是说……”
      “夫人,您相信有永远的幸福吗?至少我没有见过。永远的爱情之类,我也并不相信,但能如他们这样的,实在是十分难得了。我相信我先生和老师在一起的那十年一定是无比幸福的吧,但他在与我结婚之后的那几十年里也并没有后悔,相信老师在与您共同生活的时候应该也是幸福的。”
      女主人忽然想起,丈夫临终前不久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相信我,我是爱你的。”

      “他们都是非常优秀的男性,既然做出了选择,就不会后悔。有担当,对我们也尽到了他们的责任,虽然会有一些痛苦……我一直认为,他们两个人都并没有做过什么错事。人生就是这样了,有得到和失去,有幸福就也必定会有遗憾,把握手中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浅川さん……”
      “夫人,我想,您也没有做错什么呀。”客人的话语一直很冷静,却发现女主人的表情正在一点一点地舒展开来。
      “浅川さん,我也明白您的先生为什么会决定和您结婚了。”
      “?”
      “我们两个,真是幸运的女人。”没有回答客人的疑问,女主人径自低声说道。
      聪明如浅川早苗,自然懂得对方的意思,再一次笑了:“是的,虽然角度不同,但我们毕竟还是被他们爱着的。爱情真的是一种很卑微的东西呢……”

      两人的声音渐渐消散在沉沉地夜色中。她们想起了很多事,那些事情忽远忽近,和那些人一张张面容重叠在一起,仿佛阵阵飘浮在空中,遥远而又轻柔的音乐。
      那些为了某些事情,某些人从某些地方传来的暧昧不清却又带着淡淡忧伤的,发自肺腑的歌谣。

      后记:
      其实,写完那封信之后我就有些找不着北了,但有很多事情又不能不交待,所以最后一段东西对我来说就像挤牙膏一般难写。总体看下来很不连贯,美真对亮的感情以及亮对光的感情没有更深入的描写,原谅我吧,实在是写不动了……就算是那封作为主体的信的内容也很不成功,前半段和后半段想表达的内容差距也比较大,真是失败啊……说实话,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早苗和光亮之间的感情定成这样,很多时候我写东西太凭感觉走,但要是没感觉也写不出东西来了,笑。
      最后一段有些奇怪,貌似还有些说教?汗,我毕竟还是没有谈过恋爱,很多东西都只能凭看过的书籍与自己的感觉和猜测进行臆想,感情描写与定位不可避免的会比较奇怪或者不真实吧……但对现阶段的我来说实在是没办法啊……
      恩,不过只有写东西的时候我才能找到一点自信,虽然不算成功,但也希望这篇文章成为我进步的一个见证吧。
      如果您能看到这里,请接受我发自内心的最为诚恳的三鞠躬,谢谢,谢谢您能够看到这里!不管这篇文章给你带来了什么,想郁闷,想砸都请随意,笑。

      2006-11-17 即将进入18日的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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