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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7]忘川水,滴滴皆是泪

      五月的阳光洒下,
      五月的风吹起,
      一切沸腾的感情,
      都将沉淀为清澈的空气

      ——————————

      许致远再度醒来的时候,看到了许苍苍,几乎在她推门的同时睁开了眼。所谓精诚思念,所谓灵犀一点。

      他没有激动,也没有埋怨,只伸手过去,说:“你的脸色太差了。”

      苍苍接住他的手,心里很疼,那只手瘦长好看,骨节凸出,因生病而微凉。点点头说:“许致远,我这是被你吓的,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能总让人操心呢。”

      “让人操心不是挺好,说明我还算重要。”

      她垂下头,把交握的双手举至眉间,将他冰凉的手背贴上自己的额头,轻声讲:“你要快点好起来。”又说,“你答应过我要保重身体的。”

      致远咧嘴笑了笑,闭上眼睛不讲话。隔了许久,他觉得气力涌满,撑臂坐起来:“苍苍,陪我出去走走。”

      “不行,你身体还没好,哪也不能去。”

      “我说行就行。”

      许苍苍看着他翻身下了病床,叹了口气,起身搀扶。

      出门的时候遇上当班的护士,致远要求说:“想下楼走一走。”

      小护士定神,和气的看了看他,转身又看了看苍苍,点头应允。嘱咐了许多事宜,最后交代:“最多半个小时就要上来。”

      已经是深秋初冬的季节,他们一起坐在住院部草坪的长椅上,不时有凉风扑面。苍苍把自己的围巾解下裹到致远的脖子上。离得很近,感觉得出彼此的呼吸有相同的节奏,空气中微微有雾,搅浑了预备镇定的心情。

      致远问:“你是哪天结婚?”

      “这周六。”

      “时间过得真快。”

      “嗯。”苍苍微低着头,眼睛里有泪光闪过,长而皎洁的颈子,缠着乌黑细密的发丝。

      致远不忍再看,偏过头去,因为病重,所以说话的底气微薄:“我可能不会去了。”

      苍苍点头,轻轻的应着。又顺理成章一般的开口说:“建南对我很好的。”

      “我不想知道别人对你好不好。”隔了些时候,他的声音竟有些哽咽,却吸气压了下去,嗓音暗哑,“他将来要是对你不好,我一定轻饶不了他。”

      苍苍咬了咬嘴唇,忍住潮涨的悲伤,一遍一遍重复的说着:“谢谢你,致远啊,谢谢你。”直到不能再开口,艰涩的发不出声音,眼泪欲垂随时决堤。

      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们并肩的沉默,共呼吸,同心跳。仿佛回到了那段不说你好,也不讲再见的旧日时光。

      良久,苍苍的情绪好转了一些,站起来说:“半个小时过了,我送你上去。”

      许致远的强迫忍耐已濒于临界,不假思索的拉住她垂下的手,艰难却坚持站直了身子,低下头郑重望向她,问:“真的不愿意跟我走吗?”

      苍苍刹那落泪,天若有情天亦老。“致远,你要我怎么回答?”

      他抬起手,轻缓的替她抹去涌出来的泪水,似乎自言自语:“真的不愿意么。”

      许苍苍的双目充满绝望,无力的闭了闭眼睛复睁开,扬起头说:“致远,我们身不由己,已是不幸,何必再拖着父母亲人一起痛苦。我的爸妈年轻的时候很不容易,我不想他们到老了因为我再受旁人的侮辱和指责,怎么忍心。何况,现在还有了建南,我们虽然不能说是相爱,但是愿意相伴,我怎么能丢他不管。”

      致远低声诚恳的问:“那我呢?”

      苍苍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有时候我想,世界要真有末日该多好,2012要是真的该多好,那样我们就可以不顾一切的在一起,不必远走他乡,不怕众叛亲离,反正都要末日了,谁还在乎我们做了什么,我们也不用在乎旁人如何议论,更不必因为不能有孩子而感到遗憾。我们能够牵手看日出日落,像对普通的情侣一样共同生活,我们……我们……”

      许致远用尽身上仅剩的力气把泣不成声的苍苍搂进怀里,她纤瘦的肩膀正剧烈颤抖。他心疼的埋在她的耳边深深的叹息:“我的傻姑娘。”

      他太了解许苍苍,这个傻姑娘将会是一个强颜欢笑的新娘,她美丽、善良,外柔内刚。下定决心去别人的生活里喜乐哀愁,去为那个人生儿育女,陪之并肩,与之偕老。她的人生精彩或坎坷,都将和自己不相关,他再没资格参与,再没可能妄想。她强撑着要做狠心的人,她希望离开的决定能够让致远得到解脱。

      “苍苍啊,许苍苍。”

      下楼来寻许致远回去的护士远远站定,不忍心走去打扰,她是个外人并不知道前因后果,只觉得这是一对般配的恋人,他们仿佛彼此融到了一起。

      许苍苍走后,致远的体力忽而耗尽,陷入了半昏迷状态,一趟就是两天。

      傅子聪终于看不下去:“我去帮你把许苍苍找来。”

      “要找应该早点去。”致远说,“她明天就结婚了。”

      “我是把你当亲兄弟的。”子聪深吸了一口气,讲,“从南岭回来后我心里有些堵得慌,总想着你们是叔侄的关系,我以为你这苦都是自找的。所以致远,怪我,怪我不够开朗,没能及时体量你,我应该早点帮你做些什么。”

      “没必要难为自己。”致远摇头,“你在飞机上劝我的话,道理很对,我都记着。”

      “你……”傅子聪下意识舔了舔嘴唇,“你想开点。”

      “还是没想开。”许致远抬手揉了揉额角,拔掉输液管,起身下床。

      傅子聪怔愣:“你要上哪去?”

      “我想了想,应该去看看。万一她突然明白了,落跑了,我就把她捎上。”

      “别折磨自己了!你觉得可能吗!”

      “我也觉得是不可能。”致远一向不可动摇,“但我必须去看看。”

      “你疯了!你不能坐飞机!”

      然则,必须去看看,即便是舍命。仅仅是看一看,仅是看着许苍苍在一片欢天喜地里乖巧温顺的模样。如有灵犀,苍苍提起婚纱的裙摆,怆然回望,迟了须臾,缓缓的露出了微笑,静静绽放,好看的容色,好看的眼波。这样的对视隔着千山万水,这样的微笑刹那间令地老天荒,无奈,苍凉。就像那一天隔湖相望,就像那一年转身凝睇,最终不过是无言的告别,一场又一场。他们之间有着一条无法逾越的冰河,所有情感都须冻结其中,没有出路,亦不得回顾。

      “我以为你来抢亲的。”子聪说,“其实,你是来跟她告别的。”

      致远讲:“可能是。”他接着转过身,面无血色,却姿态豁朗,“送我去医院吧,我站不住了,别让苍苍看见我倒下。”

      宋达是许致远的导师,从一定意义上讲,比他的父亲更尊重他,更疼爱他,更了解和珍惜他的才华。

      他看着致远躺在医院的病房里,苍白的脸,毫无生机。不禁想起当年入学考试的时候,那些学生多是由父母陪伴,独独致远是一个人来的,干净的少年,生机勃勃,双目间满是凛冽的灵气。他问致远,你为什么要来学画。

      致远答,我有个喜欢的人。

      宋达摇头笑,你喜欢的人和画画有关系吗。

      致远答,有,她觉得画画挺好。

      宋达说,你走吧,看你文化课的成绩很高,不如去学自己喜欢的专业。

      致远沉思了一下,陈恳的讲,不是的,我喜欢画画。这样我在想一个人的时候,就可以把她画下来。但我总觉得画不出心中的样子,所以我想继续学下去。

      出神间。致远醒了,他叫:“宋老师。”

      宋达坐在病床边上,问:“你学了这些年,画了这些年,可以把心中的人画下来了吗,我是说你思念的那个人。”

      致远努力的坐起来,笑了笑说:“还不能。”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一如往常的平静、从容,“但是我的画里总是有她的。我画树的时候,她就在树下看书,我画草原的时候,她就骑着马跑过,我画公园的时候,她就坐在长椅上看夕照。我所有的经历,她都参与了,所以不怎么思念。”

      宋达是著名的画家,年过六旬,经历了世间许多悲欢离合,却为了这样简单的解说而动容。他转过身藏去了眼里的同情,心情是沉重且骄傲的,他知道致远并非真正下笔绘了许苍苍,不过是寄托感情在事物上,所以他画里的意境那般的深远,那般的动人。他说:“致远,你的前程不可限量,一定要好好养病,要继续让她参与你的人生。”

      致远闻此陷入了一种近乎于悲伤和释然之间的状态,郑重的点了点,他说:“我会的。”

      遥远的过去里,有一个风雨交加的下午,许苍苍认真的说:“我觉得画画挺好。”

      多年以后,许致远终于明白,多么幸运选择了学画,如此,便能用自己的方式同她共度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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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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