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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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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这镇子，不远便是琴川。
这时节客栈里没多少人，欧阳少恭关了窗，将灯火剔亮了一些：“少侠定要去琴川？”
百里屠苏点头：“既然到了左近，自然应当去探望故友。”
欧阳少恭摇了摇头：“小兰见我，必定是分外眼红。明日少侠一个人过去便是，早去早回，我在此等你。”夜色已深，他将烛台挪到床边小柜上，自行宽衣解带，百里屠苏帮他解开束在身侧的头发，一把青丝洒了满手。
欧阳少恭握住他的手，唇边含笑：“在下极爱少侠天然性情，毫不做作。”
“……这是外面，先生自重！”
于是第二天到访方府的，便只有百里少侠一人。
还有阿翔。
已经做了爹的方兰生却也并没有长高多少，他听了管家报上客人姓名，带着一脸仿佛被雷劈的震惊表情跑到门外，看到百里屠苏之后揉揉眼睛，之后一头扑进了百里屠苏怀里：“呜呜呜木头脸真的是你那时候我们都为你担心死了你知道我替你念了多少佛烧了多少香吗你活过来要好好感激本少爷的恩德呜呜呜木头脸我想死你们了襄玲去了青丘国红玉回了昆仑山晴雪带着玉横到处寻找复活你的方法咦看来她找到了那酒鬼也不知道活着没有对了欧阳少恭死透了吧？”
静了半晌，百里屠苏艰难地吐出一句：“兰生，别来无恙……”内心默默补上一句，幸好先生不肯同来。
之后自然是畅叙别情，交杯换盏，宾主尽欢。
傍晚时候百里屠苏告辞，方兰生一手攥紧了他的衣裳下摆，死活不肯放人。看如今之势，百里屠苏觉得若是执意要走，自己只能被他抓着衣裳下摆或者抱住大腿，然后把他一路拖到先生那里。于是只好点头。
这一夜正是朔月，自从在桃花谷苏醒以来，百里屠苏与欧阳少恭一直是形影不离，煞气也不曾再发作过，今夜不知是不是欧阳少恭离得太远，总觉得心中躁动不安。
此行琴川，本是为了赎罪而来，若是伤了人，那可不好，还是暂且避一避。
方兰生晚上起夜，迷迷糊糊一抬头，恰好看见百里屠苏的影子掠过自家院墙。
“咦咦咦木头脸……？”
半夜时候，欧阳少恭睡梦中觉得百里屠苏摸进房来，忍不住笑了一声：“少侠素行磊落，怎么忽然来夜袭？”
“先生，似乎煞气有反复。”
欧阳少恭不再说话，走到百里屠苏身旁，蓝幽幽的法阵从他脚下蔓延而出，将两人笼罩在内。他将额头抵在百里屠苏额上，微微用力，两人身体竟然慢慢交融在一起。百里屠苏放松了身体任由他进入，交叠的身体内有什么纠缠在一起，神思一时有些迷蒙，随即听到欧阳少恭的声音似乎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又清晰得如在耳畔。
我在这里，没有消散而去。
我陪着你。
这声音那样温柔，却又隐含着悲伤，千年的寻觅和沉浮都在里面。
躁动的煞气渐渐平息下来。
欧阳少恭收了法阵，举袖替他拭去额上细密汗水：“少侠可好？”
百里屠苏慢慢吐了口气：“无事了，多谢先生。”
“少侠同我客气，岂不是太生分了。时候不早，少侠与我一起歇息吧，只怕明日还要趁着天未亮翻墙回方家？”
“……先、先生。”
欧阳少恭忽然侧了侧脸，嘴角慢慢浮起一丝微笑：“少侠，有猴儿爬树。”
“……他看见先生了？”
“窗子没关。”
方兰生虽然不知木头脸为何半夜跳墙，但心中隐隐觉得不妙，他一路悄悄跟在百里屠苏身后，看着他进了一家小客栈，转来转去却找不到合适的位置偷窥。等他最终爬到一棵树上向房内窥看时，一眼便见房中另一人身着白衣，心中顿时一松。可是……等等！这个少妇头，这张害得自己幼时哭喊非他不娶的脸，这双正看着自己的笑盈盈的眼睛……
欧！阳！少！恭！
方兰生手一松，哧啦一下滑下树来，一屁股重重坐在地上。
疼……
方兰生摔得眼前发黑，呲牙咧嘴地睁开眼，就看见欧阳少恭立在自己身前，向自己伸出一只手来，脸色温和恬淡：“小兰做了爹爹，也不见稳重些。”
方兰生看着这只修长白皙的手，心有余悸地向后挪了挪，迅速跳了起来：“欧阳少恭！你、你居然还有脸站在我面前！”
“小兰此言差矣，是你来找我，不是我定要站在你面前。”
“那你转过身去！”
欧阳少恭嘴角一挑，依言转身，却听方兰生又叫道：“等等！转回来！欧阳少恭，今日我要替我二姐还有诸位乡亲报仇！”
欧阳少恭却没再转回来，他望着闻声走出房门的百里屠苏，一双凤眸笑意流转，脸上神色却是楚楚可怜：“少侠，如今我法力尽失，有人要杀我，你救不救我？”
百里屠苏默然半晌，一声唿哨唤醒阿翔：“我去给阿翔买五花肉。”
“这时候哪有人卖五花肉？”方兰生狠狠瞪了欧阳少恭一眼，叫道，“木头脸！快跟我一起把这个祸害打死！”
百里屠苏走到他二人中间，转过身来对着方兰生：“兰生。”
方兰生瞪大了眼睛：“木头脸？你要拦我？他害死我二姐害死你师弟害死琴川和沿海许多人还害你师尊受伤闭关，你、你都忘了？”
“我……没忘。先生他的确做了很多不应该的事，可在这世上，我们只有彼此。”
“我不能让你杀他。”
方兰生呆滞了，石化了，脑中空白了。
但心里隐约冒出了一个极其不合时宜的念头：木头脸就是木头脸，这么热辣辣的表白都说得面不改色，眼睛也不眨一眨。要是当年有这份本事，早把襄铃娶回家了！
最终方兰生泪奔而去。
欧阳少恭微微叹一口气：“也罢，少侠明日一早不必辛苦翻墙了。”
虽然不必翻墙，第二日欧阳少恭与百里屠苏却也没能好好睡一觉。
天还未亮，房门便被狠狠一脚踹开。百里屠苏只来得及睁眼，便见紫荧荧的佛珠一挥，一道真气冲身侧之人奔袭而来。
这一下却是真的。
百里屠苏不及取剑，抬手硬接了下来：“兰生？”
方兰生站在房门前，气得浑身微微发抖：“昨夜一群怪鸟袭击城北民居，抓去不少人，欧阳少恭，养这种妖兽的，除了你还会有谁？！”
百里屠苏怔了一下，还没开口，便听方兰生破口大骂：“欧阳少恭！你这个妖怪！怪物！扫把星！走到哪里祸害到哪里！”
“兰生！”
一旁欧阳少恭却一言未发，慢条斯理地起床穿衣。此时天色微微放亮，欧阳少恭半个身子仍旧笼罩着阴影之中，看不清他脸上神情。方兰生被百里屠苏喝断，忽然想起方才言语戳了欧阳少恭的死穴，再想想此人的阴鸷性子，一时身体僵直。
上次在蓬莱，六个人刚刚打赢他，现在只有两个，还不知道木头脸帮谁……
……死、死定了。
能不能选个痛快点儿的死法？
欧阳少恭穿了衣裳，理了理衫袖，款款走到方兰生面前，温文一笑：“小兰误会了，自从离开蓬莱，在下养过的便只有阿翔。小兰不信我，难道还不信百里少侠？我与他日夜都在一处，只昨日分开过。但妖兽之类，一日之间难以驯养长大。”
百里屠苏将焚寂背在身上，斜佩宝剑，说得极简单：“去救人。先生是清白的。”
方兰生死命瞪了欧阳少恭一眼，道：“我回家换一身轻便衣裳，木头脸你在北城门等我！”
方兰生一闪身不见了，百里屠苏看向欧阳少恭，语带忧虑：“先生……”
“少侠放心，小兰自小就是口没遮拦的性子，我自然不会计较。何况他恨我也是理所当然。”欧阳少恭将琴收入琴囊斜背在身后，淡淡一笑，“我与你，果真只有彼此。”
两人在琴川北城候了片刻，方兰生便匆匆跑来，他看见欧阳少恭，忍不住又瞪眼：“欧阳少恭你跟来干什么？从前你一出手横扫一大片，装柔弱只随行不入队，好歹也能自保；现在法术都没了，彻底是累赘！出了事我可不会救你！”
“小兰无须为我担心，百里少侠自然不会见死不救。”
“那你也是累赘！”
“怎是累赘？若是路上百里少侠累了，在下可弹琴替他解乏。”
“会弹琴的累赘！”
“救人要紧，莫斗口。阿翔找到这个。”
百里屠苏手掌上托着一根羽毛，长约尺许，宽约两寸，色如织锦烟青，被阳光一映，暗红光华流转，倒很是好看。
欧阳少恭微微沉吟：“……这像是酸与的羽毛。”
“哈，我就说你是暗中捣鬼，自己养的自然认识。”
“……不要吵，跟阿翔走。”
阿翔飞去的方向正是城外一处荒山，三人匆匆赶去，入山时便觉有些不对，此时并非起雾的时节，雾气却浓得惊人，几乎连脚下道路也看不清楚，当真称得上步履维艰。在山路上行了片刻，衣裳也被雾气沾染，裹在身上湿冷难受。
晌午时候才走到半山腰，三人打算歇一会儿吃些干粮，便找了一处避风山洞，折了些枯枝点火。这枯枝也是湿的，百里屠苏只得先以法术将木柴烤干，这才点着。
“先生，酸与是何物，它能使雾气？”
“酸与是一种奇形之鸟，蛇身四翼，六目三足，传言现世之地，必有恐慌。我从前见过几只，却不知它们能使雾。这鸟出自北方景山，几百年便消失无踪，为何出现在此处，倒是令人不解。”
方兰生许久不跑地图打怪练级，此时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酸痛，他在火堆旁一屁股坐下就不想再动：“那个累赘，快弹琴给本少爷解乏。”
欧阳少恭笑了笑，果真解下琴囊取出琴来，揉捺抚挑弹拨出声。
这个混蛋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弹琴还是很不错的，就是有点耳熟。
“你弹的什么曲子？”
“沧海龙吟。”
“……”
身上暖和起来，又被欧阳少恭的曲子伺候得开心，方兰生靠着山壁，居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醒过来时候，柴堆燃得正旺，百里屠苏却不知去向。方兰生警惕地看了前BOSS一眼，防备地竖起浑身汗毛，问道：“木头脸哪里去了？”
“方才一只酸与从外面飞过，少侠前去查探了。”
“有事也不叫我，要是被那些鸟围起来群殴，还不是得靠本少爷捞他出来。”方兰生无趣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忽然想起什么，刷的一下转向欧阳少恭：“哈哈哈哈！欧阳少恭！你还想往哪里逃！”
欧阳少恭微微一笑，“小兰要为二姐报仇，那就动手吧。”
……这人真的是欧阳少恭？
方兰生迟疑一下，却见欧阳少恭神情不变，笑微微地闭上了眼，将脸侧到一旁，暖融融的火光映在他的侧脸和白皙的颈子上，春色浮动。
一个词从方兰生脑海里闪过：美人如玉。
呸呸，是引颈待戮。
……这个人是很混蛋没错，但是他现在法力尽失，无自保之力，自己就这么打死他，似乎也很混蛋……
到底要不要打死他呢……
方兰生还没犹豫出结果，火堆上粥饭的香气传了出来。
“小兰不动手？”欧阳少恭拿起方才随手削成的木碗，“那就吃饭吧。”
“我才不吃！谁知道你下毒没有！”
欧阳少恭拿起木勺吃了一口：“你看，没有。”
“你吃过解药了！”
欧阳少恭笑吟吟地看着他，忽然起了戏弄之心：“不错，我吃过解药了。小兰没尝过我的手艺，我心中实有深憾，今日这粥，小兰是非吃不可的。不过……”说着舌尖轻轻舔过嘴唇，“不过我先喂小兰吃一颗解药，也并非不可。”
“你你你……你离远一点！”
“哦？小兰怕我？”
方兰生手里紧紧捏着那串佛珠，看着欧阳少恭笑微微的神情，怎么看怎么意味深长，忽然觉得毛骨悚然起来。他的法力还在的吧！是骗自己的吧！要是出手的话一定会死得很奇形怪状吧！
他捏着佛珠硬是不敢出手，看着欧阳少恭一步步逼近，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后退。于是被逼到山洞一角，背靠石壁退无可退。
“小兰吃粥。”
“我吃我吃我吃！”
“解药要不要吃？”
“……不……要……”
“嗯？”
“呜呜呜不要。”
“不吃？”
“少恭你饶了我吧……”
说话的时候嘴巴里忽然觉得多了什么东西，方兰生想要吐出来，欧阳少恭的手却温柔之极又坚定之极地按在他嘴上：“小兰乖，把这个咽下去，一会儿我自会好好疼惜你……”
话音未落，一把寒光四射的利剑忽然架在颈侧：“先生，休要爬墙。”
方兰生凄凄惨惨地看着百里屠苏：“木头脸，我就要化成焦冥了，就算不变焦冥也快要被毒死了。本少爷搭上一条命帮你看清欧阳少恭的真面目，你一定要手刃他给我报仇，还要帮我二姐报仇，不然我带着晋磊天天进你的梦，还要进你们天墉全门的梦……”说到动情处，两行泪水蜿蜒而下。
欧阳少恭伸出两指轻轻将剑刃拨到一旁，在旁袖手道：“小兰，松子糖的滋味可好？”一面向百里屠苏勾唇一笑，“少侠可是吃醋了？你是在下辛苦寻了几千年才寻到的意中人，在下自然更要疼惜于你~”
“兰生，动手。”
百里屠苏此行不虚，发现了那些酸与暂居的巢穴。三人吃了东西，便前去打怪。方兰生死活不愿跟欧阳少恭挨在一起，百里屠苏却不肯让他走在前面，于是只得欧阳少恭殿后。
山路湿滑，方兰生气忿忿地踏步，不防脚下一滑，却被身后之人稳稳架住：“小兰当心。”
这臂弯温暖得很，话声也柔和，不看他这春风般表相下的往日行径，这人真当得起“温润如玉”四个字。
却偏偏害了无数人命。
方少爷心里不爽，忍不住又去戳他：“你们两个，魂魄既然分开了，那就是各不相干的两个人，你为什么一定要纠缠这些陈芝麻烂谷子？”
如果方兰生哪天驾鹤西去，一定是死在他这张嘴上。
欧阳少恭也不生气，伸手将他的青司南玉佩摘了下来。
“欧阳少恭你干什么！快还我还我！”
“还你？依小兰的说法，魂魄两分尚且各不相干，这玉佩又不是长在小兰身上的，如今它在我手里，与小兰不相干了，为何要还你？”
“是你抢去的！”
“哦？百里少侠，你愿不愿封入焚寂做剑灵？”
“……不愿。”
“我也不愿他做剑灵。小兰你看，不管愿是不愿，抢与不抢，终究是分开了。”
“欧阳少恭，你少强词夺理，我娘子的一魂一魄在玉佩里，快还我！”
“便是小兰自己的魂魄，那也是分开了，各不相干了。方夫人的魂魄，就更远了。”
“你你你你你——”
手中忽然一暖，却是欧阳少恭将玉佩放在他掌心里：“小兰命好，不知魂魄分离之苦，却莫说得如此轻巧。”
再走一段路，便到了酸与巢穴，此物约有一人多高，果然如欧阳少恭所说一般形状，蛇身四翼，六目三足。方兰生与百里屠苏一路斩杀了几只酸与，刚刚说了一句“这妖怪也不怎么厉害”，便忽然顿住步子：“木木木头脸！”
眼前不远正是中空山腹，一只酸与蹲在那处，正死死盯着三人，体型比寻常酸与大了数倍，体泛红光，甚是妖邪。
百里屠苏只看一眼，便道：“锁妖塔里逃出来的。”言罢举剑扑上。
这只酸与不愧是锁妖塔出品，战力超强，方兰生被它一翅打翻，粗大蛇尾随即重重拍击下来，眼见百里屠苏无暇来救，方兰生暗叫此命休矣，忽见身前法阵翻起，挡住那蛇尾一击，随即化作绳索将他网住，拖回欧阳少恭身旁。
“欧阳少恭！你又骗我！你说过自己法力尽失！”
“小兰冤枉我，这话我明明是对百里少侠说的。”
“你又骗他！”
“他从小被我骗到大。”
话音方落，便见一记飞羽凌杀当头落下，欧阳少恭挥袖轻巧接住阿翔，放在自己肩上，笑道：“少侠，人言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你我半身情谊在前，同床共枕在后，何以紧要关头自相残杀？”
“先生，此时休要说笑！”
“也罢，此妖有些棘手，不如试试合体？”
方兰生刚要大叫无耻，却听百里屠苏应道：“好。”
欧阳少恭手腕一翻，一具瑶琴浮在身前，只听数声商调急弹，百里屠苏背后焚寂忽然红光大盛。百里屠苏将流光剑插回腰间，反手拔出焚寂，猱身再上。他二人一个挥剑，一个鼓琴，剑疾琴缓，剑缓琴疾，攻守相合无间。只见红光闪处，酸与之首已被斩落在地。
欧阳少恭收了琴，若有憾焉：“相较焚寂之力，这妖怪果然还是太弱。不然也好给小兰看看，比少侠那时在蓬莱的威力，大了何止数十倍。”
方兰生呆呆地道：“你们搞这么危险的东西干嘛？”
欧阳少恭抱琴回眸一笑：“日伏羲啊。”
随后救人下山不提。除了一名少女被酸与的怪模样吓昏，余人均无大碍。
“少侠，此后可是打算往东南沿海之地一行？”
“正是。”
“木头脸你们去那里做什么？”
“悬壶济世。”
“咦咦木头脸你也会看病？”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