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三夜（下）：百鬼之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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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说来的都是稀客呢……”羽衣狐上前几步，语气变得微妙起来。她扬起下巴俯视他们，语气不屑，“一群没有自知之明的蝼蚁……图谋不轨吗？肮脏的鼠辈混进来了啊……”
此刻的王熙已被羽衣狐的手下劫持，以刀刃抵着喉，威慑滑头鬼。
羽衣狐兴致盎然地看着奴良组和他们年轻的大将：“有没有…愿意表演一下余兴节目的吗？”
之前那个身形巨大的妖怪站了出来，轻易挡住了双方视线，自豪地俯视着滑头鬼，声音有如擂鼓般：“吾之名为凯郎太！生于罗生门下已过千年！”
也许樱姬会不知所措地乖乖顺从，但此刻她扮演的，并不是柔弱的樱姬公主。仰头被枯木覆着半边面颊，呈黑发人类青年形态的劫持者，她声音轻轻的，语气阴冷：“汝….没有资格碰孤。”
劫持她的茨木童子一直警惕地持刀看着敌对的奴良组，察觉到她抬头的动作之后迅速低头，竟兀自撞入那双冷得可生生冻结人心的黑瞳。了无生机，如暗夜本身的沉寂，将一切隐于暗，实则暗含杀机，看不出喜怒。暗得发紫的瞳底隐隐酿着风雨，带着煞气，压得让人喘不过起来。她面上表情也不再是刚才的冷凝嘲弄，而是一种视他为死物的漠然。
曾伴在大江山吞酒童子身畔的他看着那双眸子移不开眼，竟觉得身子隐隐发冷。这……真的是人类该有的表情吗？
“孤命你……”她没有移开眼，神色冷寂，右手轻轻点上了他的刀刃，“放开。”说完便一用力，将脖颈旁的剑轻易推开，摆脱了他的制约，慢慢站到一侧，不再看他。
茨木童子看她没有逃跑的意思，只是站着，倒也没有分散注意力，警惕地盯着她。
刚才所有人的注意力被眼前的气势万分的攻击吸引，并无几人注意到樱姬已不再被制住。因角度缘故，刚才看到了樱姬眼睛的，也只有茨木童子一人。羽衣狐看着被横扫到一旁的奴良鬼怪，语气嘲弄地点评：“就这样？”
只听得在这战场之中，有人淡淡地说了一句：“滚开。”
然后巨大的凯郎太被生生劈成两半，倒地不起。妖的血液自伤口喷出，汇成了滩，溅到了那个赤着上身的妖怪身上。他单手将刀扛到自己右肩上，皱着眉，神色凌厉，声音在这不大的房间内能听得清清楚楚，其中的狠厉勿容置疑：“挡我路者，杀无赦。”
众妖开始混乱地对峙，而王熙早已被羽衣狐带至一旁，站到了主座上。只是此刻的反常的樱姬羽衣狐并不敢大意，没有将她制在自己怀中，而是握着她的一只手腕，保证她并不远离而已。
“今天的余兴节目真是有趣呢…”羽衣狐吃吃地笑了起来，看着已经赶过来，站在自己面前的滑头鬼，眼中闪过厉色，“让人心动至斯的艺人也难得一见…向妾身挥动刀刃的妖怪，百年不见了……”
滑头鬼横刀冲了上来，金瞳带着杀意：“不要碰老子的女人！”
羽衣狐诡异地一笑，下一瞬，数道劲风便袭向了滑头鬼，将他裹住，带出了飞溅的暗红。他顿住了脚步，一踉跄竟跪倒，凭空添了伤痕无数。
王熙睁大了眼，他负伤的身影在她的眼中慢慢扩大，占据了整个黑瞳。
“哈，被这个女人迷昏头了吗？这出戏真是越来越异想天开了…….”羽衣狐身后有数条极长的白色狐尾摇晃着，面带着笑，“这个公主，有让妖怪发疯的力量吗？”
羽衣狐看向樱姬，侧着头，一只手朝樱姬的唇抚去：“真是越来越……想尝她的新鲜内脏了……”
滑头鬼瞳孔猛缩，肝胆俱裂，凄厉的吼叫声仿佛撕心裂肺般惨烈：“樱姬——！”他持刀向前猛冲，却被狐尾以狂风暴雨之势阻隔攻击，无法前行半寸。
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为什么……她觉得自己的指尖在微微颤抖，满目猩红。
“狐尾的数量与本宫转生的次数一样…..会对那些想要反抗我的血气方刚的妖怪产生反应……”羽衣狐还在得意洋洋地解说着，口吻残忍，“那么，就让这场戏以死亡之舞，妖怪的血肉来谢幕吧……”
她冷冷抬眼看向羽衣狐，举起自己被制住的手，放慢了语速，仍用的是汉语，语气淡漠：“放手。”
羽衣狐看向她，眼神让人捉摸不透，没有停下对滑头鬼的攻击。
这种老狐狸怎么不可能明白她的意思？而活了这么多世的老狐狸还听不懂基本的汉语？她面上冷笑，眼中却带上了上位者才有的倨傲与漠然：“莫让孤出手。”
“不要装了，樱姬。”羽衣狐猛地将她拉到自己怀中，俯视着，愉悦地眯起眼，红唇微勾，“你在看到他受伤的那一瞬呼吸乱了……真是，让妾身苦恼了好一会儿呢……”
羽衣狐俯身凑近樱姬的唇，看到她如自己预料般没有什么大的反应，满意地继续道：“樱姬还真是一个高明的骗子呢……连妾身也差点被你瞒过……”那边滑头鬼的反应越加激烈起来，羽衣狐瞥了他一眼，俯视着脸色依旧漠然的樱姬，语气戏谑：“他也是被你骗到的吧……第一个男人就是那种过于刚直的笨蛋啊……”
羽衣狐直视着她，毫不掩饰自己嗜血的欲望：“而且，也是你最后的男人了……”
“才不是被她骗到。”滑头鬼强撑着试图站起，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樱姬…我在你眼中……是什么样子？”
王熙转头看向他，沉默不语。而他的语气中竟能听出几分失落苦涩，继续道：“果真如她所说…是一个笨蛋吗？”
滑头鬼，明明应该意气风发，睥睨一切，傲然率百鬼夜行，此刻却如此狼狈……他明明应该是自由自在的风，此刻却被拘在这里，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王熙眼中含着泪，拼命地摇了摇头，咬着唇，没有说话。她怕自己一旦说什么，就会溃不成章，看着他的伤势，因无能为助而嚎啕大哭。
“一想到你的事情啊…心…就一下子舒坦了……”滑头鬼慢慢恢复了站立的姿势，尽管脸上身上全是血，嘴角却带上了笑意，“举例来说的话，樱，美丽…清澈…看到的人，心会平静下来。”
他低着头，血模糊了面容，却依稀可以看清嘴角的那抹笑：“只要在你身边……我的周围肯定会变得热闹起来，那样的未来……可以看见。”
“可是…你…却带上了那么不幸福的表情……”他的语气第一次带上了迟疑，拾起刀，握紧了刀柄，骨节泛白，“我会给你幸福……怎么样，你眼前的我，看起来像是…能带给你幸福的男人吗？”
王熙眼眶中的泪，竟就这样滚了下来，侵染了自己用来捂着嘴的衣袖。
“呼哈……看到了吧……我会让你看看我帅气的一面……”似乎是因笑容扯到了伤处而语速变慢，他声音中竟带着笑意，举起了刀，“要的好好看着哦……”
刀忽地挥下，用力地举在身侧，在原处站得笔直。他的眼被乱发遮住，却无损于那种滔天气势，他的声音透过鬼怪的乱斗传来，无比清晰：“为了你，我已迷失了自我。”
他抬眼，金色的眸子竟镶在了一片黑色之中，双手握刀，语气危险：“差不多也该还给你了，羽衣狐……”
羽衣狐吃惊不小，因滑头鬼的气势大变。
“要上了……这之后就是黑暗——”他将刀握于身前，身影逐渐消融，变得稀薄，“妖怪的……真正战斗。”
尾巴没有反应……羽衣狐瞳孔猛缩，为这情况出乎自己的预料，表情不可置信。明明就在那里……下一瞬，他已持刀逼至身前，将要砍下。羽衣狐神色一凛，看见了！然后狐尾便用闪电般的速度袭向他的手腕，带起一片猩红，硬是让刀刃脱手跌落。
谁知他竟自后腰间别着的刀鞘中抽出一把利刃，自下往上斩去。
羽衣狐再无刚才的慌乱，让狐尾袭向滑头鬼，叫嚣着：“同样的攻击是……”然后她在狐尾接触刀刃传来被撕裂痛感时瞳孔猛缩，凄厉尖叫道：“什么！”滑头鬼的动作并无丝毫停滞，削断了尾，将退魔刀的刀刃刺入羽衣狐的身体，从胸口到脸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大骇之下，羽衣狐早已放开了王熙。王熙连忙连滚带爬地脱离了羽衣狐的捕捉范围，在一旁惊魂未定地坐着。
而滑头鬼早已跃至一边，徒留破了相的羽衣狐惨叫：“你，你的刀是！”
话音未落，紫黑色的瘴气以字符的形式浓结成团，涌动，喷薄而出，竟破顶而去。
“正在消失！”羽衣狐捂着自己的伤处，不可置信地凄惨大叫，“我的妖力正在消失！”
王熙看着这科学无法解释的恐怖景象，手脚有些发软。
“等等！回来啊！”羽衣狐徒劳地伸出自己的手，尖叫着，试图抓住自己迅速流逝的妖力，竟追了出去，“这是花了多少年才聚集成的——！”
滑头鬼回头，急切地大叫：“樱姬！”
“这里就交给我们吧，总大将！”牛鬼单手持刀站到了王熙面前，语气急切，“你快去追那家伙，给她致命一击！”
滑头鬼站在原处回望，竟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牛鬼，那交给你咯。”说完彻底无后顾之忧的他便急速攀上了通往屋顶的楼梯：“你给我等着！”
“就这样！”牛鬼的激动和狂热不可言表，“向魑魅魍魉之主用力追赶吧！”
战场转到屋顶上去了吗……她艰难地透过尘埃飞扬仰视头顶的大洞，看到的仍是透着诡异紫黑，乌云压城的夜空，浓厚得让人喘不过起来。
这场乱斗算是为了她而起。而她，不可再拖累他。她咬牙，眼神犀利地转向一旁守着她的牛鬼，如是说道：“把你们的伤员交给我，我来疗伤。”
守着她的妖犹豫地看了她一眼，似是听过与她有关的传闻，却没有动作。
“你护着我，指出奴良组的是谁，我走到伤员旁边。”她直视着牛鬼，神色毫无畏惧迟疑，皱着眉，声音之中并无半点温柔，反倒是坚决居多，“可以做到吗？”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定论。
牛鬼迟疑了一下，打量现下的局势，点了点头。
王熙便毫不犹豫地来到牛鬼指出的奴良组妖怪旁边，跪坐下来，开始治疗。在旁边看守的牛鬼很快低头掩去自己眼中的震惊。这种治愈能力，只要还剩一口气就能救回来，对奴良组的用处多大他当然清楚。他神色复杂地看着一脸认真在为受伤的奴良组妖疗伤的樱姬，算是理解为什么一向眼高于顶的滑瓢会说与她共结连理。
治愈了七八个妖怪之后，那个姿色倾城的少女微微皱着眉，脚步虚浮，脸色因脱力而有些苍白，眼神却坚定无比。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也许，就算撇开能力，这个人类少女倒也配得上他们的总大将。
樱姬因治了太多妖的伤势而有点脱力，难受地皱着眉，略有些萎靡地靠墙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但心中一直沉甸甸地压着一块巨石，让她喘不过起来。他……不知道怎么样了……
一直站在她身边的牛鬼忽然全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天空，喃喃道：“羽衣狐的妖气……彻底消失了……”
她睁开了眼，看到周围的众多妖怪不只牛鬼有了反应，隶属奴良组的士气大涨，攻击越加凌厉。而羽衣狐一派的则低迷了许多，除去少数，更多的只求脱身，不再死斗。
她转向牛鬼，尽管面透疲色，却依旧眼神犀利，勿容置疑，话语简洁明了：“我要上去，给他治伤。”
牛鬼没有多余的反应，只是走上前微微躬身抱起她，然后顺着楼梯迅速攀爬上去。当他还未在屋顶上站稳，她便已一眼看到了站在一侧屋脊上的熟悉身影。
他正在和旁边一个阴阳师打扮的人交谈着。牛鬼将她放下后，她就跑上了覆着瓦片的房顶，手脚并用地艰难爬上了屋脊，大叫：“妖怪大人！”
他一愣，回头看她：“你怎么……”
“伤……”她好不容易保持着平衡快到了他的身边，也不废话，直接上手，运用起能力，“要治。”
看清他的伤势，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脸上血色全消。他左胸处有一个大血洞，尽管伤在她的能力作用下逐渐愈合，她却能清晰看到里头缺失了某个器官。
“妖怪大人……”她嘴唇轻轻颤抖着，故作镇定，“这是……”
“啊，不会死的，没事。”他轻描淡写地避开了她的问题。
她却觉得手足冰凉，强撑着让自己站在原处：“你的心脏……”
“战斗时被羽衣狐夺去。”滑头鬼不愿多言，却依旧嘴角上扬，带着轻佻的笑，“放心，本大爷可是滑头鬼啊！”
她不争气的泪顺着脸颊一滴一滴滑落，在晨曦下闪烁着柔和的光。之前即将面临死亡，以为自己必死之时，她未流半滴泪，此刻却似开了闸门的水龙头般止不住。
“樱姬……”他似乎轻叹了一声，然后她被他牢牢抱住，下巴抵在她的头上。印象里那种淡淡的烟草味被浓烈的血腥味遮盖住，而他的声音闷闷的，“本大爷不喜欢你哭……看着本大爷。”
他如捧一样稀世珍宝般双手捧着她的脸，让她那黑白分明的眼对着他的金眸，语气霸道：“本大爷才不管什么人妖殊途，本大爷说过，不许你死就是不许你死。”
她愣住，忽地破涕为笑，似朝花般夺目：“救命之恩，定当以身相许，妖怪大人。”
他怔了怔，然后金眸中闪烁着夺目的光彩，脸色的笑渐渐变大：“樱姬，我叫滑瓢。”
阴阳师说，名字是最短的咒，得到便可控制别人。
她点头，抱住他，声音郑重：“樱姬将与君相伴，不离不弃。”
她何其有幸，能够遇上他。
从此，她非王熙，只是滑瓢的樱姬而已。
作者有话说第5章 第三夜（下）：百鬼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