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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情字为劫 ...

  •   迎面的风阴冷无比,且带着丝丝腥臭。脚下浊水汹涌,竹筏却驶得十分平稳。
      沐远摇了摇头:“我们与他们不同,他们的世事已成过往,而我们活在当下,哪里会有什么幻境?”
      如他所言,除了周边越来越浓的白雾,的确什么异象都没有,仙仙无趣地打了个哈欠。
      她其实有点小小的好奇,狐狸的前世,也会是狐狸么?
      那么她的幻境,应该是一只鸡窝?
      仙仙咂咂嘴,在沐远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高枕无忧。

      水路茫茫,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悠扬动听的仙乐入耳。
      “到了么?这是……哪里?”
      仙仙睡得迷迷糊糊,下意识地蹭向沐远胸前,不料扑了个空,脸颊痒痒的,她伸手欲拂,却被人握住。
      乐声中断。
      她慢慢睁开眼,眼帘中映出一张男子的脸。
      青衫,碧冠,雪肤玉颜,柔波为眼。
      正所谓眉目如画,却抵不过气韵的清雅绝伦。
      头顶一树桃花,开得饱满而嫣润,薄绡般的花瓣轻盈飘落,露珠沾上她的睫毛,她没有眨眼。
      她一动不动,他亦一动不动。
      花瓣滑过他光洁的额头,滑过他唇角渐渐浮现的笑涡。
      “你是在看我么?”他终于打破沉寂,也叫她知道,原来并不是她的错觉。
      她拧着眉点头,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让她疑惑。
      熟悉,是因为他的五官与沐远别无两样。陌生,是因为他的衣着与气度均显不凡,绝不是她认识的沐远,任她再是眼拙,也能认出眼前这位男子,是一位上神。
      她本想恭敬些,无奈两人的姿势太过奇怪。
      男子支肘斜倚在她的上方,并没有打算离开。
      她的目光移向他手中的紫竹箫,一张口,嗓音意外的嘶哑:“你……还会这个?”
      他会错了意,笑着说:“你若喜欢,我便天天吹给你听。”
      她揉了揉额角,头有点疼,呼吸吐纳间满是馥郁的酒香,醺然欲醉。
      大约是真的醉了吧。
      她吃力地坐起身,他亦稍稍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然而,她未及询问更多,便被他一把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你方才说过的话,还当真么?”玉润清泽的声线,竟有一丝微颤。
      她越发糊涂:“我说过什么?”
      “你问我,要不要娶你?我要的。兰儿,我一直以为,这只是我的梦。”他热切地将她的手贴近他胸口,掌心下绵延起伏的,是他的心跳。
      她的手不觉握拳,不敢再去触碰。他的发丝摩娑在她的颈侧,她枕着他的肩,视线所及之处,满目暖云,锦绣缠绵,忽见白衣一角于绯红的间隙中一闪而过,没入桃林深处。
      心头一阵混乱,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她微微启唇,竟没能出声,风穿过斜里横里缭乱的花枝,恍若低喃,反反复复的,不过是篆刻心底的,无法出口的名字。
      离夜,离夜……
      分明那么近,转身的瞬间,却开始思念。
      永不能说的思念。

      花雨纷迭,光影摇曳,交织成一片片被剪碎的时光。
      仙仙茫然地穿梭其中,似梦,非梦。她不知道自己将被带往何处,只是不由自主的被一些情绪所感染,或喜,或悲。
      无论哪一样,都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她并不希望过早抽身,她和每一个好奇心得不到满足的孩子一样,有着对未知事物的执着与渴望,并期待下一刻,或许会有人为她揭开层层迷梦后的真实。
      肖似沐远的神君,叫洛隐。
      上古神谱有载:洛隐乃万象之神,司掌万宗时序,调遣风雨雷电,可惜一度没能应过天劫,凄凉地灰飞烟灭在六界之外。
      不过,令仙仙记住这个名字的并不是那本枯燥的典籍,而是洛隐的另一重身份,他是父神次子,帝君大人的亲弟弟。
      高山仰止,仙仙不曾料到会有幸目睹这位先辈的风姿,但她心知肚明,她是沾了别人的光。
      因为洛隐常唤她,兰儿。
      似曾相识的昵称,仙仙一时记不起在哪儿听过。不过这世上同名的人多了去,耳熟也不稀奇。
      他以为她是兰花仙子,据说她能够徒手变幻出兰草,并让它们鲜活的在云被中生长。
      据说而已。
      仙仙无从得见,所幸他也没让仙仙露两手,在仙仙为数不多的幻术记录里,仅仅成功地种出过一根狗尾巴草。
      仙仙惦记着紫微宫的兰圃,不晓得数千年前,那些花草是否也一如今日这般茁壮,她总想去看看,无奈身不由己,她的一切感知,都源于她所依附的女子,兰儿。
      自从那一角白衣掠过视野,她没有机会再见到帝君大人。她仿佛是病了,胸腔里时常涌起莫名的酸涩,即便是在笑着的时候,仍有想要流泪的感觉。
      她长袖善舞,她笑语晏晏,不过是为证明,她很快乐。是的,在旁人眼中,仙阶低微的她所拥有的一切足以让她快乐——
      名花初绽,绝色倾城。
      洛隐的目光时时追随着她,毫不避讳,因为众所周知,他是她未来的夫君。
      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他都了若指掌,也包括,她求而不得的快乐。
      苍白的韶华,他为她添上浓墨淡彩的妆。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空寂的时光,都被他不动声色的填满。
      是那凡间戏楼里,他陪着她,看台上小戏子抖落水袖,轻言慢语细细婉转。
      是那紫皇灵泉边,他浅握她的手,丝竹管弦,为她一一拈来,她随性而学,他却是最耐心的老师。
      是那上元花灯节,他与她化身为再寻常不过的游人,在街头摊上吃那香糯可口的汤圆,并亲手为她别上雪柳。
      是那七夕兰月夜,历历珠星,冉冉云衣,他携她横渡鹊桥,并肩坐在银河畔,遥望牛郎织女。
      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画面陡然一转,铺天盖地的红,堂前喜烛融融,她嫁衣未解,手中利剑却抵住他胸口。
      “你骗我,你们居然联手骗我……你早知我的来历,却不得不虚情假意的将我留下,而离夜,离夜他……”喉间一哽,竟是泪如雨下。
      什么时候起,这两个字,结成了心头的疤,连轻碰都不能够。
      洛隐面容惨白:“事到如今,无论我向你解释什么,你都是不肯信了。只容我问一句,即便其它都是假的,我对你的这颗心,可曾有过半分勉强?”
      “你,要我如何信你?未央说得对,九重天界,哪里会有心!”她凄绝一笑,“我便是犯了弥天大错,也不至于株灭全族,眼下,我要你血债血偿,亦不为过!”
      腕间使力,剑锋往前递出半分,穿透喜服,血珠沿着雪亮的剑刃滑落,触目惊心,而洛隐并不闪避,黯淡的眸光绞着她,哀莫大于心死。
      忽闻电闪雷鸣,门窗骤然洞开,一干天兵天将执戈以待。
      凤钗断裂,霞帔离身,她傲立于戾气布下的结界中,乱发肆舞,俨然入魔。
      夜空下,响起平静无波的声音。白衣凝霜,深深刺痛她的双眸。
      “洛隐,你不该把真相告诉她,过了今夜,你便可带她走。”
      洛隐微笑:“如果一辈子都要这样下去,我怕我会累,也会觉得这一辈子,太长。兰儿,”他看着她,“我只是遗憾,没能让你,更早遇见我。记住,用我心头的血,酿一杯忘川。此生此世,你我再不相欠。”
      他缓缓闭上眼,唇畔,犹带浅笑。
      她持剑的手颤抖着,明明恨意噬骨,视线却一再被不争气的泪水模糊。
      自帝君大人出现,仙仙便已目不转睛,此刻只盼着她的眼泪少一些,好教她看得更清楚。
      只见帝君大人缓缓扬手,指尖金光缭绕,现于掌心的,是一把血迹犹在的神戟。
      他低声劝降:“放下剑,你知道弑神的代价。”
      她笑了:“有何代价?你为什么不敢大声说出来?难道铁面无私的紫微帝君还想网开一面,放我一条活路么?”
      他默不作声,只蹙眉将她望着,似有隐忍。
      银牙咬碎,皓腕翻转,她手中的剑应声落地。。
      她收了结界,一步步走向他:“你不必心软,我双亲为魔,我又怎能免过?既已赶尽杀绝,还有什么必要假面仁慈,留我在,亦会与你势不两立!”
      “不,你可以不是。”
      仙仙不解,帝君大人的语气何故变得如此急促。
      “是吗?那你希望我怎么做?我都听着。”
      她莲步款款,颊边绽开甜美的笑。花至荼蘼,终究,盼来一次凝眸。
      他微怔的刹那,她劈手去夺神戟。
      “不要……”
      尖叫不知来自于谁,仙仙的神识拼命想要阻止她伤害帝君大人,一阵剧痛却忽然从心尖蔓延开来。
      电光石火间,她最后一眼,瞥见纵身扑过来的洛隐。
      那眼神,褪尽平日的从容自持,像极了一个受伤的孩子。
      孩子般的洛隐。
      沐远。

      “沐远!”
      伴随着仙仙脱口而出的惊呼,四下烟云俱散。她猛然意识到不妙,慌忙抬眼看向沐远,果不其然,沐远一只脚已悬在竹筏外,身形摇摇欲坠,眼见就要跌下无底的忘川。
      仙仙不及多想,张嘴咬住他的手腕,试图以疼痛唤醒他。
      沐远手臂一松,仙仙落地现形,也顾不得引来众鬼的讶异眼神,飞扑上前拽沐远。
      仍然晚了一步。
      仙仙捞着沐远的衣袖,却不敌他的力道,一个踉跄,不仅没拉住他,反而失足被他带离竹筏。
      拉扯间,两人同时跌下忘川河。
      浊浪滔天,墨黑漩涡中传来狰狞的咆哮,无数瘦骨嶙峋的手已经伸向他们……
      金光划破漆空,一只火红的大鸟从天而降,巨幅羽翼卷起一阵热风。
      鸟喙叼住仙仙的腰带,轻而易举的将她拎了起来。
      仙仙双手牢牢抓住沐远,借着这股向上的拉力将沐远带出漩涡。
      火鸟振翅滑翔,到对岸放下两人,抖抖羽毛,化作一名气宇不凡的红衣男子。
      仙仙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好巧不巧,救他们的正是太微殿四方座神之一,朱雀神君。
      幸而神君并未认出此番模样的仙仙,他慢条斯理地整好衣装,叹道:“我难得来趟冥界,竟又造了回七级浮屠。需知前世种种,过眼繁华,何需……”他打量着沐远,忽而顿住说教之辞,“唔,小兄弟,你该不是跑错了地方吧?难道不怕折损阳寿么?”
      沐远神思恍惚的垂首不语,显然还没能从方才的梦靥中挣脱出来。
      仙仙轻咳一声,眼见瞒不过朱雀,她只好恭恭敬敬地替沐远施礼:“多谢仙使救命之恩。吾等前来冥界,乃受颍州府君所托寻其爱女,为人伦之情尽绵薄之力,且无论如愿与否,绝不多作停留,还望仙使保守秘密。”
      她其实也很好奇朱雀神君为何造访冥界,但也没法去问。
      朱雀神君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沐远身上,若有所思。听完仙仙的解释,他略一沉吟,从袖中取出一根红色羽毛交给仙仙:“尔等切记行事小心,若遇上麻烦,可祭出此物向我求助。”
      仙仙大喜谢过,却见朱雀神君的眼风再度扫过沐远,欲言又止。

      待朱雀神君走远,仙仙张开五指在沐远眼前晃了晃:“沐远,你还在难受吗?那些搅乱心神的幻境,都不是真的。你不也说过,我们活在当下,哪来的前世?”
      沐远慢慢抬起头,乌黑的瞳孔仍有些呆怔:“可是,我很多次梦见过她。兰儿……我第一次知道,她叫兰儿。”
      “兰儿?”仙仙睁大眼,诚然她关心的并不是这个姑娘,但这足以证明她与沐远历经了相同的幻境,“那你看清洛隐上神的面容了么?”她急切而小心地求证,“他和你……”
      “洛隐?”沐远茫然道,“谁是洛隐?他怎么了?”
      仙仙哑口无言,仔细一琢磨,方觉是她问得冒失——假如洛隐真是沐远的前世,那么,谁又能看见自己长什么样呢?譬如她的神识,寄宿在兰儿体内,却也不知兰儿生得如何,只从各式盛赞中,才估摸到是个极标致的美人。
      仙仙同情地瞧着沐远,她窃以为,她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窥见了沐远的幻境。她对于自己的推测十分肯定,单凭洛隐那张脸,若说与沐远扯不上半点关系也不大可能。而这个幻境大抵又与她无关,因为由始至终,仙仙都是个冷静的旁观者,并没有深陷进去,是以到最后,欲跳忘川的是沐远而不是她。
      “我原以为你为搭救他才奋不顾身。”仙仙闷闷地说,“看来不是。”
      沐远没有答话,默默的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他方才醒悟过来,苦笑道:“罢了,我们还谈论这些做什么。忘川河本是六道轮回中的一劫,我们法力尚浅,却妄自轻敌了。仙仙,对不起,”他歉疚地看着她,“我险些连累你。”
      “呃……没事。”仙仙原本打好了长篇大论的腹稿想与沐远探讨下去,如今见他神态疲惫,便不好再刨根究底。

      两人驻足的工夫,引渡船悠悠靠岸,前来接应的鬼差大声谈笑:“嘿嘿,动作可都麻利点,君上明日大婚,别耽误了弟兄们讨彩头的机会。”
      船上当值的鬼差好奇:“大婚?九夫人是何来历?”
      “嘿,亏你近日往返频繁,那位可不就是从酆都来的么?”
      仙仙闻言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然而,未等她多加忧虑,眼前星芒一闪,却是那只引路的蜚蛭停在了她的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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