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 ...
-
“小棣，别怪，姑姑，她，也是，为你好。”屏幕上的男人还在歪着嘴笑，一贯云淡风轻的范儿。
周棣亲了亲身边那人早生的华发，一抬手，将画面定格在那张笑脸上。
男人留给他的U盘里是他自录的视频，絮絮叨叨的，尽是嘱咐他注意这注意那的啰嗦话，和平时清冷的模样一点都不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人一句话都没提。不过这不是什么难事情，周棣很快将一切都搞了清楚。一切都是从那件网销平台单子开始，又或许，命运的齿轮早在更早的更早，便已开始转动。
唐正弄的东西，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商业信息收集器。说白了，就是个商业间谍软件，类似木马病毒。但是这东西要比网上傻乎乎乱跑的木马精细得多，要能精确定位寻找目标数据，还得躲过对方有专业人员打理的企业防火墙，悄没声息地通过系统开口溜进去偷信息。
这种东西犯法，查严了，也可以算犯罪。按说唐正搁以前身体好，也不会费脑力去干这种事。但是这个叫“煜星”的小公司偏偏是周氏对手家的直线经销商，和对方有价格系统接口，是个点燃所有事件导火索的火柴棍。
那阵子正是周氏最困难的时候。这两年生意好，公司发展得快，却很快暴露出资金紧张的毛病。这毛病大多民企都有，就像发育期的小孩子，个头窜得快，容易缺钙。偏偏遇上今年政策差，银根紧缩，眼看要断了资金链。要是断了资金链，再好的公司也要瞬间休克，这事儿玩过大富翁游戏的人都有体会。
在这节骨眼儿上有个项目对周氏就特别重要。这项目不能算顶顶大，但是付款条件好，买家有钱，签约就能付一半的预付款。有了这钱周氏就能缓过来，过了这道坎前途就光明了。这样的香饽饽大伙儿都要抢，最后留下两家最有希望的，便是周氏和外资背景的“景星”。
唐芳那天要拷一套图纸，见儿子桌上放着移动硬盘就拿来用。这一用，看见了“煜星”，一时间仿佛看见了希望。
不论什么事，只要一沾上周小弟，聪明的唐正脑子就清楚不了。小屁孩儿人懒，家大业大才好养着他；能让他懒一阵就是一阵吧，他能扶一程且扶一程。唐正对周棣，就像宠儿子，其实比人家宠儿子还厉害，永远都宠不够。
做这种东西需要上网测试。为了不和周氏沾上蛛丝马迹，唐正既不在家里上，也不上周棣单位上，都是趁周棣上班的时候去附近网吧干活。网吧！知道吧，空气污浊，环境脏乱；唐正却常常一呆就是一下午，身上穿的纸尿裤都鼓成大南瓜了也不管。
活儿累，也危险，对方那个网管水平不低，显然也不是个雏，唐正干着干着给激发出了斗志，倒是来了劲儿。好久没有这么放手一搏了，TMD，爽！男人的血性一上来，身体啊什么的都忘了。
最后，活儿干完了，人也倒了。唐正知道这次自己可能不妙，把弄来的数据打包发给姑姑的时候，连着自录的那个视频也发了过去。其实应该让小屁孩儿忘了他的，如果自己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但是事到临头，他做不到。
视频里并没有提软件的事，这孩子不笨，自然会去打听明白。唐正只是想给周棣留个念想；人，毕竟总有点私心。所以他给姑姑留了言，只有他出事，才能把这个视频给小弟，并且在视频文件上加了密，密码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小弟一向都知道。
.
手术进行了三个多小时，主刀医生出来时张着五个手指疲惫地说：“五个，钳住五个出血点！”
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周棣握着唐正的左手在他床前守了三天三夜，唐正一点动静都没有。
第四天清晨，唐正睁眼了，半睁开的眼里是初生婴儿般纯净的一片空白。
唐正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事，不记得人，也不记得怎么说话，怎么吃饭穿衣；然而在围着床边的一圈人里，他的头却近乎本能地往周棣的方向靠了靠，虽然这个动作的幅度小到微乎其微。
周棣的眼泪当场就刷地下来了，这之前他一滴泪都没流过。没空，真的。他几乎无意识地抓着唐正的手不停地亲，不停地亲，再也不管边上的人怎么看怎么想。
什么都不记得了的唐正脾气不好，不喜欢笑，还容易烦躁；但是只要有周棣在他就很安静，只要是周棣给他喂饭就不吐也不闹。
“哥乖，小棣陪你，小棣哪儿也不去，噢——”周棣哄他像哄小孩子。
“嗯。”唐正乖乖轻哼，粘他也粘得像个小孩子。
于是，周棣到哪儿都带着这个哥；白天喂水喂饭，晚上把屎把尿，还要定时翻身拍背、按摩洗漱，外加安抚他脆弱的小心灵，整一个超级奶爸，比月子里的新妈妈还辛苦。但在这样的辛劳里周棣自有他的满足，至少他还能拉着他的手，面对面诉说自己的爱恋。什么都不懂的唐正一样是他的最爱，什么都不懂的唐正也好过液晶屏幕上笑容可掬的他！
“哥，今天太阳真好。”
“嗯。”
“哥，苹果甜不甜？”
“嗯。”
“哎，哎，别咬调羹。”
“嗯。”
“哥，我爱你。”
“嗯。”
……
周棣探过身，吻在唐正嘴角，舔去那一星果泥，“哥，你好甜！”
.
“甜——”
“哥？”周棣惊讶地抬起头，刚才他似乎听见唐正说话。
唐正的手指正戳在蛋糕里，那只周棣三十岁生日的蛋糕；蛋糕在唐正左侧的茶几上，高度正好在他唯一还能动弹的左手食指边。唐正的嘴角上还沾着一点奶沫，明显已经品尝过奶油的香甜。
“甜，”这一声更分明了，说完唐正还抬起头，朝着周棣牵了牵嘴角，露出他一贯表示愉悦的表情。
“哥！”五年！他最聪明最有才华的大哥，用了五年，才又重新开口说话！周棣怔怔站那里，只觉得鼻子又酸又涨。
.
“小叔叔，这是什么花？”二表哥六岁的儿子伸着肥肥白白的指头，指着花架上错落有致的吊篮问道。
“兰。”四季兰，一季一株，四季长荣。
“好香！”小家伙抽抽鼻子，突然发现有丝淡淡萦绕的香。
“嗯，小瑞有只好鼻子。”周棣拍拍侄子的头。
“小棣有只狗鼻子，哈哈！”周棣仿佛能听见少年清爽的笑声，在素淡的花叶间回荡。
“小叔叔？”孩子见周棣呆呆立着不再理他，自顾自跑了出去。
“小棣，味道，好，不好？”这是男人戏谑的声音，含糊软糯，有无尽的宠爱。
“哥，我想你了……”周棣轻轻托起翠绿挺拔的叶片，轻柔地像对深恋的情人。
.
重新开口说话的唐正，不过过了一天，情况就急转直下。周棣清楚记得，那天喝的是紫米粥。粥从他的口中，鼻中直接喷射出来，溅了他一头一脸。跟着紫红色汁水出来的是血，鲜红鲜红的血，顺着嘴角鼻孔往外溢，怎么捂都捂不住。
一直到走，他都再没能说一句话，但是那双迷茫了很久的眼却很亮很亮；那里面分明有灵动的光，是周棣熟悉的聪慧的大哥的眼光。那眼光里有清晰的迷恋和不舍，以及对他不变的宠溺。
“哥！”周棣将那人死死抱住，据说人凉了都不肯放开。
凉了吗？周棣不知道。那天是周董找来医生给他注射了镇定剂，才将两人分开。幸亏唐正出院后他们一直跟父母住。
“来生，我们还是好兄弟。我们，只做兄弟！”周棣仰头望向屋顶，透剔的花房里高高低低满是翠叶素心的兰，微风吹过，花叶轻点，是那人温柔的笑。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六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