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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九章 ...


  •   这条路,是平时上学总要走过的,已经熟悉到闭着眼睛也能说出哪家店铺在哪个拐角、从路口走到最深处要用多长时间。

      再往前短短的几步,稀薄的雾霭在轻飘飘地摇动着,触碰着脸颊。

      即使是身处包围之外,冬祭还是一瞬间感到全身的温度急速地降下去,背上流窜过的恶寒如鸟爪一般锐利。

      “不过是垂死的挣扎。”

      烟玉丝毫不为所动,口中吐出嘲讽的话语,悠闲得如同散步的脚步连一点犹豫也没有地,就这么直接闯入雾的领域。

      短暂的接触后,雾像撒上盐的蛞蝓般融化掉了。越过在阳光下显出透明澄澈的空气,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幅有着严重违和感的场景。

      那里伫立着两个身影。

      似乎是为了把守住通向路口的,狭窄且唯一的路一般,身着黑色外套的男人就连日光也拒绝着,恍如比夜还要深邃的影子。苍白的脸上,从前额向左有一条笔直的伤痕。那是几个月前被八重百斩所刻下的深深的伤痕。

      即使接连失去了两个得力部下,他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弯弯的唇角像被刻意印下了弧度,暗蓝的瞳孔里什么都不曾映照出来。不再顶着木下重莲外貌的黑泽,变得更加令人捉摸不透。被巷弄腐败的风所吹动的黑发,让人无法不去联想到某种肉食动物。

      那是草原上以百兽之王之名而令人畏惧的——名为狮子的猛兽。

      “怎么,你好像不急着解决我们呢。”

      百里笑着,随意地抬手抹去额上流下的血和汗的混合物,黏腻腻的触感让他皱起眉头。尽管眼角余光瞥见冬祭和良太猫已经朝这里靠近,他紧绷的神情却没有丝毫放松。

      从受到攻击到现在的时间,说长不长,但如果对手是黑泽的话,本就没打算全身而退,尤其是百斩还不能接受身体控制权的现在。

      然而……事实却是,这一大段时间里面,除了几道的擦伤以外,百里甚至比冬祭和良太猫更轻松。

      不知道敌人打的什么算盘,这才是最难受的。

      百里不着痕迹地动了动手腕。

      轻轻地,有风吹了进来。

      就在淡得没有颜色的风将要缠上黑泽的身体时——这时候,或许是注意到了从周围汇聚而来的目光,黑泽的视线越过百里向后望过来。

      只是一刹那,他的视线与冬祭的视线交错起来。

      没有语言的交换,就连共通的语言都没有。

      火焰的细线在冬祭手里凝聚成了短刀。比起之前更短一些,也更灼热,与其说是刀不如说是只有刃部的凶器。

      从前方而来的视线笼聚起杀意。

      “所有的,都还给你吧。”

      黑泽毫无预兆地开口。

      挡在中间的百里身体一僵,只听见沙的一声,黑色的影子从身边掠过。

      短短的几步,黑泽以一种完全放弃防御的姿势冲了过来。

      一手拿着巨大的长刀,身体放低到有如贴着地面一般跑在并不宽敞的巷弄里。行进的路线,是一条直线——他所有的目标,并非冬祭,而是站在更远处的——穿着和服的男子。

      原本悠闲站着的烟玉大概也没想到黑泽会突然发难,由于惊讶而挑起一边的眉毛。

      冲过来的身影,动作并不像人。

      影子如蛇一般扭曲蛇行着。

      狭窄的巷弄,对杀人者来说是个宽广的守猎场。

      影子如动物一般,快速穿过由冬祭与良太猫组成的警戒网。

      “啊……”冬祭不由自主地轻呼出声。

      好快。

      明明看得到,却无法掌握其动向。

      当彼此的距离缩短到对烟玉还太远、对黑泽却是一击必杀的射程时,黑泽的动作顿时由蛇转变成了猛兽。

      长刀划过的空气似乎能看见细小的火花喷射出来。他像动物般跳到烟玉的头上,长刀划过弧线砍向他的颈部。

      “锵”的一声,长刀与短刀互相碰撞。

      瞄准烟玉头部的长刀,与冬祭用来阻挡的短刀相咬在一起。

      一瞬间——有如彼此的武器一般,两人视线交错了。

      冬祭那充满敌意的眼神,还有黑泽毫无情感的眼神。

      黑泽“呵”地呼出一口气,往后远远跳开,然后像蜘蛛一样落在地面。

      ——那个一跳就跳开六公尺的东西,手脚抓着地面,动物般地吐着气。

      从未有过如此刻一般清醒的认知——面前这个有着人类外貌的,很明显已经不是人类了。

      “为什么?”黑泽紧紧盯着冬祭,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询问着,“就算你不挡着我,他也能逃得开。”

      冬祭沉默着没有回答。

      他似乎也并没想要冬祭的答案,只是继续说了下去。

      “……现在这样,正合了你的意吧?每一次,都是你先抛弃我,现在也还是这样。”

      明明是向着冬祭说话,却似乎透过她看见了别的什么人。

      “一个人太孤单了……我想要同伴……不想一个人,所以才会找上你。”

      黑泽的声音与之前的或冰冷或憎恶完全不同,像是要把心吐出来一样地痛苦。

      “……你哪,竟然以为封印了记忆就不会制造牺牲者了吗?那是不可能的,八重家的罪孽不会停止,所以在这几百年间,从没人制止我的行为!要是我不在了,他们到哪里去找新的替罪羊……但是,即使是这样,我还是苟延残喘着活下来了,这都是为了你……”

      Yuki。Yuki。

      他叫着看不见的人的名字,缓缓地诉说着。

      “……黑泽梓……是你赐予我这个名字——从那时候起,你就是我承认的同伴了。一个是试验品,一个是失败品,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彼此的痛苦了……你应该懂的。所以才一直那么温柔地对待我不是吗!因为你想早点自由,早点找到我这种同类。……没错,我知道,我知道的。我全都知道。因为我是最了解你的人……!”

      回响在巷弄里的呼吸声越来越大,开始成为危险的存在。他伸出舌头,□□着毫无血色的嘴唇。

      “他是疯了吧。”

      百里带着嘲讽地轻声说。手心里却因为这险恶的气氛冒出汗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冬祭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发抖。

      “你说的,我都听不懂,但是,你是为了实现某个愿望,而做了这些吧?!破坏墓地、亵渎死者……”

      闭上眼睛,那个夜晚的事情还清晰浮现在眼前。

      无法原谅这个人。

      “你问我为什么——?”

      黑泽轻轻地笑起来。

      “当然是为了终止这个不幸的轮回!你也很可怜呢,一直都被瞒着吧?作为最重要的一枚棋子,还在自以为是地保护不该保护的人……”

      “人类最喜欢的不就是这样给了希望又摧毁别人的希望吗?即使对你也一样啊……你一直都是为了这些虚假的东西拼命吧?我很期待看见你希望破灭的神情呢!啊,对了,这样看来,你和我很像不是吗?哈、哈哈——”

      过度激动而变得沙哑的声线做着不祥的预言。

      面对那个与自己面容相似、却有着狂人般发红双眼的人,冬祭一句话也没有回答。

      激烈的嫌恶感涌起,封住了她的话。

      然后,一瞬间从灵魂深处涌出的熟悉的波动,化成言语从口中倾泻而出。

      “你闹够了没有。”

      那是——不属于冬祭的,清冽的声音,在巷子里响了起来。

      冬祭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想要侧过头看看声音从哪里传出。

      但是,从鼓膜里传来的清晰的震动,让她明白了这样一个事实——说话的人,就是她自己。

      只在梦里出现过的声音,仿佛要燃烧生命一样地、凝聚着灵魂中仅剩的力量,借由冬祭的身体把这些话传达给那个人。

      “就算聚齐了亡灵之刀和祭典双剑,也不可能实现你所想的。这种事你早就知道了吧?从始至终,都在以这个为借口任凭自己堕落吧?……就算你做了这么多,也是没有用的!唆使你做这些事的人,只是以此满足自己的私欲罢了,他根本没想帮助你!……这种事,你自己应该很清楚才对!”

      明明是严厉的指责,冬祭从这个声音里感受到的却只是浓厚的悲哀。

      从心底散发而出的,对走上歧路的亲人的悲哀。

      “就算能够得到作为灵魂容器的亡灵之刀和作为代价支付的祭典之剑,要是灵魂本身没有复活的意愿,那么最终也只能得到没有思想的躯壳罢了。……我不可能复活的,死人就应该留在死人的世界。你也该停手了——梓。”

      黑泽清三郎……不,黑泽梓蓦地睁大了双眼。

      从开始就萦绕在巷子中的风不知何时渐渐大了。

      冬祭的视线有片刻的模糊,仿佛一个透明的影子穿过她的身体想要走到外面来。

      “Yuki……?”

      对于八重家那些长老而言……到底是“不受控制、但是能代替你解读记忆的宿主”比较重要,还是“暂时失去了记忆、但是容易监视的灵魂”更受青睐?

      这个赌局的前提是,二者都能处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然而,名为Yuki的少女……被定义为“容易监视的灵魂”的少女,从一开始,就不在剧本里面了。

      她在连感情都失去了的那些岁月,偶然听见了黑泽梓这个名字。

      连自己的姓名都忘了的时候,唯一记得的几个音节,组合成那个人的名字。

      然后便开始了在细小的缝隙中努力找回感情的漫长的时光。

      稀薄得连面容都看不清的Yuki的魂魄,像雾气一样将黑泽环绕起来。

      “我是八重家最初的‘公主殿下’……以八重有希之名,给予你永恒的长眠。”

      ——我唯一承认的,我的同伴。

      “同伴……吗。”

      黑泽喃喃着,满足地阖上眼眸。

      风渐渐平息下来了。

      抚着一瞬间空荡荡的胸口,冬祭抿了抿唇。……以后,再也不会听见那个声音了吧?

      另一边的良太猫习惯性地看向面前的地面,却发出了惊讶的喟叹。

      “这是……黑泽……?”

      水泥地上,黑色的布料包裹着洁白而光滑的骨骼。

      人类的骨骼。

      看着这具在阳光下泛着着微光的白骨,烟玉垂下眼帘,无意识地笑了起来。

      “真会动摇人心呐。”

      不过……属于你的剧本已经结束了。

      “死人就别再管活人的事情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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