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文探案之选嗣案》郑良霄

12、第7章 一场小戏

　　时近一更，因为一整天都没出过太阳，所以看不到黄昏日落的景象。虽说天空几乎已经不飘雨丝，天气倒是更阴冷了些，小文早上出门时，只穿了单薄的夹衣，现在觉得有些冷了。江南的天气完全不同于北方，倒春寒来得悄无声息，可湿寒之气感觉能浸入骨髓。小文克制着不让自己发抖。

　　有三三两两的兵士向中瓦子聚集，这些士兵摔操着北方口音，有些已不知在哪里喝得酒气醺天，摇摇晃晃从小文眼前经过。有人带点调笑的对她喊“啊！啊！小姑娘一个人啊！”小文脸上挂着淡定的笑，亲切又随和的眼光掠过那些人，即不显惊慌也不显防备，于是那人就迟疑着走远了。

　　从士兵们经过时的三言两语中，小文听出今日中瓦子中最大的瓦舍今日有北方新来的戏班子。要演二郎神神变之戏。这种神仙教化戏一贯热闹，很合适大众的口味。

　　“嘿！张望什么呢！”

　　赵士珸不知从哪里跳出来，立在小文面前。小文吃了一惊，上下打量对方，赵士珸新换了青缎袍子，和穿布袍时又有点不一样，看上去倒有点翩翩佳公子的意思了。

　　小文眼睛眨一下，又眨一下。

　　赵士珸索性负手而立，让小文看个够。

　　“你要我也重新装扮一下吗？”小文在眼珠转了几圈后问。

　　不等对方开口，小文就自己打散了丫髻，随手扎了个歪毛辫，小文本来穿的就是一件半旧的青布夹袍，分不出男女，现在看上去就象个刚束发的邋遢小童。

　　看得赵士珸惊叹不已。

　　赵士珸领着小文在瓦子里转了几个弯，瓦子里店铺林立，有吃的有玩的，也有唱小曲和玩杂耍的，小文看着什么都新鲜。少不了两人站下观赏一回。两个人游游荡荡，赵士珸看似并不着急，小文只管跟着，什么也不问。

　　人越来越多，小文觉得四周都是热气，也不觉得冷了，两人渐渐汇入人流，向某一个方向走去。

　　耳朵里被哐哐噹噹的锣鼓之声塞满，中瓦子里最大的勾栏就在眼前，老远就看见它的轮廓被风灯照得一片通明。小文终于忍不住好奇，睁大了眼睛，露出了她的孩子气。她从小流离飘泊，只见过丧乱，没见过这种繁华胜景，也从来没有看过戏。

　　赵士珸附在她耳边喊：“别急，现在还是正戏前的艳段，真正的好戏还在后面呢！今日这戏，和你也有些关系，你不防好好欣赏一下。”

　　走得近了，看见勾栏门前大大的水牌：二郎神神变二郎神，特俜应天府陆子青擎刀，楚州杨天音操琴……

　　不及细看，小文跟着赵士珸踏上一个木坡，上了一个楼台，楼台上放了不多几张桌椅，这原来就是有钱人看戏的地方，叫做神楼，此处正对着戏台，是看戏最好的坐位。

　　赵士珸领着小文走向靠边的一张桌子，两人坐下，赵士珸惕然四顾。

　　小文知道今晚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因此格外细心，把椅子向后掇了一点，侧身坐在赵士珸身后，看上去符合跟班小厮的身份，其实倒形成拱卫之势。

　　有人上来招呼，上茶水点心，小文四处打量，神楼上除了正中的坐位还空着，其它坐位已满了。

　　戏台上有一个人在喋喋不休，小文一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下面在腰棚看戏的兵士却不时发出哄笑。一会台上又出来一个人，打了先前那人几下，并把他拖了下去，下面的兵士笑得更厉害了。鼓乐大作，有一队人出来跳舞。小文无聊，在椅子上扭了扭。赵士珸恰是时机的抓了点心盘子，直接放在她的腿上。小文也不客气，抓了点心吃，嘴忙眼也忙，四下张望起来。突然嘴巴张圆，惊愕不已，伸手去拉赵士珸的袖子。

　　在下边腰棚里小文看见了一个熟人——赵子骕！更奇怪的是，赵子骕身边还有一个女人，当然不是子骕夫人，而是一个打扮异常艳丽的女人。小文不傻，当然知道如此打扮的女人是做什么的。

　　赵士珸顺着小文的手指也看到了，冷笑一声，“有意思！”

　　“我们要不要去打个招乎，让他无所遁形？”小文问。

　　“为什么？”

　　“我现在还说不上来，也许和案子有关呢！我们不是该挖掘所有的秘密吗？”

　　“是啊，你说得对”赵士珸叹气“但，这正是我不耐烦的。小文你知道吗？正因为要面对这些破事，我宁可上战场杀敌，也不愿当这个什么御使中丞。”

　　“可现在的朝庭也需要一个能干的御使中丞啊！”

　　“皇上也这么说，不过皇上也答应我了，过一阵子，有更合适的人会来接替我，我就可以调任地方军职……”赵士珸似乎还有什么话，迟疑着没有说出来。

　　小文不方便追问，只问“那赵子骕怎么办？”

　　“今天且由他去，不过既然看见了，以后也不容他随便支吾。”

　　正说着，身后有一队人进来，为首是一个年约六十的老者，看起来精神矍铄，气势非凡。

　　来的这队人看上去训练有素，都带着长剑，这么多人进来却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等这队人围着中间的大桌各自坐定，小文看到，赵士珸用眼神和那中间的老者打了个招乎，但老者却似视而不见，只冷冷的看向戏台之上。

　　戏台上鼓乐齐喑，一中年男子出场，角色行当里称为末泥，他开始抑扬顿挫，引说故事，好戏就要开场了。

　　二郎神神变的故事是说：隋末四川嘉州太守赵昱，山中学道，；斩蛟除魔，为民除害，终于修成正果，成了神仙的故事。

　　小文早在唐传奇《龙城录》中看过。但戏台上演起来又不一样。

　　鬼神出场先放焰口，有演员把白米随手一撒，一片噼噼啪啪，腰棚里一阵欢叫。有人开了头，座中气氛热烈起来，四下里有了疏疏落落的叫好声，小文看见赵子骕身边那女人乘势向赵子骕身上倒了倒。

　　等到场内气氛够热了，于是几个小鬼出场，连翻几个筋斗，嘴里还吐着火。小文没见过，觉得十分新鲜，百思不得其解那火为什么不会烧了演员的嘴。

　　接着是那个叫陆子青角儿出场，打扮得威风凛凛，黑衣金甲，显然演得正是二郎神。此人果然了得，手法身段无不精妙，只一个亮相，场内就叫好声一片。唱词虽不多，但每每唱出总显得中气浑厚。远远看去，人也算得高大英俊，可惜面上涂得太厚，看不出本来面目。

　　只见他几个旋子，几个刺挑，那几个小鬼做倒地毙命状，场下自然又是一片欢呼。合唱又起，陆子青满场舞动那三尖两刃刀，舞得跟风轮似的。小文只觉得一片眼花缭乱。

　　演到最精彩处老蛟出场，演蛟的演员带着面具在台上不停翻滚，作出在水中兴风作浪的样子。有合唱队在后面唱出老蛟如何让百姓民不聊生，气氛到了高潮处，二郎神翻、滚、扑、跌，手持三尖两刃刀，先做搏斗状，突然一声大喝，奋力把手中兵器一掷……

　　小文眼前一黑……瞬间的本能，小文人向下一缩，却发觉赵士珸用身子挡住了自己。头上有东西盖下来，轻飘飘地并没有分量。小文听到外面一片尖叫，然后听到很沉的一声闷响，那把三尖两刃刀好象钉在了什么厚重的东西上面。小文躲在椅子边，用手一摸，头上软软的，原来是搭在神楼顶上的棚布。

　　小文听到赵士珸大叫：“吕相！吕相！”声音就在耳边，几乎震破耳膜。接着又感觉到赵士珸的身体热乎乎的从自己腿上爬过，向吕相的方向爬过去，但棚布纠缠，根本爬不了多远。结果就趴在小文腿上，小文狠狠翻了个白眼。

　　外面有喊杀声，也有好多人在叫吕相，赵士珸却又突然大喊；“吕相您小心，千万别出声。”

　　小文摇头苦笑，心想：对那老头他还真细心。

　　现在小文定下心来，也大概猜出了今天究竟唱的是哪出戏。她从袖中摸出她那把短匕，随手和向上一划，随着豁啦一声，一道光线射进来。

　　她推推还在乱爬的赵子珸，赵子珸这才注意到棚布已经破了，赶紧爬起来。小文也跟着跳起来，用匕首向中间大桌的方向划过去，赵士珸心急，疯了似的随手一撕，棚布破成碎片。那些原本老者身边的随从一个个竞相跳出来，好多人此时才得以拔出长剑，他们形成拱卫之势。

　　小文向戏台方向看去，那陆子青还在奋身冲上来，好在一拨拨的军士冲上去拦截。这边有人把丞相吕颐浩搀扶起来。其它各桌的人这才慢慢摆脱蓬布的纠缠，爬了出来，却也都是赵士珸布置的暗卫。这些人层层叠叠的把吕相包围在中间，小文被他们挤到神楼一角。

　　这时下面也已经结束了打斗，陆子青绝望大吼，赵士珸事前安排的军人一拥而上，终于把那个陆子青按在地上。本来看戏的也多是军人，现在反应过来，也开始帮忙四处抓人，戏班子里的人陆续被抓了回来。

　　赵士珸先忙着检查吕相可否受伤，小文却注意到赵子骕不见了。

　　乱纷纷的局面渐渐平息，小文去拨那插在桌上三尖两刃刀，扎得很深，小文拨不出来。那些护卫身手还是不错的，瞬间先推翻桌子挡了一下，不然还真是危险。

　　姚参军从下边人群中出现，他向神楼这边一揖，高喊：“御使中丞大人，人都抓到了，无一漏网”

　　“好！干得好”赵士珸大叫，大大舒了一口气。

　　“都交给大理寺吧”丞相吕颐浩说。口气里带着不容置辩的威严。

　　论身份，御使中丞可以随时弹劾丞相，赵士珸的地位绝不比吕颐浩低。但，赵士珸是暂代御使中丞之职，加之他为人一向谦和，又知吕颐浩为人一向孤傲。所以听了吕颐浩的口气，倒能不以为意。

　　吕颐浩自己似也觉察，又从旁解释：“皇叔不必多心，这样的重犯还是尽快由大理寺审理为好。反正御使台直接辖理大理寺，有了什么结果，当然是皇叔第一个知道。我还有事，现在先走一步。”吕颐浩说完就走，身后一大堆人也一下子没了踪影。果然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留下赵士珸追着他背影，客气了一句：“吕相请先忙着。”剩下半句没说完，赵士珸莞尔一笑，也便算了。

　　“这下你得罪丞相了？居然让丞相以身犯险！”小文扮了个鬼脸，她对赵士珸的敬畏越来越少，说话也随便起来。

　　“没关系,事情结果总算圆满。”赵士珸也冲小文笑，人又显得洒脱起来，“倒是你，觉得今天的戏好看吧？”

　　“好看，不仅看了小鬼吐火，老蛟翻浪，还看到了小狗乱爬。”

　　“什么？”赵士珸一愣，待反应过来，小文已经笑着逃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