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像》洛洛华城

1、第 1 章

　　1
　　子乔进入宇宙事务所工作，只有一个原因：林在山。
　　林在山是宇宙的首席设计师。
　　这一行一向是大器晚成，贝大师设计华盛顿国家美术东馆时已四十余岁，理查德迈耶在纽约成名也已年届五十。
　　但林在山是个异数，三十出头罢了，已是才华横溢，锋芒毕露，很得了几个知名的国际奖项。业内传说，任何工程投标，只要是林在山主持，必定夺魁，争都争不来。
　　不用说，林在山这三个字，已在行内成为新的偶像。年轻建筑师谈论起他，会得双眼放光。
　　甫出校门便得到这等机会，子乔不知得到同学几多艳羡。
　　第一天上班，老板略谈数句，便带着子乔四处熟悉环境。
　　走廊对面正走来几个男女，他指着为首的高大男子，向子乔介绍：“本公司的明星建筑师，林在山。你一定听说过罢？”
　　子乔仿佛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连忙主动伸出手，报出自己的名字。
　　林在山出乎意料的亲切：“子乔，以后大家共事合作，还要多多指教。”
　　越是大人物，就越是这样没有架子。
　　而且，他实在英俊。
　　子乔决定把这一句话，包括林在山的笑容，语气，手心的温度，永永远远的记在脑海里。
　　未等子乔回过神来，老板已在介绍下一位女士：“杜霁，设计部主任。”
　　温文秀丽的面庞，恰到好处的笑容，但子乔觉得，相比林在山，她似乎略显冷淡。
　　子乔连忙提醒自己，不过是新人，对方如此已经十分礼貌。
　　“子乔，日后你就跟着杜霁实习，她正极缺人用。”
　　子乔暗暗叫苦，投身宇宙，还不是仰慕林在山？为什么不能得他亲自传授，以沾光泽？
　　嘴上只得说：“我十分乐意向杜小姐学习。”心中安慰自己：不怕不怕，同在一个公司，一定还有机会。
　　杜霁已说：“来，子乔，我带你去设计部看看。”
　　子乔连忙跟上，只见她穿着整洁合体的深蓝套装，内里却衬着手绣的纯丝衬衫，十分名贵。
　　子乔心下暗暗纳罕，宇宙真是高手无数，刚刚是英气斯文的林在山，现在是如朵百合花的杜霁。
　　2
　　象一切的社会新鲜人一样，子乔充满干劲，对任何人都恭敬有礼，而且常常加班。
　　杜霁似乎很喜欢她。交给她的任务渐渐吃重。也会在人前称赞她：“子乔前途无量。
　　上班未久，林在山的才华尚未及欣赏，便领略到杜霁的精明强干。
　　光华大厦的设备由美国定制，对方专程派来工程师讲解，然而翻译并不专业，且又临时上阵，更见慌乱。
　　只见那位先生表面上似乎用词流畅，然而细听之下，错误甚多，甚至将重要信息简略带过。
　　业主言语不同，并未听出纰漏，
　　但见杜霁已经不耐烦地用手指敲敲桌子：“先生，mansard和fasia board是同一种饰板，请不要用两个名词代替，而且，有关漩涡风力这点，刚才的工程师明明解释得很详细，你又为什么只用三数句略过？”毫不留情。
　　那位先生的脸色尴尬到极点，业主也开始不豫。
　　又向美方交涉数句，指出问题，要求提供更好的培训。
　　她这样说；“合作是三方面的事情，但如果有人未做足功课，使大家沟通出现困难，只能是贵公司的损失。”
　　对方连连道歉，承诺重新解说方案。
　　杜霁事后这样对子乔说：“是，我是太不给人面子，握手言欢谁不会？但对方讲解明明出了问题，纵使我们听得明白，也不能让业主蒙在鼓里。自己的工作未作好，难道指望他人海涵？”
　　杜霁确是这种人。出力承担责任，也从不诿过饰非。
　　百合花般的人才，工作起来，英明允武。
　　她那一组人也效率极高，成绩一流。
　　还有一件事，子乔也是入公司不久后便发现。
　　林在山和杜霁是情侣，这在宇宙，几乎已是公开的秘密。
　　初初得知，子乔不是不失望的。
　　立刻也释然，林在山已不是十八廿二，又非演艺明星，有什么必要克制私生活。
　　子乔身为女孩子，对林又如此倾慕，要说完全没有一点想入非非，呃，也不是；但又何必狂热到那种地步。
　　她甚至很看好他们。
　　林与霁并非十分亲昵，也甚少同约午饭或一起下班，但眼角眉梢总有一份默契。
　　许多人将爱情视为一生追逐的目标，往往只得失望；然立定心思，修炼自身，却能待功成名就之时，找到并肩伴侣。
　　3
　　办公室闲言闲语，就像复印机一样必不可少，子乔在咖啡处听到另一版本。
　　“杜霁如此能干，可真能算上宇宙的支柱。”
　　“难道不是林在山？”到底年轻，子乔一时口快，问了出来。
　　对方一声轻笑：“他？他虽然创意无穷，次次竞赛都能有出人意表的作品，可次次杜小姐接手善后，若非她将图纸作的滴水不漏，林的设计恐怕早已被视作异想天开，宇宙都被人索赔的要关门大吉了。”
　　“这些事，哪一个同事不不心知肚明，一清二楚？”另一个人接口道。
　　“奇就奇在杜霁一点也不在意。若换作是我，早已向老板争取出头天。”
　　“若非杜小姐是他的女朋友，谁肯甘心作如此幕后英雄。”
　　“哎，这些话，你听听就是了，可别往外传。”有人推一推听得怔住的子乔。
　　大家嘻哈一轮散去，只剩下子乔呆呆站住，未及消化方才言语。

　　日子久了，子乔也看出些端倪：方案选拔，林在山提出创意，拔得头筹后，便将草图扔给杜霁。
　　他作出先声夺人的开幕，余下的百分之九十，由杜霁带领同事默默操作，直至完工。
　　在聚光灯下的，永远是林在山。
　　近冬的时候，林在山又一次出击，为宇宙拿到贝沙桥湾的工程。
　　他的设计确实十分别致，现场不过是一片沼泽，他却构思出小桥处处，水草萋萋的景象，每一处别墅都地处独立的洲渚，以吊脚楼的形式相连接，而主要中心会所，则做成贵州风雨桥样式，六间挑檐飞桥一字排开，甚具规模。
　　住客亦可以选择以小艇交通，沿途穿错小桥码头，甚有情趣。
　　如往常一样，此工程由杜霁展开施工图。
　　现场地质十分复杂，试过出现三十米深的溶岩区，试桩一打下去，立刻不见踪影。
　　传统吊脚楼的结构根本无法应付如此情况，杜霁经苦苦思索，决定采用筏式悬挑形式。
　　立意一定，成组人立刻陷入艰苦奋战。
　　杜霁平日要求甚高，从不要闲人充场面，三五个人，已应付过无数场面。
　　子乔十分荣幸自己成为其中一员。
　　现在她的想法已和刚入来时有颇大距离，林在山的光环似慢慢消褪。
　　趁年轻，多积累经验，学些实际操作，日后独立开业，也能确保工程完工。
　　赶图终于接近完结，子乔到天台舒口气，不想见到了林。
　　“子乔，不知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请说。”
　　“贝沙桥湾的图纸，可不可以备份一份给我。”
　　子乔心下讶异，林在山是大忙人，至少还有三个竞赛等着他参加，还有，开幕酒会，颁奖典礼，他怎么会有空分身看这类图纸？
　　林在山虽然不是直接指挥子乔，却仍属子乔的上司，子乔只得说是。
　　备份文件，不过是五分钟的事情，可说是举手之劳。
　　“周末下午，我在腰果路咖啡馆等你。”

　　4
　　周末，子乔如约前往。
　　咖啡桌旁，林在山穿着浅灰风衣，比起平日一身西装来，仿佛多了一丝不羁。
　　看到子乔在对面坐下，林在山摘下墨镜，默默一笑。
　　子乔把文件递过去。
　　做成光盘，不过一张卡片大小，可是内含信息，却非同小可。
　　刚刚点了红茶，又无他事，子乔觉得不妨闲坐一会。
　　“待这个工程落实，我会放一个长假。”林这样说。
　　“杜小姐不一起放么？”
　　“她那里有空。”
　　子乔连忙说场面话：：“林先生也不过是忙里偷闲。”
　　“明里忙罢了。”林在山轻笑，表情却有些阴郁：“无论外界把我捧得多高，其实我知道，我不过是她的影子。”
　　这似乎话里有话，子乔正细细咀嚼，林在山却误解了她的沉默。
　　“你还年轻，以后自然会明白。”他这样说，便结帐告辞。
　　冬日黄昏，天色早已黑了下来，子乔喝完红茶，本想早些回家休息，可是不知为何，总是放心不下，又转身走回公司。
　　公司里亦是漆黑一片，只有一张绘图桌旁亮着盏灯，淡黄色的灯影下，正是杜霁。
　　听到脚步声，杜霁疲倦的抬起头来。
　　“杜小姐，方案已经完成，你怎么还在工作？”
　　“我在作最后的检查。”
　　“刚才，我见到林先生。”子乔想想，决定说出事实。“他说要放假。”
　　“是么，我倒没听说。”杜霁似乎并不在意。
　　待子乔转过身去，却又听到杜霁苦笑，似是自言自语。
　　“我并不介意两人独立，互不干涉。这已经是最成熟的处理方式；总不能老是一个人吧，怎么去舞池跳舞，怎么去餐馆吃饭，还有，一个人，又怎生挨到天黑？”
　　子乔不敢搭腔，默默工作。
　　两人间的沉默仿佛可以持续至永恒。直至杜霁叫出声来。
　　“天！这悬挑结构根本通不过计算，怎么办？”
　　子乔闻声赶去，只见杜霁紧张的画图，计算，寻找一个又一个的可能性。
　　半晌，杜霁勾勒出一张草图，说道：“看来只有这种不定轨双拱结构尚能应付，无论如何，也只能一试了。”
　　子乔犹疑：“可是，明天图纸就要交出去了。”
　　杜霁的声音严厉起来，“我是你的上司，责任自然由我承担。难道你我眼睁睁看着业主采用错误方案直至屋倒楼坍？”
　　子乔连忙辩解：“杜小姐，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就赶快开工，把小郭也叫回来帮忙，我们三个人开一晚夜车，应该赶得及。”

　　5
　　直做到天色发白，方案才至有了眉目，不敢懈怠，又将报价说明等一一补齐。
　　杜霁道：“大家也尽了力了，尽人事知天命罢。”
　　子乔精力也几乎耗尽，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三人会合上班的老板同事，来不及细说事情因由，便一同赶往开标现场。
　　这是二次评标，业主召集上次竞赛首三名，再度深化设计，以判定方案可行性。
　　对方也知道地质复杂，并不敢轻慢，这次的关键，都放在建筑的支持结构上。
　　因已到技术制作阶段，林并未出席。子乔想，他此刻恐怕已开始放假。
　　大同设计的方案首先展示，图纸甫一揭开，子乔几乎要失声叫出来，对方的方案几乎和杜霁先前所作的一模一样，但报价却低了百分之三十。
　　子乔想起那份文件，电光火石间，一切都明白过来。
　　林在山已经对一切厌倦，宇宙，杜霁，甚至他头上的光环。
　　但是他必要带走文件，作为跳槽的砝码。
　　大同的代表踌躇满志，已视合同为必得之物。
　　子乔不由得看看杜霁，她的脸色也微微发白。
　　主办者已经在催促宇宙呈交计划。
　　杜霁走上台去，展开宇宙的图纸，她的神情依然镇定，手指却微微颤抖。
　　轻咳一声，她开始讲解：“经过我们研究计算，悬挑结构并不能配合工程地质，为此，我方提出采用不定轨双拱结构……”
　　子乔全神贯注听杜霁讲解，已无暇留意大同代表的惊愕神情。
　　闭门讨论，三十分钟后，主办者宣布，采用宇宙提供方案。
　　惊出一身冷汗的宇宙同仁纷纷包围杜霁，要求她说明原委。
　　子乔悄悄扯扯杜霁衣袖：“杜小姐，我……”
　　杜霁示意她停住，转身对宇宙高层说：“林在山曾向我询问工程进况，相信是他独自所为。”

　　6
　　一轮扰攘，终于大局已定，宇宙举行庆功宴，只是这回聚光灯下的主角不再是林在山，而是杜霁。
　　众人掌声响起，簇拥着杜霁上台，老板手里握着一个信封，子乔及众同事均早已知道，那是给杜霁的提升命令。
　　然而未等老板开声，杜霁已将一封信交给老板。
　　欢声笑语停住，老板展开，皱眉：“霁，这明明是辞职信。”
　　“正是。”杜霁说，“我发现自己并不适合这个职位，抱歉。”
　　在众人默默注视下，她翩然离去。
　　很久很久，子乔都没有她的消息，她似乎已经离开这个城市。
　　子乔相信，以杜霁的能力和智慧，她会生活得很好。
　　同时，她也默默祝福杜霁，能够找到一个真正爱她，再也不会伤害她的人。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