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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Destino.09 执剑以联盟∙上 ...

  •   意识浮在空中,宛如被看不见的精灵拉着,轻飘飘地起舞。身陷于无止境的黑暗里,死寂一片,甚至感觉不到呼吸和心跳。茫然四顾,极目之处也只是毫无意义的漆黑,维斯康蒂差点以为她的感官皆已失灵。脚踩着不明材质的地面,发不出一丁点声响。每一步起落都在下陷,维斯康蒂惊惶地加快了步子,却发觉根本无法脱身,就如被囚入了一片不知深浅的沼泽,不断下沉,挣扎变得多此一举,丧失了全部生机。

      这种感觉,像极了那段在生死线上沉浮的日子,从未有过一夜安稳的睡眠。不敢在阳光底下抬头挺胸地行走,唯恐某一道落在身上的目光就是来自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敌人。像过街老鼠一样狼狈而仓皇地活着,却仍然难以避免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被围攻。

      死亡在眼前无限放大,甚至能分辨出埋藏在表层下死灰色的肌理。恐惧、绝望交错盘织,勾勒出本性的懦弱和卑微,再坚强的灵魂也会畏惧到瑟瑟发抖。维斯康蒂想要呼救但出不了声,只能挥着手凭空乱抓。然而那根传说中的救命稻草似乎并不待见她,任她如何挣扎也出现。就在她感到无望快要放弃的时候,她的手腕却被一只包覆着皮革料子的手抓住了。粗粝而豪迈的声线搅碎了这个空间里死水一般的阒静。

      “喂——收起那副软弱的表情!!你可是个战士!!”

      我是一名战士啊……是啊,是一名战士!

      执剑而行,奉真理与信仰的战士!除非生命休止,决不倒下的人!

      沸腾在胸腔里的执着和信念,几乎要化作热泪夺眶而出。

      于是,梦醒了。入目是完全陌生的天花板吊顶,看起来像是高档旅馆的套间才会使用的设计。维斯康蒂稍微转转脖颈,进入视野的是奥黛尔站在窗前沉思的背影:沉静的侧脸被光线描摹得格外清晰,紧抿的双唇,微蹙的眉尖,青玉色的眼淡漠而深邃,宛如一口深不见底的潭,在光和声无法到达的底部,不知在暗暗酝酿些什么——那种让人害怕的不露声色。

      已经……不想再勉强了。维斯康蒂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不得不说,她很难过。

      “奥黛尔。”她唤道,然后试着支起上身。

      “啊,维蒂。”奥黛尔一惊,然后转过身走到床边,欲帮忙,维斯康蒂摆手示意自己可以。“我睡了多久?”

      “半天,这个自愈速度相对而言非常惊人,要知道你伤得不轻。”奥黛尔习惯性推了推眼镜,在扶手椅上坐下。

      “对不起。”维斯康蒂突兀地说道。

      “……诶?为什么道歉?”奥黛尔一愣。

      “因为、”维斯康蒂咬了咬下唇,目光沉下,“我已经不想再勉强自己了,奥黛尔。”

      奥黛尔感到指尖轻颤了一下,直觉告诉她情况不太妙,她盯住维斯康蒂:“嗯,‘不想勉强自己’,你是指?”

      “我已经,不想再勉强自己相信你了。”

      奥黛尔震惊了,眉梢皱得更紧,可依然镇定:“为什么这么说?”

      “还需要解释吗?你以为我当真这么蠢?”维斯康蒂的视线一下子犀锐起来,“想也知道这一连串的事情和你们脱不了干系吧?普利斯特利被灭,我是唯一的活口。到了萨沃纳,家主托付的东西和小少爷的骨灰一起失踪。紧接着遭到围堵——傻子也看得出来斯贝尔比•斯夸罗的出现绝对不是巧合。虽然这中间是由怎样的理由维系着我并不清楚,但是、这一个一个环节,无一不少你在里面推波助澜。奥黛尔,我是否可以怀疑,这些都和你或者巴利安有关呢?亦或是……”

      “够了,维蒂。停下你没有边际的推测。”奥黛尔突然出声打断,脸色相当难看,“你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

      维斯康蒂慢慢握紧双拳:“没有别的,我只是想说,我不要再信任你了。你承诺过,只要我放弃向斯贝尔比•斯夸罗复仇,离开巴勒莫,这一切就结束了,和我再无瓜葛。我真的以为我可以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但是,你食言了,奥黛尔,你在算计我。你可以反驳我,但就算你说不是你做的,与你没关系,我也会坚持我的想法,抱歉。”维斯康蒂再一次道歉。这是她特有的固执和自尊。

      “再者——”她又说道,“这次斯贝尔比•斯夸罗出手救了我,请你替我向他致以谢意。同时,也告诉他,杀了小少爷的仇,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我迟早会亲手砍下他的脑袋——不要那样看着我,奥黛尔。你没有给予我你所承诺过的安宁,我自然就不会放下作为对等交换的仇恨。”

      短暂地陷入了僵持,奥黛尔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虚空的某处,并未流露出任何可供揣度的痕迹。良久,她平静地扶了扶眼镜:“维蒂,你将为你所说的每一句话付出代价。你最好别后悔。”

      那些记忆里有着鲜明色彩的画面,顷刻间锐化成了一条遥远而苍白的直线。维斯康蒂心里明白,她和奥黛尔之间的情谊,真的到此为止了。仓皇流去的十五年光阴将它生生斩断,碎裂的伤口,淌下了殷红的眼泪。

      “我……不会后悔的。”良久,她轻轻地说,却像在同什么诀别一样,那么的悲伤,“决不后悔。”

      夏风从大开的窗口灌进来,掀起窗帘亚麻色的裙角,仿若一个寂寞而又绚烂的舞姿,蔓延开来的裂痕纵横交错。戛然而止在五岁的童年时光,是永远无法再回去的失落的天堂。“回不去了。”一个声音这么说着。疼痛得不能自已。

      失去弗拉德小少爷的时候,维斯康蒂的信念就已溃塌,而与奥黛尔的重逢是于她而言莫大的安慰,可她现在才发现,她所谓的挚友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纯真并且值得信任的孩子、漫长的路,终是注定着她要一个人孤单地走。她原以为只要放下包括仇恨在内的所有负面情绪,世界就会变得不一样——可怕的是现实大概早已改变了所有人。

      指甲嵌进掌心,产生一种尖锐的痛感。奥黛尔不懂为何自己事先编排好的完美说辞此刻却被消极地吞进了肚子。她的计划至今为止都是成功的,事实的真相也愈发接近她的推测,她的局完美无缺——本该如此。她原想告诉维斯康蒂,汉克斯•科勒姆才是真正的敌人,她们现在应当是站在一条战线共同作战的战友,但奥黛尔突然发现她的失信在先已经在彼此之间筑起了难以逾越的藩篱。

      “我已经……不想再勉强自己信任你了。”

      是她小看了维斯康蒂,是她把维斯康蒂对早年情谊的重视和信任践踏在了脚下。的确,她从头到尾都在利用维斯康蒂的单纯和信任,一步步地逼近和算计。她早已将一切抛诸脑后,只是一味地沉浸在操纵全局和玩弄人心所带来的微妙快感里。但这怪不得任何人。这是奥黛尔的任务,是作为巴利安的作战助理的责任。不管对象换作是谁,她都会不留余力地布局、利用,以达成目的,用“不择手段”来形容也不为过——维斯康蒂只是过于单纯、很好骗,所以才让她的计策实行得格外顺利而已。黑手党的世界里,这才是有可能长久的生存方式。奥黛尔并不愧疚,可她很难解释滋生在心里的难过和罪恶感是怎么回事。

      如何是好呢?她想了想,还是顺其自然吧。反正,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得了事态朝着既定方向发展下去了。

      维斯康蒂下午换了药重新扎上绷带后,就立刻离开了奥黛尔所在的旅馆,奥黛尔自然也没有挽留。身体仍然虚弱,步幅不敢过大,大腿上的枪伤隐隐作痛。维斯康蒂只是迫切地想把奥黛尔从她的视野里剔除出去。那双即便是密码学专家也难以读懂的青玉色眼眸让她感到害怕,尤其是被透过镜片盯视或打量的时候。

      维斯康蒂太害怕太急迫了,以至于她竟然忘记了去关注一下她从不离身的佩剑去了哪里。这一点,是维斯康蒂后颈中了一记手刀、被人用浸饱了□□的巾帕捂住口鼻后才突然意识到的。

      已经晚了,无力反抗。

      奥黛尔此时正坐在房间里,通讯器里传来下属的及时汇报。“奥黛尔小姐,保护目标被绑走了。”

      “跟住他们,暂时不要出手。”“是。”

      奥黛尔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思量着,很快,她站定,渐渐露出了不明意味的笑容。她再次打开通讯器:“这里是奥黛尔,待命的诸位请在五分钟之内集合,此次行动的目标:直捣老巢。”

      比奥黛尔预想的更快一些,巴利安的围猎行动不足十二小时就要开始了。如果运气好,没准可以一次性解决干净。

      这个任务别再拖延下去了。奥黛尔稍微有点不耐烦。她在给维斯康蒂用的枪伤药里掺入了少量的麻醉成分,使之感官和肌肉神经出现短时间的麻痹,不像平常那样灵敏。这么做,就是为了给盯着她的爪牙们创造机会,否则凭维斯康蒂的身手,汉克斯•科勒姆手下那些家伙若要绑走她,花多大功夫都是妄想。通过维斯康蒂引出老狐狸,将其余党一网打尽,顺便探知普利斯特利二世留下的那只匣子里的秘密,这就是奥黛尔计划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环——啊,迫不及待了呢。

      奥黛尔来到隔壁房间,轻叩房门。

      “门没关!!”

      奥黛尔推开门,看到斯夸罗陷在沙发里摆弄着手里的东西,不由得怔了一怔:“……斯夸罗大人,您对维斯康蒂的剑很有兴趣?”

      “没那回事!”斯夸罗想也不想就狠狠否认道,但是他顿了几秒,还是不情愿地说,“……奥黛尔,你过来一下。”

      “嗯?”奥黛尔闻言上前。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剑柄护手铜镮上的纹样,“你有没有办法把这个复原?”

      “……好像是刻意划花掉的呢。”奥黛尔弯下腰推推眼镜,端详着,“类似于家族徽标之类的东西……啊,如果依靠总部的设备应该可以做到,但是现在不行呢,斯夸罗大人。”

      斯夸罗皱着眉,放下了剑:“那就先拓印下来,回去之后再议。”

      “遵命。”奥黛尔点点头,这的确可疑,不过并非当下最要紧的事,“啊,差点忘了说,我们该出发了,斯夸罗大人。”

      维斯康蒂在昏昏沉沉和四肢酸痛中费力地攫回意识,发觉手脚都被捆了起来,用的貌似还是上好的尼龙。

      居然遭了暗算。维斯康蒂在心里狠劲啐了一口。

      药效还没完全退去,只觉得浑身无力。她费了很大力气才倚着一旁的木箱坐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废弃仓房里。从天窗落下的稀薄光晕里,浮动的尘埃看得一清二楚。阴暗的墙角有污渍和深苍的苔痕交叠纠缠,空气里腐朽和发霉的气味可不太好受。

      维斯康蒂正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库房大门被打开,门枢和铰链吱呀呀的呻吟刺耳而且难听。维斯康蒂咬紧下唇,通过疼痛刺激倦怠的神经,强迫自己打起精神集中注意力。她明白,接下来她恐怕不可避免的不太好过。

      “好久不见,艾莎米尔小姐。”

      尽管做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但当来者以如此熟稔的口吻打招呼的时候,维斯康蒂还是呆住了。“……管、管家先生?!”她脱口而出,难以置信。

      普利斯特利家的老管家汉克斯•科勒姆先生!维斯康蒂死也没想到她会在这里见到这位鬓角泛白、侍奉二代家主多年的老人。提箱被偷、住处遭袭、巷战围堵、最后药晕了绑她到这里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居然是他?!维斯康蒂震惊得半晌说不出别的话来。

      汉克斯•科勒姆倒是非常愉悦地眯起眼“嘿嘿”笑了两声,佝偻着脊背又走近一些:“正是老头子我,很惊讶吧,艾莎?”

      “……怎么会……”维斯康蒂反剪在背后的双手攥成了拳,掌心直冒汗。奥黛尔不是说,巴利安抹杀了普利斯特利家族、本家除了她以外无一活口吗?那么老管家还活着要如何解释?!

      “呵,你想问我为什么还活着?”笑眯眯的老人细小的眼中是鹰隼般尖利的精光,贪婪而恶毒,“如果你好好配合我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维斯康蒂不答话,只是戒备地盯着他。老管家偏头示意,身后的手下上前,手中拎着失踪的牛皮小提箱。

      ……果然!是管家派人偷走了它!维斯康蒂失声叫道:“把、把它还给我!”

      “还给你?”汉克斯•科勒姆冷哼道,“说什么傻话,你要不乖乖配合我,就等着今天把命交代在这里吧!快说,要怎么打开这个箱子?”

      维斯康蒂紧闭嘴巴一言不发。她很清楚汉克斯•科勒姆不敢随便杀她,除非他不想要这个他费尽心思得来的小提箱了。好吧,她暂时是安全的。

      维斯康蒂仍然有很多问题没有搞明白:为什么汉克斯•科勒姆没有死、为什么他会知道家主托付给她的这提箱的存在、为什么他想要这只箱子、还有,奥黛尔的不坦诚以及巴利安的出现是否也与此有关?那只神秘的白匣里究竟装着什么?甚至……普利斯特利的灭亡会不会也有这层原因?

      太多的疑问还没得到合理的解释,维斯康蒂打定主意死不吭声。反正就算她告诉汉克斯•科勒姆怎么开提箱上的千机百变锁,提箱里面最为关键的那只白匣也没人能打开,包括她自己。

      汉克斯•科勒姆手握她的性命,而她掌控着足以抵掉几条性命的机密,如此看来,彼此都未拿到主动权。僵持着,并无任何进展。任凭汉克斯•科勒姆开出如何优渥的条件、放出如何狠厉的话语来威胁,一概不奏效,维斯康蒂就是不说话,只死死瞪着他。

      “该死!”汉克斯•科勒姆的神色终于染上了不耐烦和厌恶,他睇了维斯康蒂一眼,撇过脸去,咒道,“那种倔强又傲气的眼神真是令人讨厌!早在普利斯特利宅邸的时候我就看不惯!整天只知道围着弗拉德那蠢材小鬼转的混账女人。”

      “不许侮辱小少爷,你这蠢货!”维斯康蒂立刻大声吼道,维护着她已故主人的名誉,然而,身旁的大汉瞅见汉克斯•科勒姆的脸色变得难看,于是扬起肥大的手掌,卯足劲儿抽了维斯康蒂一记响亮的耳光。维斯康蒂被这一下扇得七荤八素。本来身体就虚弱,现在更是两眼发花。她歪倒在地,额角重重磕了一下,脸颊迅速红肿,口腔里瞬间溢满血腥味。

      “……上帝保佑你下地狱,蠢货。”她低声骂道,喉头一哽,吐出一滩腥红的沫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Destino.09 执剑以联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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