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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一念成殇 ...

  •   鲛绡宝罗帐,明月水晶灯,云母挽珠帘,玉带叠罗衾。
      分明是精致秀雅的女儿闺阁,却传来朗朗男声。
      “我说妹子啊,你真决定了?魔界最不缺的便是美少年,你要哪样哥哥都能替你寻来,何必跑凡人堆里混?”枫珏环视被翻腾得乱七八糟的房间,目光缓缓落到她脸上,口吻顽笑虽一如儿时,却已有几分兄长模样。
      她抱着一面菱花镜试图加塞进鼓囊囊的包袱,坚定道:“可凡人最懂感情啊,我既然决心参悟,自然得与他们朝夕相处。”
      枫珏一哂:“此言差矣,你哥哥我也很懂感情啊。”
      她摇摇头:“你那叫滥情。等哪天,你娶个嫂嫂回家,一门心思待她,其他女子在你眼中都如同草芥,那才是真懂了。对了,凡人有句话总结得很好,叫做‘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枫珏嗤之以鼻:“那是他们寿命有限,几十年就白了头。不然换他们几百几千年对着同一张脸试试?”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你可以出去了。”她不客气地将枫珏往门外推。

      “你不打算和未央道个别么?”枫珏回头,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他为你做的,连我这个亲哥哥也觉得最多不过如此了。若非他与父王一宿长谈,你以为你能争取到去人界游历的机会?虽说婚嫁延期也算不得大事,但你的小性子耍得差不多了就该适可而止。参禅悟道都是闲极无聊的老神仙们爱做的,简单点不好么,合则聚,不合则散,与其深究那些有的没的,不如牢牢抓住手边已得到的。”
      她不以为然:“倘若不知情为何物,又怎知得到的是不是自己想要的?譬如你吃了一辈子肉,临终前尝到一根青菜,却发现原来自己更爱吃青菜,难道不会死不瞑目么?”
      枫珏被她一番抢白噎得说不出话来,抚胸作垂死状:“若你这般气我,我岂能瞑目……你、你好自为之罢。”
      她笑生双靥,亲昵地抱住枫珏胳膊:“放心了,我就是想出去走走,说不定觉得无趣,很快就回了呢。”
      枫珏无奈,又方方面面的将她嘱咐齐全才起意离去,不料行至庭前,竟见廊柱上倚着一个黑衣少年,他有些吃惊:“未央?你来多久了?”
      “不久。”未央抬眸看向他身后,细碎的阳光撒在他眼角,闪烁着难以言说的暖意。

      他径直走向她。
      “你何时动身?”
      她打了个哈欠:“按说已经动身了,却被枫珏唠叨得瞌睡都来了。”她瞧了瞧未央,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谢谢你啊。那天,我的态度可能不太好,嗯,你知道的,我有时说话比较直接。”
      未央笑了一下:“你打算如何谢我?”
      “……”她显然没有想过,但为了不失诚意,只好故作沉吟道:“你似乎也不缺什么,不如……”
      “不如答应我一件事。”未央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地说:“无论何时,你对我都要坦诚相待。我喜欢你说话直接。”
      “哦……”她一时拿不准这家伙又在卖哪葫芦药,于是小心反问,“那你呢?”
      “我尽量。”未央想了想,“但你确定你想听真话吗?”
      她狡黠一笑:“公平起见,不想也想。”
      未央望定她的眼睛,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其实我并没有枫珏理解的那么高尚,我想得到你,但前提必须是你心甘情愿。否则,我会很头疼。”
      她的笑意凝在唇边,怔然以对。他凝眸深深,似要穿透人心,墨玉般的瞳仁,黑到极致,又泛出浓丽的红。她蓦然滋生出一种错觉,仿佛看到魔界随处可见的曼殊沙华,因等待而开,千年不败。

      灼目的殷红缓缓洇开,模糊了天与地的界线,湮没一切鲜活的色彩,耳边有细雨般的呢喃,起初听不清,那声音却越来越近,近至耳畔,是年轻男子的温柔低唤:
      兰忆,兰忆。
      好熟悉的名字,可又从未听过,她回身四顾一片空茫,那声音却依旧眷念的、怜惜的、痛楚的紧紧相逼:
      “记住,用我心头的血,酿一杯忘川。此生此世,你我再不相欠。”
      字字千钧,砸落心间。
      她生出难言的恐惧:“是谁?你是谁?”
      恍惚间,有淡雅的白莲香逐风而至,那声音不知何时换了个调调,轻松的、饱含笑意的:“在下洛隐,敢问姑娘芳名。”
      “洛隐,洛隐……”她喃喃重复,徒劳地想要抓住脑海中转瞬即逝的影子,“你欠了我什么?我为什么要忘记?”
      然而回答她的只有余音袅袅,繁华一梦如海市蜃楼般坍塌,一张张似曾相识的脸孔如同镜花水月的倒影,变幻交叠,渐行渐没。她伸出手去试图挽留,却只是打碎了一池涟漪,水纹漾开,黑暗无边的漩涡将他们吞噬,而他们留给她的最后一眼,悲悯而绝望。
      心在悔恨中破碎,深入骨髓的痛。

      “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身体因恸哭而剧烈颤抖。下一刻,胡乱挥舞的手被握住,那人将她冰凉的指尖收在掌心,声音低沉而坚定:“没事的,都过去了。仙仙,醒一醒。”
      她听见自己的名字:仙仙。
      还好,不是兰忆。她只是做了一个梦,她并没有什么好失去的。
      她鼓起勇气睁开眼,泪光朦胧,只感觉他掌心的温暖一点点传递到她的手指。十指连心,紊乱的心跳随着他的脉搏渐渐平复,梦靥远去,余下空荡荡的茫然。

      “仙仙?”
      内伤初愈,又连着数日不眠不休,离夜的面容亦显憔悴,然而此刻只见床上的小人儿苍白呆滞形同纸偶,焦灼之下,不觉又添了几分痛意。正惊疑不定,掌间倏然一空,她抬起手轻触他的脸,动作生涩而犹疑。
      他一动不动,只替她拭去眼角泪水,那一点点潮湿沾染在指尖,浸透整颗心。她清醒的前一刻,那么急切地唤着一个人的名字,那个人,并不是他。
      良久,方才等来她嘶哑哽咽:“帝君大人……”
      他心头一松,复又一涩。这样的称谓,从来唯有她用上,敬重而犹带童真,却终究不是他想听到的。只是不解,潜心佛法如他,为何还摒弃不了此般妄念,以致险些酿成大错,可悲,可笑。
      床头的凝魂香自薰炉镂孔中溢出一缕轻烟,寂寂寥寥,剪不断理还乱。他起身扶她半坐,端起早已备下的薄荷露喂她。高烧这么多天,元神不稳,凶险万分。她不知她那点固元的灵力积攒得有多么不易,竟然打算悉数给他,倘若不是幻月冰魄替她强留最后一分,他真不敢想象,他这次又要如何才能挽回。
      一念之伤,扶在她肩头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

      温水源源不绝的入喉,舒缓了干疼不适,莹莹如璧的青玉杯握在帝君大人手中,更显得他指如削葱,饱满的指甲泛着浅浅光泽,润如珠贝。仙仙神智恢复了几分,惯有的心性又活过来,眼馋着就忍不住想摸一摸,却又恍然记起,帝君大人之前好像还在生她的气啊,而她这一觉好像又睡得挺长,也不知道他的身子可有复原……
      她咬着杯沿左思右想,正想转头去瞧瞧离夜的脸色,左肩却骤然一紧。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本能地往前一挣,嘴唇却触上一样温软的东西,她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那东西骤然一僵,连带着茶杯一起从她唇边消失。

      房间里落针可闻,仙仙默默地划拉被单,至于帝君大人作何表情,她压根儿没想去看,更不愿去想他手上沾着的她的口水。
      离夜将茶杯放回桌上,掩藏在袍袖下的右手轻握成拳,又悄悄松开,转过身,恰好撞上一双如小动物般躲闪窥视的黑眸,湿润而明亮,带着点羞涩。他忽然有点无措,作势轻咳,方才勉强记起一心要嘱咐她的话:“你今后行事,万不可如此轻率。”
      “我并非轻率,而是……唯一能想到的。”仙仙小声嘀咕,“除此之外,我还可以做什么?”
      “你既为灵兽,自可召唤土地,令他们设法上达天听。”离夜微叹,“那并不是你唯一的选择,甚至,不能作为选择。你首先应该珍惜自己,对你而言,没什么比这个更重要。记住了吗?”
      在离夜的注视下,仙仙乖乖点头,虽然按照她的理解,无论如何,帝君大人都比她自己更重要,但眼下她更想弄清这件事的根源,究竟发生了什么,令帝君大人遭此一劫?
      “大人,仙仙不明白,那晚……”
      话起了个头,却无法继续。
      离夜拉开被子示意她躺下:“不明白就不要多想,我现在好端端地在你面前,什么事都没有。倒是你,还需要多休息。”见仙仙颇不服气地嘟起嘴,他轻描淡写地加了一句:“倘若灵力恢复太慢,你大概没多久便会现原形。”
      话音刚落,仙仙倒床不起。所谓软肋,一戳即中。

      离夜待她阖眼,不动声色地携了层银辉探入她灵台,又为她输入几成灵力,算算也该差不多了,正准备收手离开,感觉却有些异样。他疑惑地低头,只见半幅衣袖竟被仙仙压在身下。她的脸埋在枕间,看似熟睡,两排浓密的睫毛却像极了栖在花间的蝶儿,仍在轻轻颤翅。
      他哑然失笑,声音也不觉柔软:“你安心睡,我不走便是。”
      她闻言侧身,唇角浅笑依依,流云般的长发铺满他衣襟。
      他凝神半晌,终于情不自禁地握住一缕,微凉的触感滑过他指端,恍若经年,依旧人间。

      门外,把守结界的两大座神呈石雕状,但其实,做神仙有个好处便是说话不动嘴,即密语。
      朱雀:“玄武,你这么深情的盯着我看,让我很有压力。”
      玄武:“我没别的东西可以看,这附近连只蚂蚁都没有。我觉得我应该替换青龙和白虎去外围设障。”
      朱雀:“你的视野可以开阔些,比方说,东南方五十里,有位姑娘正在沐浴更衣。”
      玄武:“你以为我会信吗?况且色即是空……咦,我怎么只见着浴桶,没见着姑娘?”
      朱雀:“奶妈手里托着的粉嫩一团不就是么?她周岁未满,行动自然有些不便。”
      玄武:“咳,今天天气真不错。主上还没出来,不会又有什么意外吧?话说回来,我以为只有我才会在修习时出神走岔,没想到主上也……?”
      朱雀:“闭上你的乌鸦嘴。以主上的修为,即便偶尔开个小差,何至于折损至此,其中必有隐情。”
      玄武:“明摆着的事儿能叫隐情么?”
      朱雀:“哦?愿闻其详。”
      玄武:“主上来人界,是为向碧姬取回失窃的昆仑玉。那碧姬当初为何堕天?这其中的缘故你我皆知……”
      朱雀:“别扯上我,我年幼无知。”
      玄武:“她与主上的那段瓜葛你忘了?倘若不是她一时糊涂离间主上与胞弟的手足之情,没准早就入主紫微宫了。西王母的迁怒令她面上过不去,又仗着自己有些绝技,一气之下便自除仙籍坐山为王。事隔这么多年,不知她有没有过后悔,这般情形下重逢,想必主上也会有些惆怅……你眼睛抽筋了么,作甚眨个不停?”
      朱雀:“我揣测的隐情不过是帝座可能在炼制某种法器,好比当年父神铸成沧浪神戟,同样也耗费了大量灵力。另外,兄弟一场,我其实是想提醒你,帝座刚巧在你谈兴正浓之时撤销了结界,而你又太过投入,没留意他的脚步声……”

      “吱呀”一声,门页洞开。
      玄武惊跳转头,却因用力过猛,“噗通”一下双膝着地俯首不起:“主、主上。”
      离夜挑眉:“为何行此大礼?”
      玄武悄悄观察离夜神色,可惜自家帝座一贯内敛,面上着实瞧不出什么。但论常理,密语的私密程度与仙阶高低息息相关,而以离夜的阶位,他都不必起意去听,“密”字于他形同虚设。
      朱雀暗自抚额,只好替答:“玄武太过牵挂主上安康,见主上无恙,一时喜极失态。其实照拂仙仙姑娘,主上不必亲力亲为,交给属下们就好。”
      “她的体质,无人比本座更清楚。”离夜微微沉吟:“现下本座与她皆无大碍,你们不必在此逗留,若紫微宫有尊者到访,恐怕不妥。”
      玄武猛然抬头,言之铿锵:“属下愿为主上分忧,请命前往贡嘎山取回昆仑玉。”
      离夜“哦”了一声:“你打算如何取?”
      “合我四人之力,生擒碧姬应该不难。”
      离夜点头:“不错,但她在被生擒之前,毁掉昆仑玉也易如反掌。”
      玄武踌躇:“这……”
      离夜看着他道:“前阵子司文星君几番向本座讨要人手,皆因凡间繁文累牍之风日盛,他一人料理不来,你如今得闲,不妨去助他一助。”顿了顿,又道,“文人墨客多思多智,虽不免冗赘,对你却大有裨益。”
      玄武僵立风中,待离夜走远,忍不住又看向朱雀:“主上他……何出此言啊?”
      朱雀面无表情:“如果主上当年属意碧姬,我愿意和你换个脑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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