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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   我初见九重的时候,他还是个白嫩羞怯的书生,在万壑山的一处清泉中洗澡。那时我刚修得个人身,着实是高兴的想找个水边照上一照,看看自己修成个什么模样,却撞见了碧水之中一个白花花的后背。

      花想姐曾对我讲过一些关于三界生灵互相思慕的悲喜爱情故事,我也隐隐记得有一些个相遇的场景,是女子在泉水中沐浴,男子碰巧撞见,于是便种了一粒称为爱慕的种子。然而故事里,似乎没有像我和九重这般,一个俏丽的女子撞见个大男人光天化日赤身裸体洗澡的。不过九重看见我时的面红、惊慌、局促倒是和故事中描述的差不离,一副被我玷污了身子羞愧难耐的神色。
      我那时并不懂得什么叫男女有别,只是看着水中的明眸皓齿的男子甚是开怀道:“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人。”

      他确实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凡人,此前除了这山中的飞禽走兽,能见的便是修成花妖的花想姐姐和一棵上了年纪说话都要一字一字吐出的老树精。只不过我已经有快五十年没看见过花想姐了,隔壁的松树贰呆说花想姐成了仙子,在我脚边入冬便冻死的虫子说花想姐幻化成了天边的彩霞,我自然认定这说法纯属扯淡,唯有老树精用他不清楚的口齿颤颤巍巍说:“花……花想……她……她……死……了……”这说法更是扯淡至极,妖怎么会说死就死。

      所以我看到九重这个两条腿的人时,是极其的兴奋的,便一跃而进水中落到他的身边,开心的说:“我叫灿灿,灿烂的灿,你呢。”

      九重从脸到耳根再至脖颈都通红一片,磕磕巴巴答:“九……九……九……重!”

      “九九九重,这名字真怪。”我忍不住边说边看他光洁的肌肤,想来自己身体应该也是这般白嫩的,低头看去,一件浅紫的衣裙包裹着身体,以及水面中倒影里一个女子瞪大眼的面孔,忍不住抬头朝九重讪笑:“嘿,九九九重,我挺美的是吧。”

      九重傻瓜一样呆愣愣的看着我,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又突然在水中倒退了几步,大声道:“你你你……男女授受不亲……姑娘怎能如此!”看他突然义正言辞却又难掩慌张的模样,我都不禁跟着担忧,连忙问:“那……我应该怎样?”

      “上……上岸。”九重仿佛牟足了劲,抬手指了岸边,我心领神会的点头。这凡人的规矩我不大懂,但是他既然这么说了,我照做便是。上了岸,他又让我转过身去,虽是纳闷凡人的规矩怎会这么多,不过我还是乖乖照做。

      待九重穿好衣服拍我肩膀时,我转回身看去,白衣书生,乌黑发丝在滴着水珠,他面颊上还有未褪去的红。我觉得我应该主动搭话,毕竟是我惊扰了他大白天的洗澡。回忆了一番花想姐给我讲的那些个故事,我清了清嗓子,佯装正经的说:“既然我看了你的身子,自然是要负责的。改日我便上门提亲,定不会负你。”

      那时我怎知,这句后来被九重嘲笑许久的话,就像一道咒语,让我义无反顾却又撕心裂肺的痛。

      后来我非要一路跟着九重,他甩也甩不掉我,抱怨道:“你是狗皮膏药吗。”我笑嘻嘻的用手指戳一戳他眉头皱起时额上的皱纹,“那是什么东西,狗的皮吗,我才不是。我是花妖,我只有花的叶子、花瓣,还有花蕊,那花蕊,就在我的……”我的指尖从他额头顺着鼻翼、唇瓣,直至下落,描摹着线条最后停在他的左胸口,开心的感受着凡人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花蕊在这里!”我仿佛是找到了宝藏一般的开心。

      他一把拍掉我的手,脸又涨的通红,气恼的整理了下衣服:“姑娘家怎么能这么随便摸男人的身体。”

      我猜他大概是不相信我是花妖,不相信我的花蕊的存在,便捉了他的手按在胸口,认真的说:“不信你摸,这里没有心跳。”

      他大力甩开我的手,愤恨道:“你这只……禽兽不如的女疯子!”我那时不晓得这是骂我的话,还傻兮兮的接了话来:“我是只禽兽不如的花妖。”

      总之我就是跟着他走,修成了人身便想学着像人类一样生活,九重是遇到的第一个凡人,那我便跟着他学做一个人。

      九重是一个教书先生,一个人住在镇子里,在私塾里教那些个小孩子摇头晃脑念念叨叨,我便坐在第一排与其他小孩子一样摇头晃脑的念着“人之初,性本善。”

      九重最初极力反对我跟来,还颇有一番言辞的据理力争:“我之所以收留你,是看你傻兮兮的满口胡言却没人看管,你就不能乖乖呆在家里,等我回去?”既然他不信我是花妖,那我便不是,

      我反倒还是很开心他能把我当做人,虽然是当成个女疯子,可是他收留了我。家,就像是我扎根的那块土地,不论去了哪里,最终都是要回到那里的。

      不过终日呆着实在是闷,做花的时候就天天呆在“家”,做人可不想也这般死守,九重向来拗不过我,最终只得默认我坐在小孩子堆里跟他一起学念书。这书本里的东西,可不单单像花想姐讲述的那些男欢女爱,书本里有很多道理,做人的道理,教人从善、宽于待人,我都默默牢记于心,而这一切,虽是书本里写的,但却是九重教我的。

      镇子上流传开九重家来了个长得貌美如花的妹妹,只是脑袋不大灵光,每天就会傻乐,索性人倒是不错,邻里关系极为和谐。

      九重有个秘密,这秘密他掩藏的很好,就连我也是不经意才知道的。九重喜欢镇长家的女儿,那姑娘生的俏丽,不过一身的病,那姑娘叫锦绣。

      镇长的小儿子叫锦安,调皮的很,是我的好哥们儿,是他告诉我九重喜欢锦绣的。锦安喜欢吃南街小王家的面条,我也爱吃,就这么认识了,虽然锦安只有八岁,不过好歹他做人做了有八年,我才做了不到半个月。

      “哎,我告诉你个秘密。你哥哥喜欢我姐姐,所以他那么孤傲的人才答应我爹隔三差五来我家给我单独授课,就是为了见我姐姐一面。”锦安吃完碗里的面条,抹了抹嘴巴。我瞪大眼问他:

      “真的啊?”锦安鄙夷的看了我一眼,继续说:“你们女人就是爱八卦。”

      “女人,我像个人了吗。”我对他这答案很是开心满意,后果是锦安又送了我一对白眼。

      九重这人虽然平时冷冰冰的,但是他其实易害羞也很体贴。

      我每日都要喝水,不爱喝水壶里烧的干净的白开水,却喜欢趴在水缸边咕噜噜的直接伸嘴去喝。

      “这水喝了会坏肚子。”九重把我从水缸边拽的老远。我伸袖子抹了抹嘴角的水滴,傻笑起来:
      “不会坏肚子啦,我喝了几百年了。再说了,你见过谁家用白开水浇花的。”后来锦安来找我,见我趴在水缸边喝水,说我不爱干净,好几天没理我。从这一点充分看出,九重这个二十岁的男人比那个八岁的小毛孩善解人意的多。

      后来我们每日吃饭,九重总会做很大一盆的汤,他说是要喂饱我,我就不会去喝生水了,我说这水满足不了我的胃口,他赌气道:“你再这样,我就在水缸里小解。”

      我想了想,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提议:“唔,也好。反正我需要点肥料。”说完接着把那柿子汤往嘴里倒,余光瞥见九重脸都气红了。九重这厮面对谁都是一副好死赖活的神色,唯独对了我,会
      脸红,只不过他将这解释为我太不知廉耻。

      好吧,我只是个花妖,我不需要知廉耻,我常拿这话来安慰自己。

      镇子里来了个道士,是在我来到这里的两个月之后,那道士丝毫未隐藏自己的气息,大概是想吓退镇子里的一律牛鬼蛇神,看来他还算是宅心仁厚,对待妖也是极为仁慈的。然而当他趁九重不在家时来收我时下手之狠,我意识到自己一定是傻到家了,明明一出手就是要送我归西的道术。
      我做人做了两个月,不长,但是我修炼妖身,可是修炼了五百年。人家妖是先成人形,再修炼,我是修炼够了再幻化人形。这是老树精教我的,他说行走人间,不会点法术不能自保就是白送小命出去。

      所以这道士并未打过我,可是书本里教我应该宽于待人,他杀不过我对我没什么威胁,我为何不放过他。于是,我就摆摆手道:“不打了不打了,我要去做饭。”那道士皱了眉,却还是捂着身上的伤离开。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想至我于死地,后来觉得这猜测太不善良太阴暗了,便就此作罢。

      九重回来时,我嗅到他身上有那臭道士的味道,不过很淡很轻,大概是擦肩而过,希望他闻不到

      九重身上有我花妖的味道,别找他麻烦才好。不过看九重绷着他一贯的冰块脸,我猜想他应该没和那道士撞见。

      锦安哭着来找我说,他姐姐病危,我第一次像一个大姐姐一般把他抱在怀里拍着他的后背哄他,让他不要难过。可是心中惦记九重,想必他现在一定也是很难受的,可是他比锦安大了十二岁,他不可以哭,发泄不了一定会很难过。哄了锦安回家,我也赶忙回家,九重却不在家里,我大概能猜想到他去了哪儿,便隐了身去镇长家里找他。

      一进去便被一张如同蜘蛛网的结界黏住,不得动弹。我没想到那道士会卷土重来,并且无耻到在镇长家动手脚,方才一面隐身,一面又消耗灵识找九重,才不幸中了埋伏。侧过头看黏住我的如同蛛网的结界,是一种隐隐泛着蓝光的网,在夜色里尤为好看,然而我深知这是锁妖丝,黏上了,除非主人松开,或是极煞的利器,否则无法逃脱。这臭道士法力不高,法宝倒是挺好。

      出我意料的是,院内冒出来的人,不止道士一人,还有镇长,他们家家丁,有半夜惊醒眼睛还肿着的锦安,还有,九重。

      他们如同在开一场篝火晚会一般,举着火把将我围住,有人在害怕,我想大概这锁妖丝粘着我,也吸收着我的法力,我感到自己的脸上已经隐隐露出花的脉络。倒是锦安,哭喊着:“你们要对灿灿姐姐怎样,你们放开她!”只是家丁拦着他,不让他接近我。我想告诉他,姐姐没事,只是这帮人看起来想烧死我。可是张口却发现没力气说话了。

      “记得我说的话,取这妖物心头的花蕊,便可救活锦绣姑娘。”那道士冒出了这么一句,是对着九重说的。我虚弱的看了一眼九重,就连生出悲伤的心情都没那足够的力气了。九重手中拿着一把戾气非凡的匕首,一看就是屠过无数妖孽的,这道士八成是哪个道教掌门的宝贝疙瘩,一捆锁妖丝,一把戾气极重的匕首,哪一个都是捉妖的上好工具,即使是凡人拥有,也可以保普通的妖物不敢侵犯的。

      九重拿着那匕首,走到我身前,他冷冰冰的脸对着我,嘴唇轻启:“你的花蕊,是起死回生的良药么。”我点头,因为我是带着花身修炼的,我忍受了五百年的寂寞,那花蕊自然被我修成了至宝。“你真是花妖?”他又问。我突然想笑,可是嘴角好像咧了个弧度,又好像没有。见面的第一天,不就告诉你了,我是花妖么。

      他举起匕首,胳膊落下时,我闭上眼,却没有料想的疼痛,反而身子舒服了很多。奇怪的睁开眼,身后巨大的蓝色锁妖丝被匕首硬生生斩断,九重切下最后一根连在我身上的锁妖丝,我身子一软跌在他怀中,他把匕首扔在地上,口中不无嘲讽:“这匕首割妖太浪费,割这些丝来倒是很顺手。”

      接着他横抱起我,便直冲出大门,那道士想拦,不过走了两步身子就挺不住了跪在地上,怨恨的盯着我。我打了个冷战,收回目光缩在九重怀里。镇长本来命家丁来追,可是锦安那孩子撒泼耍赖的很有一套,家丁忙着顾他,待想追我和九重时,早已不见人影。

      九重不知抱了我有多久,走了多远的路,反正他放下我的时候,天已经渐亮。我们现在的位置是在荒郊野外,我缩在一棵树下可怜的盯着他,他却无所谓的整理着衣袍,终于想起来理会我这个可怜花妖,这才抬头道:“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人,人怎么会没心跳。”我想起那时他摸我的胸口,原来是感觉到了。

      “你不怕我吗。”我好奇的问,从刚才那些人的态度上看,我终于意识到,人类是很抵触妖怪的。

      九重思考一番,才点头:“嗯,最初怕。”我撇嘴,“那你为何收留我。”

      “我怕你恼羞成怒,吃了我。你是一只禽兽不如的花妖。”九重竟然裂开了嘴朝我微笑,我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我只知道他这一笑,化解开了我所有的难过和委屈。九重走过来,蹲在我身前,替我将碎发别在耳后,接着温柔的问:“愿不愿意和我离开这里。”
      我看着他的眼眸,如深夜里最明亮的星,就像是我漆黑世界里唯一的光芒一般,怎会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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