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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Destino.24 圣城受难日?中 ...

  •   在一众人漫长的注视下,那位老人缓缓走下楼梯。他慢慢将手合在胸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像晨间弥散的圣音,安定而平稳,仿佛已被万千信徒唱诵了无数遍,经久不息,永不磨灭。

      “我奉主的旨意,来接我的孩子回去。”

      “回哪里去,地狱吗。”奥黛尔愤恨地咕哝道。她明白,的确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可能了,梵蒂冈天主教教皇大人亲临,巴利安就不能肆意妄为了,否则教廷和黑手党之间恐怕真的会掀起战争。维斯康蒂没说错,她虽然聪明,可说到底并不是什么敢做敢当的人,掀起战争那么大的责任,她担不起。

      兰斯洛特走到维斯康蒂面前,解下了骑卫团缀着金色流苏的白披风,带着如同为谁加冕一般的庄重而神圣的表情,双臂一展围在了维斯康蒂肩上。维斯康蒂转身来到教皇跟前,右脚刚退了小半步就被强劲有力的手掌抓住了臂弯。

      “……斯夸罗?”

      “维斯康蒂,老子没有允许你跟那帮渣滓走。”

      维斯康蒂的眼光动了动,仿佛一颗火星窜起,然后迅速熄灭下去。怔忪转瞬即逝,她露出了与本人性格完全不符的安静微笑。

      “可是我们都别无选择。”

      维斯康蒂推开斯夸罗,单膝跪下行了骑士礼。

      用守望者一个人的性命,换梵蒂冈一座城的安宁。命运的决断无法违抗。守望者的信仰注定在圣城诞生,也注定在圣城燃烧殆尽,周而复始,没有终结。

      这或许就是造物主令我诞生于世的意义,即使不愿意,也不能拒绝。

      维斯康蒂被教皇扶起的时候,恍惚想着。

      是啊,不愿意……怎么可能会愿意呢。为早已坍塌的圣城献上生命,为故去已久的神灵奉上信仰……明明是,希望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下去的啊!明明……有了想要奉上全部忠诚的人啊!

      生命最智慧精彩之处是为各不相同和无限可能,因而生命最可悲之处莫过于无可替代和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骑士的结局并非战死沙场,而是殒身祭台。

      那是维斯康蒂从来没有想到过的结局。脚跟轻磕笔直站立的时候,她几乎恸哭出声。那感觉犹如满目疮痍的灵魂被封进厚重的石膏像里,在密不透风的内里一滴一滴地淌出粘稠的血液,平滑圆润的表面却纹丝不动,难以呼吸。她跟随着教皇转过身,朝着巴利安总部城堡大门缓缓走去。经过斯夸罗身边的时候,目光下意识划过眼角。那一眼,她仿佛看透了这个骄傲的男人全部的风霜和苍凉。

      没错,斯夸罗。你我只有在此时此刻才迈出了崇敬与被崇敬的关系、仰望与被仰望的地位,达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对等,因为——你我都无能为力,只有这一刻,我们是一样的,我们是完全平等的。

      压在头顶的还有一整片天空,不可轻举妄动;背负在肩头的还有全部世人的目光,个个都居心叵测,心怀不轨。维斯康蒂、斯夸罗、奥黛尔,以及在场所有人都非常清楚,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中出现的任何变化,都将对未来一年、两年甚至十年、二十年内,西西里黑手党以及梵蒂冈教廷的关系平衡与力量格局产生重大影响,因此寸步难行,动弹不得。

      谁都不能动,唯有将维斯康蒂•伦勃朗推出去。一旦她走出巴利安总部的大门,一切就结束了,尘埃落定不可更改。除了维斯康蒂和教皇之外,全部的人和景色都变成了静止,这两个人仿佛成了命运的锁扣中最关键的一环,缓缓合拢的时候,嵌合处发出金属摩擦的轻响。奥黛尔觉得周身的空气稀薄得几乎窒息,每一个分秒瞬间都被无限放大,她的耳旁重唱回响着杂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蓦地,静止的景色中出现了极细微又极突兀的变动。

      斯夸罗的左手手腕抬了一抬。一股莫名的惊恐顿时在奥黛尔心脏深处炸裂开来。这个微乎其微的动作在这种场合之下竟变得极为显眼,可以被在场的人解读成成百上千种各不相同的暗示和讯号,紧随其后的,作为回应,兰斯洛特的手无声无息地搭上了剑鞘,空气里几乎刮蹭出火星。

      不行……绝对不可以……必须拦住他!!

      奥黛尔迈开腿,一步都还没有跨出去,一道犀利的剑光撕裂开平静的幕布替她打断了斯夸罗的动作——维斯康蒂倏然返身,骑士剑“锵”的一声弹出剑鞘,瞬间架平,带起一阵风尘,转眼间,剑尖直抵斯夸罗的喉部。

      斯夸罗满溢着凌厉杀气的眼神猝然停顿了一下,然后蔓延开来的惊愕转为了复杂。倒映在银灰色瞳孔里的女人的影像变得有些恍惚,一定是她笑得莫名其妙的缘故。维斯康蒂微微抿起嘴角,弯起的弧度有些勉强,嗓音故作轻快,神情却轻松得好像扔下了一切负担。

      斯夸罗起剑的动作不得不停止,袭击的攻势也被维斯康蒂这劈面一剑生生扼杀,岌岌可危的紧张气氛,即将要爆发的争端,都在维斯康蒂这一剑的锋锐光芒下消弭于无形。斯夸罗突然意识到,这是维斯康蒂第一次比他快,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出剑迅猛,先发制敌,气势磅礴,颇有几分他的风范。

      “斯夸罗,在离开巴利安之前,怎么都想赢你一次。”

      剑柄在手掌中颠倒盘桓数次,长剑勾出繁复的剑花,最终拖曳着光弧收入剑鞘。维斯康蒂转过了身,重新迈开步伐。她微笑着,近乎叹息。

      “终于如愿了。”

      巴利安总部城堡大门敞开的时候,洪流般涌入的阳光晃花了维斯康蒂的眼睛。兰斯洛特站在门边欠身为教皇引路,扑面而来的微风掀起她肩头的红色卷发,露出脖颈高傲的线条,她拉紧了身上骑士团的披风一步一步跟向前去。暗影与阳光之间的界限如此分明,她抬起脚,跨了过去,仿佛从漆黑的泥潭里脱身,一步跨向了光明的地域。

      我曾在黑暗的深渊里迷茫,如今将于光明的惠泽下求死。轮回将不至此终结,然而但愿主能宽容这由根源发生而来的过错。那么——我将获得安慰,并饶恕这无理的命运,将天真的祈愿全数遗忘,只留下那因填满了谎言与灰暗而变得沉重的冠冕压住我的坟冢,闪烁着虚伪的灿烂光辉。

      维斯康蒂垂下眼睛,似乎这样就能欺瞒自己前方只不过是一条平常的路,不再留意身边的景色,不再思考,不再回头,不至死亡无法终结。她离去的姿态犹如在祭台上奉纳祭祀之舞、不能停下、一直舞蹈直至死亡的少女。

      再见,巴利安。再见,奥黛尔。再见,斯贝尔比•斯夸罗。
      -
      时隔多年再度回到梵蒂冈,一草一木似乎都毫无变化,就像日复一日在西斯廷教堂上空高悬又落下的太阳,了无新意。太阳升起,太阳落下,太阳照常升起,太阳照常落下。被单调的阳光照射的土地由内而外透着一股僵硬刻板的气息,连带着人也是。维斯康蒂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作为鲜活的人类存在着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从这座名为圣城的囚笼里逃出去获得重生的她,如今就像是在一堆死物中行走,找不到同类的气息。

      梵蒂冈仍是离开时的梵蒂冈,一成不变,然而梵蒂冈却早已不是她曾用全部的信仰去供奉的圣城。

      她被囚禁在了忏悔室——这可真是意味不明。献祭者忏悔,犯罪者审判,这个最直接与神明取得联系的信仰高地被掌控在渎神者的手里。

      “这不是很可笑么?”维斯康蒂坐在圣母像边,沉重的镣铐束缚住她的双手,就像被折断了翅膀的伊卡洛斯,再也无法靠近太阳。她歪过头望着门边的兰斯洛特,平静地嘲讽着:“人们总以为生和死之间因为隔着数十年的光阴因而难以直接相连,然而我的生却像是为了死而诞生那般,直截了当,绝对简单的因果关联。

      “我不忏悔,也不原谅,兰斯洛特。我的本心要求我不宽恕任何人,能够聆听我真正意愿的人已经不可能来我的床榻边听取我垂死的祷告。我饶恕的只有命运——它所有的罪孽我都宽恕,因为只有它自始至终陪伴在我的生命里,提醒我现世的残酷,倾听我我的天真愚蠢的诉说。我听得到那玩意儿毫不留情的刻薄嘲笑‘你这个蠢货!’,但即便如此它愿意陪伴着我,直至我被烧死在十字架上,为我收集每一片骨灰。”

      “那你就如此祷告吧,维斯康蒂•伦勃朗,你的死将赎清全部的罪孽。”兰斯洛特着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别傻了蠢货,我的死只是为了让你们背负更多的罪孽。”维斯康蒂轻敲着镣铐,锁链相碰,发出有节奏的轻响,“用残酷而血腥的手段,牺牲一个又一个无辜而又正直的守望者,换来上帝的福泽,成千上万信徒的仰视。你们这些肮脏的蠢货,就背负着那庞大而又纯洁的信仰继续在这座沉闷到透不过气的城池里苟活着吧。为了那些信徒们——宽慰他们的不如意,聆听他们的唱诵,守卫他们的愿望,在矛盾中被折磨到虚弱萎靡然后下地狱吧,到那时,你们就会记起,数个世纪以来在那个封闭的教堂秘密刑场上,被烧死在十字架上永无尽头的不甘和咒怨,你们的灵魂会被那些哭泣与咒骂永远囚禁,不得安歇。”

      维斯康蒂微微抬头,对上兰斯洛特严肃中夹杂着几分不耐的目光,面无表情,直至兰斯洛特关上门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可是在那一刻,维斯康蒂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像是毫无关联的,忽然在无波无澜的平滑水面上溅起了一朵水花那样,随着兰斯洛特隐匿在门后最后一个模糊不清的眼神,一瞬间迸溅在她的脑海。

      兰斯洛特曾对她说过这么一段话。

      “守望者的眼也好,象征不祥的眼也好,那都不是你的过错。

      “毫无疑问你是非常优秀、令人尊敬的骑士,也是最值得信赖的伙伴。

      “维斯康蒂,我为你感到骄傲。”

      那时候的兰斯洛特有一双深沉而温和的眼眸,里面盛放着足以淹没全世界的善良与不忍。那是维斯康蒂最为景仰、依赖的兰斯洛特,也是维斯康蒂•伦勃朗过往单薄的岁月里唯一爱过的兰斯洛特。

      维斯康蒂构造简单得不可思议的大脑或许无法准确地认知并解释那种复杂的感情,但她清楚地知道,在已然成为过去的、蒙上了尘埃的漫长时光里,她只对兰斯洛特一人产生过那种特别的情感,因为他的信赖而宽慰、因为他的关切而感动、因为他的不忍而肆意妄为。过往某个时刻的维斯康蒂活得无比自由,精神上几乎没有负担,只因兰斯洛特告诉她那所有可称之为负担的东西都不是她的过错。而如今,毫无疑问,她将为这过错受到惩罚,而兰斯洛特就是刽子手之一。

      维斯康蒂有些费力地举起双手,锁链叮当作响,从高处窗口倾泻而下的橘红色夕光将锁拷晕染上柔和的色泽。扣合在一起的苍白手掌缓缓分开,十指交叉的阴影落在脸上,些微的光芒在指缝里闪烁着变得耀眼。

      维斯康蒂确信自己已经无法再祈祷什么了。这世上没有无法抵达的明天,然而她的下一个黎明却到来得太过艰难。

      一切至此抵达希望的终点,丧失了全部的荣光,以及对荣光的怀念。

      请让死亡……快些来临吧,让这名为祭祀的屠杀,在黑夜的波涛里席卷一切,让圣城在血洗的受难日里高举起重生的荣耀与辉煌。

      我已了无希冀,我已无所畏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Destino.24 圣城受难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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