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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愿望花圃

      我有两个哥哥。
      呵,你一定会说,多么好,他们定会保护你,为你出头,呵护着你长大。
      事实自然并不如此。不然,我何必坐在这里,写下这些文字。
      大哥长我七岁,二哥五岁,大约因着年龄关系,他们之间一向较为亲密,且有无穷话题,而我,我是被他们视若无物的,如果提到,必是讥笑讽刺。
      小时略胖,“小猪”“薯仔”之类绰号不知为我取了多少;并代我在亲友间广为传播。
      直到现在,连远在加拿大的三叔回来,见到我也要点点头说:“啊你就是他们所说的小肥妹呀,真看不出来咯。”令我欲哭无泪。
      当然我有爱我的父母亲,但我仍然感到寂寞,许多少女心事,不知何处诉说。
      而哥哥们,他们总是快乐的。
      家中小康,是以哥哥相当潇洒,开着一辆小小大众,穿着时髦,四处来去,尝试各种新奇玩意。
      女孩子不停的亮相。打球,看戏,派对,她们均打扮到完美的出现,哥哥们十五分钟的电话,往往要令她们忙碌上三个小时。
      然而也并非不学无术,两个哥哥均有所长,大学毕业后分别在银行和工程局任职,不算名成业就,但也算自立。
      这下女孩子更是青睐有加,她们跟我说,你不知道,家树卷起袖子全神贯注计算的时候,多么英俊动人。
      是吗?
      而我自己,毫无风情。
      比起哥哥,我从来不是一个出色的孩子。
      中学毕业,选了美术学院来念,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兴趣。
      这也要被二哥说:“女孩子念美术最有气质?看咱家小妹就知道其实相反。”
      我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天才,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画出任何杰作,然而求学过程也十分愉快,心无旁骛,全力吸收。
      一日,和同学互相比较作品,其中几张水彩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是写生园林景色,一池荷花,露出少许亭台,十分的别致。
      我不禁感叹:“竟有这等好地方。”
      同学说:“这是一个私人花园,据说是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建成,很有点意思。”
      我说:“告诉我怎么走,我也想去画几张速写。”
      同学为我画下简略地图。
      一个没课的早上,我带齐画具,骑着小绵羊出发。正是温和的初夏,微风拂在脸上,令人愉快。
      那个花园坐落在郊区,约摸三十分钟路程。我默记地图,一路开去,眼看越来越近,却总是找不到。
      太阳越来越高,渐渐感到炎热,我开始心浮气躁,索性丢下地图,四处乱闯。反正在这附近,总不会错。
      不知何时,我发觉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花圃,花畦整齐的排列着,一丛丛石竹,郁金香,小苍兰……尚有许多不知名花朵。
      姹紫嫣红中,蜜蜂在忙碌的穿梭,花香让我心旷神怡,浑然忘却方才迷路的不快。
      索性把车停好,下来步行。
      不远处,有一个穿白衣的年轻人在忙碌,在周围的五彩缤纷中。
      我走近,他转过头来,清秀的五官,皮肤带着太阳棕,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生。
      据那些女孩子说,哥哥们是很英俊的,然而和眼前的人比起来,仍失之粗糙。
      “你来订花?”他问。
      “不,我只是随便走走。”我连忙说。
      “啊,那请让我介绍花圃里这个季节景致最好的园地。”他示意我跟他前行。
      一路走他一路介绍:“这是香草园,看,这是大名鼎鼎的猫薄荷,叶子形状挺趣致的,是不是?”
      走过玫瑰园,他指点我看各种玫瑰。
      我略略脸红:“我只知道李斯令玫瑰,因为家母有种。”
      他很愉快:“啊,她一定是喜欢李斯令的清香,那我可否推荐休斯伯爵,具有同样香气,然而花瓣是白中带一丝粉红,十分特别。”
      我的目光与心思全被着缤纷花卉占去,只是跟着他一路前行。突然他停住脚步,说:“到了。”
      眼前的景色我几乎屏住呼吸,紫藤芬芳,喷泉淙淙,雀鸟鸣叫其中,虽有人工,宛似天然。
      我呆住,许久说不出话来。
      他似乎有一丝骄傲:“如何?”
      “象天堂一样。”这是由衷之言。
      那日我回来得很迟,妈妈问起,我只说去郊外踏青。
      立刻入眠,梦里都是花香。
      我想我是恋爱了。
      他的追求过程,亦十分特别。常常有市面上见不到的特别鲜花送来,极之赏心悦目。
      大蓬大蓬浅蓝灰紫的绣球花,插在玻璃圆瓶中;或者是一藤篮的火百合,配雪白的芦苇;又或者,天冬树枝交织缠成花环,而花环上垂吊的,竟是鲜红的小野莓。
      我画了许多有关花的题材,油画,水彩,摆满我的房间。
      母亲毕竟细心,问我:“旭然,你新交的朋友,是做那一行的?”
      我实话实说:“他开了一家花圃。”
      母亲谨慎的斟酌用词:“那就是花艺师了?”她大概避免用“花农”这个词。
      我微笑:“可以这么说。”
      这是我二十一年来的第一次恋爱。母亲毕竟是疼爱我的,她并没有多说什么。
      然而我察觉得出,她开始小心的留意我的举动。
      我除了时时哼歌,无故微笑,脸上带着红晕,这些普遍的少女恋爱症候之外,并没有什么失常举止,母亲多少有些放心。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真正的阻力不是来自父母,而是哥哥。
      哥哥们从来不看我的画作,也不关心我的活动。令他们引起注意的,是时时送来的鲜花。
      大哥开始盘问我:“送你花的人,叫什么名字?”
      “车,车以智。”
      “听母亲说,他是个花农?”哥哥的用词,倒真是直率。
      我无可奈何:“可以这么说。”同样语句,不同心情。
      “一个花圃劳工,会有什么前途?”
      “花圃是他自己所有,并不是替人打工。”我分辩。
      哥哥冷笑:“那也就是个田野村夫罢了。”
      我道:“人家不过有些纯朴,可并不是白丁,他在大学里修的是景观设计。”
      但他们仍然不屑:“旭然,你也是大学生,你愿意一辈子和泥土打交道?”
      我深深悲哀,哥哥们的标准,必须是那种所谓的白领精英,在中央商务区朝九晚十二,穿西装打领带,开口闭口目标协议,多么沉闷。
      我略有些赌气:“这是我自己的事,不会丢你们的面子。”
      哥哥也气:“我们有什么可丢面子的,我们要为你负责。”
      我气急:“你们自己女朋友一打打,我才交了一个,就这般反对。”
      “既是你的哥哥,就有责任保护你。”
      我只觉好笑,在有了我这个妹妹二十一年以后,忽然意识到哥哥的责任,想要“保护”起我来。
      心中气恼,开始口不择言:“啊,原来倒要我立贞节牌坊。”
      我摔门而去。
      出门才略略后悔,从小虽然和哥哥并不亲密,也没有到面对面争吵的地步。今天似乎大家都失去理智。
      哥哥试图管束我,而我则竭力反抗。
      不知这叛逆期算不算太迟,我苦笑。
      别的人,单是父母反对也就罢了,偏生我还多两个哥哥。
      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还是他的花圃。
      想到与哥哥的争吵,不禁问他:“为什么开这片花圃?”
      他搔搔头,“以前做景观设计时,有许多植物无从找到,干脆自己来种。而现在,人们需要特殊的花材,就会找我预订,”他轻笑,“你知道,普通花店与苗圃里来来去去几个品种,大家早已厌倦。”
      我有些迟疑:“你有无想过,我们之间会否有阻碍?”
      “我今年已经二十九了,年龄差距恐怕是大了点。”他认真的说。
      我叹口气,干脆直截了当:“我说的是你的职业。”如果哥哥认为那也算职业的话。
      “有什么不妥?”他似乎并不惊讶。
      “将来的将来,你会一直从事花圃工作?”
      “当然,”他略显诧异。“这是我的兴趣所在,相信你也明白。”
      “我明白,但我的家人并不。”我无奈。
      “不必担心,他们日后会理解我们的。”他似乎很肯定。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呢,又为什么看上我?”
      我坦白而调皮的说:“你长的好看。”
      他用手划过我的脸颊:“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这是事实,我在第一眼看到他起,就被他吸引住。
      然而我渐渐发现他的更多优点,例如各种植物学名均是拉丁文字,而他能琅琅上口,显见下过一番苦功,而且天资聪颖。
      我也学过拉丁文,是在人体素描课程,需要用来背诵骨骼名称。
      这不是容易学的语言,因为日常会话与阅读都无法用上,完全是专业名词。当时为应付考试,不得不开夜车。
      哥哥的话语并非没有杀伤力,我亦问自己,旭然,日日有人送花固然好,但你真的愿意对牢这个人一生一世?
      然而我细心观察,他的学识与收入都不错,与我志趣相投,和他谈天说地十分愉快,人品清白。我相信我没有选择错误。
      他不知道,亦或根本不在意我和哥哥的争执,花儿陆续有来。
      明显是花了心思的,有时早上起来,发现有小小铃兰做成吊钟形状,配银白缎带,悬挂在门廊,令人惊喜。
      妈妈感叹:“难得他这么有心。”
      大哥则嗤之以鼻:“若是真能干,干脆出资包下一家花店,还不是照样天天送。”
      但那是不一样的,我知道。
      哥哥们可以把一切都转化成钞票面值,破坏所有浪漫情趣与真心。
      近日我与哥哥转成冷战状态,无人主动提起争端,然而冷嘲热讽不断;我则我行我素,继续与他见面。
      我也把自认为得意的画作送给他,令他高挂家中。
      “呵,已经开始管头管脚了。”他笑。
      “要不要来我的公寓参观?”他又问:“看看我是否把你的大作悬挂错地方?”
      我微微脸红,摇头。
      事实上,我已经打定主意,哥哥们再怎么说,父母一关还是要过的。我已决定介绍他们认识。
      正值期末,系里决定举行画展,展出本年度优秀画作,其中包括我的几幅作品。
      虽然不过是小型联展,大家也兴致勃勃地筹备,预定场地,印制请帖,当作一件大事来做。
      除了家人之外,我也把请帖给了以智,希望到时介绍他们认识。
      公众场合,气氛不会过于尴尬,一言不和,大家可以各行各路。
      而且毕竟算是我的好日子,哥哥们也不至于当场给他脸色看罢。
      我自以为考虑得很周详。
      画展前晚,二哥进我的房间,似乎有话要对我说,却欲言又止。
      我正忙于挑选与长裙相配的披肩,颇有些不耐:“有话清说。”
      “我去见过他了。”哥哥说。
      “谁?”虽这么问,我也猜到一些,不由得停下忙碌。
      “你那个男友,我找去他的花圃。”
      我有些紧张,静静听他说下去。
      “我问母亲取得地址,然后找去。嗯,那个花圃很美丽,那小子有些才气。”哥哥这么说。
      “然后呢?”我在等待下文。
      “我跟他谈了一会,看得出你们是认真的。”
      “当然。”我心里暗暗有些高兴。
      “我告诉他,我们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要多多爱护她。”哥哥的表情似乎有点无可奈何,然又有些欣慰。
      我欣喜的拥抱哥哥,然而又有些担心:“大哥那边怎么办?”
      “我会迟些跟他说,明天你不必担心。”二哥拍拍我的手臂。
      画展开幕那里,我早早穿戴整齐,在门口等候他们。
      终于看见以智,正式场合打扮,居然一表人才。
      其实谁比谁又高人一等呢,只是他的职业不需要此类制服而已。
      我帮他整整领带,轻轻道:“这种场合,可委屈你了。”他向我笑一笑,并不多言。
      我挽着他的手走向父母,把他介绍给他们认识。
      父母淡淡应对,但尚算客气,而哥哥却相当令我意外。
      大哥先是一愣,然后主动上前一步,大声寒暄:“呵,原来是车先生,久仰久仰。”
      至于二哥,见到大哥举动,更是呆住,然而大哥碰碰他的手肘,示意他落力招呼。
      大哥颇为兴奋:“原来小妹的男友是著名的景观设计师,我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又转身责备我:“你为何不早说?”
      我茫然。看向二哥,他耸耸肩,向我作出个“LET IT BE”的表情。
      以智甚是坦然,似是见惯此类场面。
      他送的花篮更是十分别致,是无数深紫浅紫的各种兰花,正与我紫色缎裙相配,吸引许多目光。这本不是兰花开放的季节呢,不知他在温室里花了多少心血。
      他更准备一朵襟花,为我别在裙上。
      也有不少人看到花篮缎带上他的名字,窃窃私语,并不断向我们投以好奇目光。
      我有些不安,真是,居然不知道他是如此著名。
      算了,大家开心就好。
      然又释然,喜欢他便是。我们约会多在苗圃,周围的花花草草又不会说:“看,这是著名的某某某。”
      真是,植物又不买他名气的帐,而是他的爱心,才得以茁壮成长。
      父母,本来无甚所谓,更说:“他和旭然,看上去也真如一对壁人。”
      回到家中,尚未卸妆,哥哥仍然兴奋不能自拔,并频频打探我们的进展。
      我反而有些恼怒:“他是我第一个男友,可不见得是最后一个。”
      哥哥诧异,似乎又要开始长篇说教。
      然而想了想,也无可奈何,大哥低声说:“也只有由着她去。”
      二哥也同意:“长大了,管不了那么多。”
      是,我才二十一岁,我对着镜子微笑。

      Nov. 15,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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