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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遇见 ...

  •   尽管繁华霓彩的都市街道近在咫尺,许多阿拉伯人还是钟情于嘈杂喧闹的传统集市,这里有大剌剌来去自如的驼队,喷火的杂耍表演,各种天南地北的货物,甚至有隐蔽的沿袭古早的女奴拍卖......但我的目光,从来不在那些琳琅满目的货物上,而是那些忙碌的商人中,偶尔会有的东亚人的身影。
      我的母亲,据说就来自那遥远的东方,她的父亲,就是一名穿梭于西亚国家做生意的中国商人,然而在一次出行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只是有一个商人提起,曾看见他在阿拉伯某地出现过。
      我的母亲,在埋葬了为丈夫憔悴忧郁而死的妈妈之后,不辞千里,孤身来到阿拉伯寻找生死不明的父亲。然而亲眼见到了沙漠,才知道它的广漠和残酷,在苦苦寻找不得后,她答应嫁给着迷于她美貌的我的父亲,做一名妾室,来换取一些援助和依靠。最后,她找到的是黄沙里的一具尸骨,几件毁损得辨识不清的遗物。
      失去了唯一的亲人,最后的亲情破灭了,母亲没有了任何精神上的依托。我的父亲,为她打造了华丽的居室,但那只是囚笼,没有任何的真爱,仅仅两三年后,妻妾成群的他就对母亲失去了兴趣,不再有当初的宠爱和热情。
      我的母亲,在生下我不久就郁郁而终,她生得那样寂寞,死得又何其的孤独,只是漂泊于异国的一缕孤魂,连回国安葬的最后心愿也未能达到,因为阿拉伯的习俗,妻妾都是丈夫的财产,死后也不能离开迁葬。
      而我,母亲的一个再版,不得不忍受别人对异族的鄙视和嘲讽,在孤独与冷清的后院中,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期盼着尊贵的父亲偶尔的召见,犹如当年的母亲期盼远行的父亲久久的回归。
      我,珊拉.亚历山大,是被阿拉伯人和中国人都遗忘的一棵小草,在幽谷般的禁院中孤独地生长,然后,直到我八岁......
      不想和母亲一样孤独终生,我,期盼找到一个和我一样拥有同样黑眼睛黑头发的中国人。
      我不断地寻找。从后院腐朽的墙洞里钻出,不多远就是阿拉伯传统的集市,披着绣有亚历山大家族纹章的沙丽,没有人敢来滋扰我,也没有人来关怀我,我仍然是孤独的,像个异乡人,穿过不属于自己的街市,看着陌生的人群。
      我悄悄走进中国商人的摊位,看着他们和我一样的黑眼睛黄皮肤,却用一口令我莫名其妙的腔调交谈;我静静待在一旁,看着中国商人穿着和阿拉伯人不一样的衣服,熟练操持着我的外祖父所热中的行业;我抚摩着货摊上稀奇又精致的中国商品,看着它们被高价地卖出,然后这些完全没有在阿拉伯实用功能的商品,最后都只是被主人玩赏厌倦后束之高阁的命运......我还悄悄跟随驼队,走进无边无垠的沙漠,经历炙灼的风沙,领受当年母亲的感受,体会外祖父倾心的沙漠商路,但这些经历很快就被找到我的亚历山大家的仆人给打断了,他们把我带回家,关进小屋,领受家族严厉的责罚。
      第一次的责罚后,我哭得声嘶力竭。我不懂,为什么像被错置在阿拉伯人中的我,连在同样的人群中找到一点归属的安慰的资格都没有!
      我冲过了仆人的阻拦,闯进了父亲的书房去见他,我说,父亲,我不是调皮,只是想要找到真正的家园。这种感觉你能给我的,我是亚历山大的人不是吗?我不是你的血脉吗?为什么你不来爱我,来看看我?
      捉着父亲的衣摆,小小的我伏在他的脚边,卑微地乞求他的父爱。
      但父亲转过了头,说,这个小鬼怎么进来的,把她带走,以后看好门,别让莫名其妙的异族小鬼再闯进来!仆人提醒他,这是您的女儿。他漠然道,有吗?已经忘了。总之,别让她再进来!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乞求任何爱。
      我更加频繁地逃离亚历山大家,但没有一次成功,因为再怎么不受重视的子女也是阿拉伯男人的财产。我的逃跑换来的是更多的惩罚,更多的冷漠和鄙弃,整个家族都视我为异类。
      没有了父爱,我也从来不在乎那些比我尊贵的,纯血统的哥哥姊姊们的目光和冷语,尽管我的天地里只有我一个人,但我执傲的性格不会屈服于任何一个人。
      八岁那一年,一架豪华的私人飞机在亚历山大家的机场降落,机上都是我父亲最重视的贵宾。父亲亲自出门驱车迎接,所有家眷也列队欢迎。
      我夹在人群中,想乘机逃出看管保姆的掌控,跑到集市上去,然后我看到迎面驶来的一队黑色加长轿车中,竟有几个黑眼睛黑头发的东方人。他们和其他客人一起下车,和父亲握手。在此之前,亚历山大家族没有过东方客人。
      这时,保姆抓住了我的手,气急败坏地要把我拖回去。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我挣脱了她,跑向那一群人,然后走到其中一名东方男子的面前,仰起头大声问,你是中国人吗?
      人群突然静了下来,那男子略带诧异地看着我,却没有说话,他慢慢瞥向一旁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面孔变得难堪起来,他狠狠瞪向我的保姆,她已吓得面无人色,磕头如捣蒜一般,全身颤抖。但我什么都不理,紧紧盯视那名东方人,又问,你是中国人吗?
      他和我对视,慢慢点了点头,我抓住他的衣摆,一字一字地道:“我-也-是-一-个-中-国-人!”不管他是否听懂我的阿拉伯语言,但旁边的父亲是听得懂的,我的挑衅的目光,在众人面前,如针尖一般,扎得他脸色铁青,在场的亚历山大家的人也没有一个脸色好看的。
      我松开他的衣襟,转身就走,我的父亲却一把抓住我的手,愤怒地叫着我的保姆,让她把我带走,我冷冷地看着他,跟从保姆离开。
      回到后院,保姆立即毫不留情地用竹杖打我,大哭着说我害了她。接着我被关入一间黑屋子,一天不给吃饭,当我被放出,已是深夜。
      前院的大厅仍然亮着辉煌的灯光,客人的谈笑和阿拉伯歌舞的喧声毫无遮挡地传来。
      一奔出小屋,我立刻扑进花园的草丛中,被黑暗折磨了一天的心灵只有此刻才得到宣泄,没有人抚慰我,新的保姆站在通往前院的门口,警惕我的故技重施。我冒着冷汗,低声地哭泣着,全身发颤,然后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被人抱了起来。
      抱我的是个陌生男子,我记起就是白天被我追问的中国人,我受惊地挣脱了他的手,急速奔回卧室,保姆在背后惊惶地大叫,以为我又得罪了父亲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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