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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亲结其缡 ...

  •   昴日星官出巡了几轮,仙仙终显好转,离夜知她与雪儿阿恒也久未见面,诚然,这面依旧是见不着的,凑一块说说话总可以,自己便也得空打坐静修。这一回却是不可轻怠了,需知烛龙乃鸿蒙之初与天地同生的烈兽,便是青玄对阵,也只能循势巧取,自不说仙仙,她一身外伤看似凶险,真正致命的却是伺血而入的龙瘴。龙瘴之毒极噬灵力,全无相克之法,只能凭借精深的修为一点点化解,是以他借穹元御灵之术将龙毒汲取到了自己体内。只等仙仙复原得差不多了,才好带她前往药师佛处诊治双眼。
      于是,他每日总有几个时辰不在天枢殿,仙仙不知内情却也安心,因前次在瑶光阁探他灵台,但觉其仙魄虽不是令人满意的强健,好在元神安然无恙,自然需要时间多加稳固。
      趁他不在身边,她拉拢雪儿,央求阿恒替她做了件她一直想做的事。
      “怎么样?我的眼光不错吧?”
      琉璃屏风外,某人献宝似的捧着一块古玉向同伴们自夸。
      重重帷帐里,面容安详的少女依旧在沉睡,只是周身沉浸在淡青色的护体仙光中。
      阿恒紧张得频频回头,生怕自己学艺不精,倘若术法上有个闪失,眼前这缕兴高采烈的魂识便只能去往阎罗殿报道了。
      仙仙毫无顾虑,她一向对阿恒深信不疑,只不过时间有限,所以她只能尽量简短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她手中的古玉通体墨翠,几缕细若游丝的透明石纹盘桓其间,粗眼一瞧,竟颇有几分兰蝶之态,细细端详,冰絮远黛,浮花映水,极为传神。她当时一眼看破精妙之处,于是想方设法,因她从前听承瑾说,少阳派作为道宗第一教派,所出灵符在民间享有盛誉且有价无市,这对她来说显然不是什么难事,她祭出少阳派的名头,当场作了道清浊符将库房里外打扫得焕然一新,惊得库房先生目瞪口呆,继而以十道招财符换来了这块古玉。
      她想亲手做一块玉佩。既是玉佩,必定要结璎打珞便于佩戴。她自然将希望寄托于巧手如飞的雪儿。
      雪儿了然点头:“同心结?你先回去躺着,给我半个时辰。”
      仙仙道:“你教我,需要多久?”
      “哦。”雪儿将她上下一打量,再掐指一算,“三天总该够了。”
      “……”
      阿恒忙申明:“我可说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倘若被帝君发现你魂识离体,十块玉佩都救不了你!”
      仙仙抬头委屈的将他望着:“你管管她,名师出高徒,哪有先将徒儿看扁的!”

      闹到最后,仙仙花去一个时辰,编好一枚普通的如意结,这般细致又磨耐心的手工活儿,也是她活了百儿千年的第一次,意义重大,难得连雪儿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只略有遗憾:“若缀以璧月石,一静一动,首尾呼应,便堪称完美了。”
      阿恒一听叫苦不迭,璧月石生在浅水处,天河边上倒有许多,且只有夜间映出月光才容易被认出,现下上哪去找?
      雪儿本是无心,当即也反应过来:“我的意思是,这样也非常不错了。”
      仙仙托着腮恍若未闻,喃喃道:“圜璧照影,沁月生香。当真是极美的意境……”
      说着忽地站起身。
      阿恒一惊,下意识拦住她的去路,她却径直朝往相反的方向。
      阿恒与雪儿俱是狐疑地瞧着她走近床头的小几。
      她弯下腰去推动小几,回头狡黠一笑:“不用天河那么远的,蓄灵池边也有璧月石啊。我去去就来。”
      语音未落,人已消失在暗道入口,留下一对目瞪口呆的同伙止步于她随手布下的界壁。
      雪儿揉着不慎撞痛的鼻尖,饶有兴趣的东摸西敲:“她的修为,真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这界壁居然一丝缝隙都没有,边缘会在哪呢?”
      阿恒一口气没沉入丹田,终于爆发:“我是先将她强拎回来,还是先去向帝君认罪啊啊啊?”

      桃林小径落英曼妙,尽头一片雾气缭绕的池水,氤氲着七彩霞光,神秘莫测。仙仙无瑕欣赏美景,匆忙行至池畔,俯身细细摸索。璧月石在白天虽不起眼,但手感和形状还是可供辨认的。她一门心思,不多时便找到了几颗,坐在湖石上就将璎珞串了,满意地将玉佩端详片刻,正欲起身回去,未料足底一滑,噗通掉进了水里。
      因她现在不过是一缕魂识,倒也不怕溺水,便任由自己往水底沉了一沉,待稳下身形再作打算。天沐泉眼干涸已久,池水并不很深,或为灵力充沛之故,一汪碧波济济楚楚,仿佛盛于水晶瓮的玉髓,被仙仙这个不速之客所扰,方才缓慢流动起来。须臾,满目幽蓝中迸显一抹亮色,仙仙的视线被吸引过去,蓦然惊见一只巨型珠蚌,蚌身正堵住泉眼,那泉眼其实也并未干涸,源源不断涌出的一注水流,皆被珠蚌的扇壳吸入腹中。她自然知道这泉水非寻常之物,若予凡人,一滴便可起死回生,予仙家,亦是不可多得的内修至补,眼下竟被一只蚌精如此独霸,当真匪夷所思。她更想不通蓄灵池底何来这样一只庞然大物,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却见那扇壳翕合间光芒大盛,想必是蚌精养护的元珠。照此说来,她是正赶上了蚌精吐纳修炼的时辰?她静观许久也未见它动弹,便按捺不住上前一探究竟。
      珠蚌对她的靠近一无所觉,只管汲取泉水。她探身从扇壳的缝隙爬进去,待看清眼前之境,却愈发糊涂。蚌壳中哪里有什么元珠,灵气漫溢中,唯有一副冰棺,棺中躺着一个女子。
      黑发素衣,如海藻般漂浮水中,起起落落。
      水色裙裾迤逦蜿蜒,点点星砂环绕周身,连眉梢眼角都熠熠生辉,那一副沉静的容颜,是丹青难绘的绝色。
      只是一切的一切,都了无生气。
      怔忡间,早前一幕不期然的闯入脑海,是帝君大人疲惫却满足的笑意,他施法将灵力注于水中,他说,兰儿,等我。
      她握紧手中的玉佩,心底划过一丝钝钝的疼痛。
      她知道这仅仅只是一具灵体,魂魄早已散去,若有残存,那也只是在世之人的执念。
      即便等到天崩地裂,她也不可能醒来。即便醒来,也绝对不是从前那个人。
      她还知道,帝君大人其实很孤单,其实他更不懂心疼自己。
      眼眶有些酸疼,魂识无泪,她只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流泪的感觉。
      她的手抚过冰冷的棺壁,喃喃自语。
      “姐姐……我一定会替你照顾好他。”

      这一日,离夜替她的双眼换药的时候,发觉她有点心不在焉。
      思索片刻,他停下手中的活儿,在她身边坐下。
      相处的千余年的时光,直至今日,她对他,仍有一种潜意识的顺从,很少让他看到她的某些情绪,像眼下这般,但他却觉得很好,青玄著写的那些本子倒也有些作用,至少她已经在向他敞开心扉,而不是只将自己当作依附。
      他尽量放柔了声音,怕惊扰到她:“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旋即又补充,“就是有点儿乱。”
      “说来听听。”他不动声色地将她往怀中揽了揽,似无声鼓励。耐心地又等了一会,她果然开口了,只是还有些迟疑。
      “我有些看不透你。当然,你一定不是能够随便被人看透的。因为你每天要面对许多事情,会有很多考虑,这些都不可能逐一向旁人解释。但我,我的意思是……”仙仙停了下来,她一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表达,她其实不需要看透他,每个人都有隐瞒的权利,譬如她就决计不会将她掉进蓄灵池的事情说出来,她只是想要更多的了解他,因为他对她而言,不仅仅是所有人眼中的紫微帝君。她迫切地寻求一种真实感,证明他真的是她最亲密的人。
      他的唇落在她发间,微微叹息:“我能够明白你的意思。你不是旁人,你想知道的,我都不会隐瞒。但是,我可能并不如你想象的完美。我只是……也会害怕,害怕失去你。”
      本应是甜蜜的话语,由他说出,却有一丝莫名的萧瑟,牵得她心头一疼,忙道:“不会的。即便你有一点点毛病,也决计不会比我更多。你看你都能将就了……”
      她不好意思再往下说,抱住他的手臂蹭了蹭。
      他任由她静静依偎在肩头,良久,语气恢复如初:“看来今晚总算不用看司命那鬼画符似的本子了,既然你有兴趣,我就给你说说我所经历过的事情,大部分与史料所载的,还是很有出入。”
      见她乖巧的点头,他笑了一笑:“最初令你疑惑的,是翼望峰罢?本已绝迹的上古神兽,还有被封印在山体的那一缕灵识。”
      她倏然抬头,尽管面覆白绫,他仍能洞悉她的惊讶,依然不急不缓:“翼望峰确是沧浪神戟在人间的化相,历经数千年,方才涤清仙魔大战中所沾染的浊气。无论有没有人闯入归墟壁,复苏也是迟早的事。但我宁愿再往后延迟些,因为附与其上一同炼化的灵识尚未长成,那灵识不是别人,正是魔尊之子,枫珏。我留他在,亦是为神族留一条后路,魔界早晚会重建,但不能仅仅源于对神族的仇恨。”
      枫珏的名字,仙仙并不陌生,她往离夜怀中靠了靠,全神贯注的等待着他为她掀开那场远古战事的面纱。

      “魔族最强的一代君王,自封尊号,妄图反转乾坤,最后只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人人皆道他鬼迷心窍,但事实不尽如此。他与神族的恩怨,由仙魔大战往前追溯三千年,源于花神堕天。那一年,婆娑海边极尽辉煌的盛礼,是为迎娶魔后。”
      仙仙听得入神:“难怪天界寻常的花草树木都不如人间茂盛,若非百花仙以法力维持,怕是早就寸草不生了罢?”
      离夜点了点头:“在众神眼中,花神为一己私情叛离天界,实为不可饶恕的耻辱。然而,她虽堕天,神格犹在,饱受非议的她,那时的境地,远不如如今的碧姬。她与魔尊诞下枫珏,是为魔族少君,随后又孕育一女,彼时仙魔两界屡起争端,她必然难以置身事外,耗尽心力从中斡旋,以致难产濒危,被魔尊施以禁术救助。那禁术,便是引魔煞入胎,以致那女婴生来便是足以毁天灭地的魔煞之身。
      魔煞乃邪灵之首,万恶之源,因众生贪欲而无法诛尽,故而生命力极强。且一旦具有实体,便与宿主同生同灭,的确解了魔尊的燃眉之急,但花神所出,亦是不折不扣的神胎,无异于供给魔煞一方沃土。唯一能克制它的,或是那女孩的善念。可事关六界,一念存亡,谁又能赌得起?如此便令神族陷入两难绝境。故而也有人认为,魔尊不过是利用花神,下了一步丧心病狂的死棋。”
      仙仙下意识道:“可我宁愿相信,他只是个走投无路的父亲,为了保住自己的妻女。”
      离夜不置可否:“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将这个秘密隐藏许多年,直至女儿成年。或许他也想过许多办法拔除女儿体内的魔煞,但没能成功。而且随着女孩灵力的增长,魔煞也愈加坚不可摧。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个秘密终究被天庭发现。天庭自然不能容许她的存在,魔尊魔后却也不能让步,于是便爆发了仙魔大战。那一战,旷日持久,死伤无数。”他静默片刻,似乎不愿再多加描述,“结果六界尽知。”
      仙仙想起曾经令众仙家津津乐道的那一幕,白衣神君从天而降,亲手结束了这场战争。她从前也曾神往,眼下却倍觉残忍,尽管置身于他怀中,依然有些寒冷。
      “那个女孩呢,最后怎样了?”
      她半晌没等到他的回答,只感觉到他的手轻轻滑过她的眉心。
      他有些答非所问:“她曾经在紫微宫住过一阵子,大家都叫她兰儿。那时候,她并不知道自己是魔煞之身,我们也不知道,她是个女孩。”
      “但她的家并不在天界,留在紫微宫,只是为了一个人罢?”
      “她后来,决定嫁给洛隐。成亲之后,洛隐的上神纯元可助她克制魔煞,仙途长远,将来能寻着法子涤清魔煞也未可知。可就在成亲当晚,魔尊孤注一掷亲率起兵,三十六神将无一幸免,已经不可能再有转圜的余地。
      我之所以不想收回沧浪神戟,只因为那上面沾染了太多的血,包括她和洛隐。洛隐为救她,神形俱灭,她的灵体因宿有魔煞并未消散,但也仅此而已,她若醒来,魔煞亦会随之复苏。”
      仙仙不觉心生恻然,眼前随即浮现出在蓄灵池底所见的那口冰棺,大大小小的谜团俨如水中的气泡一般,浮起来又碎掉,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抓住,而离夜尽管语声平淡,却不难听出丝丝缕缕的苦涩,她想,那的确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平定了六界,却永失手足至亲,换做谁也难以释然。
      而这一切的祸乱之源,那个被称作兰儿的女子,却也可怜至极。
      她一时混乱,一时迷茫。
      浮沉中又听见他说:“我其实没有资格论及其他,生为六界而来,死为六界而往。这数千年来,能够看着你长大,我已经很满足。由始至终你所见,就是我原本的模样。”说到此处,他又笑了一下,“是不是很无趣?我其实一直都是个无趣的人,甚至有人说,我连怎么爱人都懂得,洛隐在世的时候,我也没有尽到做兄长的责任。但我希望他幸福的心,与今天想给你幸福的心,别无二致。即便将来有一天,你觉得这世间一切都不值得你信任,至少不要怀疑我对你说过的这番话。”

      太过沉重的一番话压得仙仙有点透不过气,她挣出他的怀抱,义正言辞:“我明白你的意思,虽然你的过去是沧桑了些,但太悲观也不见得是好事。我觉得你对我,已经尽到了做……责任。”
      她中间打了个磕绊。
      他不动声色地揪住这处含糊:“做什么的责任?”
      “咳。”仙仙转念又想起一事,赶紧转移话题,“我有样东西给你。”
      离夜瞧着她绯红的脸蛋,漫不经心地应了。下一刻,手被她攥住,一块犹带体温的玉佩滑进他掌心。
      他十分意外,好好端详了一会:“从哪里来的?”
      仙仙自然不敢承认是亲手做的,支吾道:“你还没说好看不好看,喜欢不喜欢。”
      他唇角略勾,有心逗她,也不吭声,但其实,他第一眼注意到的,是缚着玉佩的缨穗。
      心中略作权衡,他拿定了主意,缓缓开口道:“我自然喜欢,但我以为较之好看与否,更重要的是它内在的含义。”
      仙仙脸一红,只当又被他洞悉了心事,她只是,想让他随身携带一样属于她的东西。
      他附在她耳边低吟:“亲结其缡,九十其仪。”
      在那惯常的“听不懂”三字响起之前,他悠然注解:“你是在向我提亲么?”
      “……”
      吃惊过度的仙仙身子一晃,险些栽下床去。
      他适时伸手揽住她,只听她颤颤巍巍道:“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他唇边的笑意如春风蔓延,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她面颊:“我带你去治好眼睛。然后,嫁给我,好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亲结其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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