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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流星街,1990年】 ...


  •   【我是安娜。】
      ………………………

      流星街,1990年。

      有那么一些人,生在养尊处优的环境里,出身好、智商高、长得妙,成长一帆风顺,却也没有养成骄纵跋扈的低情商,性格讨喜在哪儿都吃得开。
      普通人都没有的天赋他都有,普通人会有的毛病他都没有,普通人努力争取得来的荣誉宠爱随随便便就有,普通人奋斗一辈子的成果理所当然的浪费着——简直不想让普通人活了。
      侠客在十五岁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欠揍人种。
      作为父亲的老来子,上面哥哥们已经把工作和责任分摊干净,没有承担多余的期望降生,却是难得的天才儿童,又生来一副乖乖牌的模样,因此倍受纵容。加上胸无大志,整日游手好闲,没有人来管教约束他。
      怎么看侠客都天时地利人和,活得相当滋润。唯一的缺陷是因为太无聊而有些恶趣味,也没几个人知道。

      巴特莱就是为数不多的倒霉蛋之一。
      他是侠客的‘导师’,从侠客很小开始负责他的行为规范,以及教导必要的常识。——当然,是流星街以外世界的常识。那些知识并不是每个流星街人都有机会知道,虽然巴特莱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教给那个人了。
      小孩子的求知欲和行动力永远比想象中可怕,何况是个天才儿童兼隐性问题儿童,巴特莱很快就从导师堕落成了保父。

      想到这些,巴特莱越发觉得自己苦逼,满心憔悴的站在侠客身后,第无数次重复道:“我们该回去了,再不回去西瑞尔大人就该发现……”
      金发少年充耳不闻,修长身影立在废弃建筑突出的尖端上。
      他们快走到城区与荒原的边界,目所能及是古老而破败稀落的废墟,无法得知何时建筑,亦不知道因何荒弃于此。远处已经可以看见连绵垃圾山的影子。
      这里的空气流动性比城区里大很多,吹起的灰尘碎石令久居城区的人感到微小的不适,再往前走的话,说不定就会遭遇让人走不动路的强风。
      ——城区里连风都没有,多无趣。
      侠客眯起冰绿色的眼睛向他从未到过的远处眺望,喃喃自语:“巴特莱,如果我现在走出城区会怎么样?”
      巴特莱被他突如其来的发言吓了一跳,“别!就算你没事我也会被西瑞尔大人大卸八块……”
      “说笑的。”侠客戏谑而懒洋洋的睨了他一眼,看得巴特莱一阵无言。
      “反正我以后也会出流星街,不会傻到这时候做出头鸟。我知道,城区和外面的世界之间只是无人荒漠而已。”侠客喃喃自语,抬手搭在眼睛上,挡住开始西斜的耀眼光芒,“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夕阳,好鲜艳……那里真的没有人吗……”
      “理论上是有的……”刚说出几个字,巴特莱便果断收住这个话题,“真的该走了,天黑下来会很麻烦。”
      侠客不置可否的耸肩。

      就在侠客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视线忽然扫到角落里一抹黑色的身影。
      是个孩子,单薄幼小的身影穿梭在废弃建筑物间,显得很突兀。侠客立时停下脚步,虚着眼睛仔细看过去。小小人被巨大斗篷从头到脚裹住,行动轻捷而利落,跟节奏缓慢的守城人很明显的区别开来。
      侠客歪着脑袋啧了一声,“居然有人,好稀奇。”
      巴特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眼睛顿时睁得老大,仿佛勾起记忆深处的可怕联想,满脸惊慌恐惧以及难以置信,哆嗦着嘴唇喃喃:
      “他,他们回来了……”
      侠客愣了愣,然后迅速反应过来,眼睛刷的亮了,紧紧盯住不远处的小不点,“生活在风中的那一族?”
      巴特莱惊觉失言,非常后悔没管住嘴,自暴自弃道:“这个说法还真是文艺……”
      被这个幼小的危险人物勾起了浓厚兴趣,侠客在巴特莱绝望的注视下,迈开步子走了过去,对方却出乎意料的敏锐,没走几步就被察觉,刷的转过身正对侠客。
      被斗篷遮住大半的脸只露出细白尖尖的下巴,年幼得看不出性别,态度不善的远远盯过来,浑身都绷紧了。
      那样子让侠客觉得,如果他再靠近一厘米就会飞速逃走,或者窜起来咬他一口。
      “好警惕。”侠客眨眨眼睛,转头对巴特莱说道:“很有趣对不对?今天果然没白来。”
      巴特莱没有接话,而是戒备的向四周看了看,提醒道:“他们都是群体行动,既然出现在这儿就不会只有一个人。”
      侠客随意摆手表示知道了,视线依旧停在小小的人影上。不顾对方越发的僵硬,兀自又往前走了几步,在五米左右的距离停下来,轻飘飘打了个招呼。
      “哟。”他笑嘻嘻的瞧着对自己高度警戒着的小不点,点了点下巴,“的确跟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小不点抬了抬头,从风帽边沿露出一只夜蓝色的眼睛,“废话。”
      “啊啊是个女孩子呢。”侠客用欢呼的语气说着,蹲下身笑眯眯仔细打量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我以为第五次大战后你们就灭绝了,城区外的环境完全不适合动物生存啊,怎么活到现在的?”
      “侠客……”巴特莱无语的出声,试图提醒他的措辞。侠客充耳不闻,发现珍稀物种一样兴致盎然的瞧着面前的娇小生物。
      女孩依旧面无表情,“别人可不像你这么蠢。”
      “……女孩子还是温柔点吧。”侠客做出一副无奈微笑的表情,“我只是意外能见到活的,还是在城区边缘……你们来做什么,找吃的?跟我走吧,我有好多棒棒糖……你知道棒棒糖吗?一根棒连着一块糖,是食物,甜的……”
      斗篷里哗啦一声细碎的金属碰撞声,侠客迅速侧头,抬手接住擦过耳边的利器。
      是柄巴掌大的镰刀,刀刃如纸片一般纤薄,刀背和刀柄略有重量,设计精巧用起来应该异常省力。镰刀连接着从斗篷里延伸出的细长锁链,同样的数条锁链联结着其余几柄小刀,被低垂的细幼手指夹住的姿态,就像是肢体的一部分。
      对主人的品种感兴趣,连带人家的武器也被兴致勃勃的研究起来。几米外的女孩看着侠客的动作,冷冷眯起眼睛,明明还是软糯糯的幼小年纪,浑身气息却带着惊人的攻击性。
      一股冰寒刺骨的浓重杀气,令侠客从镰刀上移开视线,缓缓抬起眼帘,目光越过面前女孩看向远处。
      薄雾之中,三三两两走出穿着斗篷的人,在幼兽般的黑衣女孩身后远处,围拢起半圈重重阴影,夕阳大风里斗篷飞展出一双双黑色翅膀,以及半隐半现的一双双刀锋似的眼睛。
      过去的十几年里,侠客从没看到过这样的景象。
      城区秩序高于一切,永远井井有条,行人的脚步总是缓慢,空气也总是凝滞。流星街人大多活得很省力,不知道有外面的世界,不需要努力,无所谓成功,因为无所谓失败。元老会抽光了所有的欲望,让人们只剩下软绵绵的姿态和不抵抗的眼神。
      而风沙里这群鲜明反差的异质种族,危险,邪佞,蛮荒,贪婪,穷凶极恶,动荡不安,如同传闻里一切负面词汇的总和,真实出现在侠客眼前,于心底深处隐隐震撼。

      巴特莱心下骇然,头皮都要骇炸了,不动声色靠近侠客后侧做出防御的姿态。
      侠客余光扫到他的动作,遗憾的丢开刀子,拍拍裤子起身,“果然是野蛮的品种。你走吧,虽然很想弄一只幼兽回家,但如果要处理看护的母兽,稍微有点麻烦。”
      女孩捏紧手里的刀没有动作。
      侠客不禁笑起来,挑衅的朝她挑了挑眉。
      保持着那副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咬人喉咙的架势,夜蓝色视线死死钉住他,直到被身后人沉沉的一声低唤打断,细碎金属碰撞声才不情不愿的响起。
      镰刀和锁链眨眼收得干干净净,她拉紧了斗篷,转身前最后睨了眼侠客,冷冷说道:“以后再也不想看到你。”
      侠客苦恼笑道:“哦呀,被讨厌了。”
      女孩小跑着奔进同伴中间,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凑过来高声嚷嚷了句什么,两个小不点顿时扭打成一团。大人们站在旁边看着,完全没有劝架的意图,其中一两个往侠客这边警惕的扫视,目光如出一辙扎人的锋利。不多时便都像风一样消失无踪。
      暗自为对峙情形捏了把冷汗,巴特莱满心无奈的看向懒洋洋的少年,“当然会讨厌吧,那种谈论低等动物的语气……虽然所有人在你眼里都是低等动物。”
      “你急什么,”侠客依旧看着远处,闲闲玩着指尖一根看不见的天线,“距离在那儿摆着,动不起手的。”
      巴特莱默了一刻,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转而唉声叹气,“我说,既然发现了他们不该先报告元老会吗?擅自接触是违规的。”
      冰绿色眼睛漫不经心扫视过来,“你可以去报告啊,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我保证当作从没见过,反正跟我也没关系。”巴特莱赶紧举手表态,“我的意思是,你再这么散漫无序下去,作为导师的我会很困扰。说不定哪天就被会恨铁不成钢的西瑞尔大人,一气之下迁怒清理掉……”说到一半瞥见旁边根本没在听的人,嘴角抽了抽,“你还真不像守城人。”
      那像什么呢?
      在守城人中他是个异类,而面对真正的异类又过于中庸。

      侠客最后看了眼他们消失的方向,夕阳的色彩越发深沉而浓郁,就快没入黑暗。他漠然收回视线轻声自语:“有点意思了……”
      巴特莱一头雾水,“什么?”
      近百年不见踪影的那一族,竟来到如此深入的地方,再往前几百米就能接触到城区结界。不论出于什么原因,想要达成什么目的,都让侠客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侠客可以断定这绝不是巧合,脑中那根名为政治敏感度的弦大幅度动了一动。
      此后不过数月,侠客的猜想便被证实了。

      用了点小手段轻松申请到许可,侠客踏进元老会最隐秘的地牢,空气里漂浮着血腥酿至糜烂的难闻味道,令他皱了皱眉。
      他花了点时间,才找到角落里缩成小小一团的孩子。
      几个月前见到时穿的那件斗篷,依旧破破烂烂的挂在身上,遮住大半张面孔只能看见尖尖小小的下巴。全身紧紧团在一起,似乎正做着噩梦。
      侠客走到她近前看了一会儿,缓缓俯低身体,伸手去拉她的斗篷。
      指尖刚碰到帽檐,静止的一团突然展开,哗啦脆响里锁链挟着镰刀闪电般飞出,侠客稍抬手肘截断瞄准眼睛的轨迹,刀刃刺进手臂。血迅速渗透衣袖,侠客看也没看一眼,继续向前伸手,一把掀开她的风帽。
      乱糟糟的齐耳短发,意外是很温柔的亚麻色。胸膛剧烈的起伏不定,急促喘息的幼兽露出扯动伤处的疼痛表情,死死盯住他,幽闭暗室里那双夜蓝色眼睛亮得惊人。
      “好像长大一点了,还记得我吗?”
      侠客把刀拔下来丢回她脚边,瞥了眼血流如注的胳膊,事不关己的问道:“刃上淬毒了吗?我会不会死?都关押进来了竟然不收缴武器,最近人员素质越来越差了……”
      意识到实力差距,女孩沉默不语,垂下眼帘盖住眸子里的幽亮。侠客看着她在短短时间里迅速调整好呼吸,随即安静的闭上眼睛。
      “变厉害了,因为看护你的家伙都不在吗?”
      女孩依旧保持沉默。
      “你知道多少都告诉我吧。”侠客懒洋洋说道:“什么都不说让我很没面子,我会生气,会想方设法从别的地方得知,让你的沉默毫无意义,还要对你做点什么来挽回我丢掉的面子。你超级不划算对吗?”
      简直是无赖。
      女孩毫无血色的嘴唇抿成细细一线,沉默了好一会儿,慢慢说道:“我们被西瑞尔引诱来此,我成为人质,用来要挟我的同伴。西瑞尔是元老会会长,而你是他的第三个儿子。”女孩说着抬眼看住侠客,“我永远都回不去了,对吗?”

      几乎是事情的全部。这么弱小的孩子,当然是无知比较幸运,如果侥幸活下去,也许过个几年也能渐渐淡忘。然而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侠客叹了口气,蹲下身平视她,没情绪的感慨:“真可怜。”
      女孩冷笑,“总有一天他会付出代价,我们不允许别人从手中夺走任何东西。”
      “都是些霸道的家伙。”侠客勾了勾嘴角,“以后打算怎么办?”
      她低下头去把自己缩成小团。
      “不告诉我吗?也对,我也不是好东西。”侠客想了想又说,“元老会很快会忙他们的大事,反正只要你留在城区里就可以了,到时去要你应该很顺利吧。”
      女孩迅速抬头,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向他。
      “以后跟着我吧,我那里条件很好的,包吃包住包腐败……或者你想到死都待在这个破地方?”
      她无法理解的盯住面前少年,仿佛在验证他提议的真实性、抑或是话里暗藏的玄机,却只看到一张老少咸宜的漂亮面孔,即使身处阴森地牢,也显得明亮又讨喜。
      沉默好久,最后她低声说道:“怪人。”
      侠客笑了起来,撑着膝盖站起身,开始思索向父亲耍赖要人的细节问题,可有可无应了句:“我也这么觉得……我这种人不论在哪里都显得古怪吧……”
      女孩厌倦的重新闭上眼睛,“那不就是在哪里都一样?”
      侠客眨眨眼,“对呢……”

      “我是查路拿古•梅赫卡普拉德。”
      “……我是安娜。”
      “没有姓氏吗?”
      “没有。”

      没过多久,侠客就兑现了他的话,把安娜从牢房里捞出来,治好伤洗洗干净,领回自己的地盘好好养着,并且越发养得兴致勃勃。
      开始时安娜想过逃走,她不动声色的观察环境,而侠客不动声色的观察她。直到安娜发现自己处于城区的中心、乃至元老会权利中枢,在重重森严警戒包围之下,毫无逃跑的可能。
      她很快放弃了最初的企图,把心思潜伏起来。
      侠客意识到,也许安娜是他这辈子所见过的,最难伺候的小朋友。
      能让所有小孩子眉开眼笑的事物,都被安娜深深嫌弃。新衣服,洋娃娃,糖果,玩具,安娜讨厌的东西非常之多,喜欢的却一样都没发现。
      侠客迅速调整战略方案,将受众年龄层拔高十岁并且模糊性别,换成书籍影像,工具器械,武器刀具,甚至尝试教她习念,效果显著,虽然依旧看不出特别强烈的反应,至少是大有兴趣的。
      侠客不得不惊叹并质疑起那一战斗种族、毫无人文关怀的幼儿教育理念。
      安娜的心智水准显然高于城区里的同龄人,但童年被无情跳过,太没有爱了,他像安娜这么点大的时候,还活泼可爱的在沙堆里打滚呢。

      除此之外,安娜最大的问题是过于沉默寡言,警惕又自闭,从不主动交谈,千方百计逗她开口,说过的话两只手数得出来。
      让侠客更不爽的是,这个现象似乎只针对他一个人。果然是被讨厌了。

      “巴特莱,你是侠客的导师?”
      小姑娘从门口探出脑袋,仰头望向坐在沙发上的大叔。
      巴特莱怔了一下,努力压下心底对这一族深刻的恐惧和厌恶感,和蔼的点头笑道:“是啊,从他八岁开始。”
      安娜手脚并用爬上沙发,直起身体和大叔平视,“他们说我是侠客养的■■,”说着蹙起嫩嫩的眉尖,严肃发问:“■■是什么意思?”
      下流的限制级词汇让巴特莱的嘴角狠狠一抽。
      他迅速调整好表情,满心忧虑起自己学生受损的名誉,烦恼的看着面前祸因,“除了这个……还有说别的什么吗?”
      安娜天真的歪了歪脑袋,“还说肮脏的血脉就该以肮脏的手段处理,以后有我受的。”
      话里的语气如同在说别人一样漫不经心,异常冷漠的童音令人毛骨悚然,在丝毫不符合年纪的冰冷注视下,巴特莱有种被逼视的错觉,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心虚。
      安娜冷眼瞧着他,追问:“■■是什么意思?肯定不是好话对不对?侠客想对我做什么?”

      巴特莱被问得满头冷汗,又恼又囧,没等他想出一种比较容易接受的说法,就看到侠客从外面找了过来。
      金发少年脚步如风的走进客厅,绿眼睛狠剜了巴特莱一眼,警告意味相当浓郁。越过巴特莱径直走到安娜面前,侠客一把抱起她放回地板,牵起手往外走。
      意图被打断,安娜不爽的想甩开他的手,却被抓得更紧,刚回头望了眼巴特莱,立刻被侠客按着小脑袋转回头看向自己,一边走一边随口问道:“晚上想吃什么?”
      安娜低下头,抿紧嘴巴不理他。
      “答我一下吧,不然我就把你关在阁楼上。”
      安娜不屑的冷哼。
      侠客停下步子蹲在她面前,笑嘻嘻说道:“我忘了,你跟其它小孩不一样,是不怕黑的,那就换种方式……”
      安娜顿时冷冷眯起眼睛,而后又立刻睁大了眼睛。
      她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元老会重要人物,向她伸出手,无所不用其极的挠她痒痒,整个人都呆住了,然后痒得在原地扭来扭去,直憋到小脸通红,终于憋不住了,哈哈哈的脆声笑出来,笑得眼角飙泪,她满腔羞愤的用力挣开他转头往外跑,却被长手一捞,轻松勾回来拦腰抱住,按在怀里继续挠痒痒。
      “答我啊。”
      “……别闹了哈哈哈……土豆泥土豆泥哈哈哈哈……侠客八嘎!”
      面对如此童真有爱的情景,巴特莱心情很复杂。

      与少有表情的小脸相反,安娜心里藏着永远转不完的小心思,对城区以及元老会充满敌意,每天都暗地里想方设法的试探甚至挑拨周围人,手段灵活多变方式层出不穷,犯罪学意义上的创造力十分惊人。
      侠客发现与她相比,那些表情丰富的守城人倒像是假人一样了无生趣。了无生趣,或许这就是侠客潜意里对自己出生及成长环境的定义,并无说得出的不满、也未想过去改变,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直到见过那群截然相反的异质种族,侠客茅塞顿开,原来有人可以用完全不同的方式活着、看上去活得还挺拉风,近似于世界观被刷新的错觉,令他越发向往流星街外无边的未知世界。
      同时他还发现,那只小小的异质种族,居然也在模仿守城人,故意露出呆滞的表情,像真正的小孩一样眨着眼睛望着别人,问一些傻兮兮的问题。
      虽然仔细一想便能猜出这行为下的不良居心,还是让侠客觉得十分有趣,并三五不时给予技术性指导。
      “表情不合格。你总想着弄死别人,眼睛鼻子嘴巴怎么摆都是个鄙视的表情。”
      侠客笑嘻嘻的吐槽,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那张鄙视人的小脸,被安娜一巴掌拍开,依旧鄙视的看着他。
      “想想看,城区这么安稳,很多人到死都没有杀过一只鸡,你对他们放杀气,他们还觉得是天气有点冷。装傻不是万能的,无欲无害才是你的终极目标。”见安娜听得认真起来,侠客一边胡说八道一边心里好笑,脸上依旧不动声色,状似严厉的扯了扯她的包子脸,“面部肌肉要放松,眼神要柔软清澈,能经常笑一笑就更好了。”
      这一次安娜没有拍开他的手,沉默半晌,开始努力朝他露出柔软清澈的萝莉微笑。
      “有那么点意思了,”侠客点头,“无论心里怎么想,都不要把想法放在脸上,以免让人发现你的真正意图,嗯,所以说呢,越是面对厌恶和敌视的人,越要反其道而行……”
      安娜若有所思的看住侠客,有些犹豫的凑到跟前,亲了亲他的脸,而后拧着眉头低下头,满脸写着‘还是太勉强了’。
      侠客怔了一下,立刻被萌得心花怒放。

      后来的某一天,侠客突发奇想带着安娜,爬到城区最高的建筑顶层。
      因为是高处,倒有些微风。巨大工厂像沉默盘踞的野兽,周围放射状排布着房屋。视野里除了灰色还是灰色,看久了眼睛酸痛,似乎视力都会降低,看什么都觉得模糊不清,令人缺乏反应。
      “这就是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侠客把自己家展示给他的小朋友,暗自觉得拿不出手,无奈的叹了口气,“站在这里看会有种全部摧毁的欲望……对不对?”
      安娜默默赞同侠客的观点。从高处俯视房屋和街道看起来很小,灰暗腐败密密麻麻,让人很想一脚踩下去,碾成渣渣。
      侠客的视线却落在更远处看不清的无边天际,对眼前熟悉到厌恶的景物,惫懒笑了一下,“可是想想又觉得好麻烦……”
      安娜默了默开口:“妈妈跟我说过……”终于肯说自己的事了,侠客很欣慰,然而半天没等到下半句,他疑惑转头,对上一双鄙视的眼睛,“懒惰至死是守城人的劣根性。”
      “好无情的评价。”
      “妈妈还说,没有罪恶的地方也不会有善意。”
      “这里的确什么也没有,但要善意来做什么?”
      安娜没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困惑,半晌,才犹豫的接道:“也许是为了活得更有力气。”
      “了不起的发言。”侠客摸摸身边毛茸茸的脑袋,眼睛依旧望着远处,“我的话比较想要善意的另一面呢。”
      安娜很不甘心的低声说道:“我其实都想要。”
      果然小孩子才是最勇敢又最贪婪的。侠客笑起来,很认真的想了想,“那种虚无缥缈的事,看上去天差地别,其实大同小异。人一开始什么都没有,所以需要一些东西把自己填满。而大部分人无从选择,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出生,在莫名其妙的心情里死去,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
      安娜也认真的想了想,点头认同,“说的也是。”

      那时是1990年,一切还没有发生。
      安娜10岁,开始了漫长的被元老会监视的生活,执行者侠客;而侠客15岁,还是养尊处优游手好闲的太.子党,偶尔有些微小的怅然,转头就迅速忘掉。
      对前路一无所知的两个人,并肩站在流星街最高的地方,随随便便的确立了人生观。
      侠客后来回想,他们两个人像那时一样坦诚而平和的交谈,好像再也没有过,哪怕靠近到彼此契合的时刻,依旧心怀芥蒂。

      1993年,因出身流星街便定罪逮捕杀害的流浪汉被证明无罪。元老会借题发挥,筹划了流星街对外界的立威事件——爆炸“复仇”案,并牺牲了31个非守城人,也就是安娜所在族群的全部同伴。以此为导.火索,种族间的战争再次爆发。
      1995年,安娜开始为元老会工作;侠客脱离元老会。
      1996年,侠客加入幻影旅团;安娜接到刺杀幻影旅团6号团员的任务。
      1999年,战争结束。
      不管局势如何瞬息万变,身份如何更改,两人一直阴差阳错的站在敌对面,直到侠客彻底失去安娜的消息。
      再见面时,安娜冠上了麦克彼得的姓氏,而侠客已经舍弃了他的姓氏。

      ——“打扰了,我是住在你隔壁的安娜。”
      ——“……我是侠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流星街,199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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